孙老太太没有立即回答, 她侧过头,目光在梅姨娘脸上留了几秒钟,缓缓道:“你先留下,我还有话问你。”
问她?
梅姨娘心里一惊,缩在袖子里的右手紧紧攥了攥,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剩下的几房妻妾,则一副看好戏的姿态。顾氏这一伤,怕是再难东山再起。她们巴不得梅姨娘也被牵涉进来,唯有这样,她们才可能有冒头的机会。
“佩蓉之事,当真如你所说?”孙老太太一字一句,问得严肃。
说实话,她心里并不相信顾氏是自己不小心跌伤的。撇过去顾氏平时为人谨言慎行不说,就单拿梅姨娘讨厌顾氏的那股劲儿来看,她的嫌疑就不能完全排除。
料到孙老太太不会因为她的两句辩解,就打消对她的怀疑,梅姨娘早就做了准备。
她稳稳心神,挤出两滴委屈的泪水,然后摆出一副委屈巴巴,柔弱无辜的表情,故作惊诧道:“娘……您怀疑妾身?”
这一招,是她的看家本领。能宠冠孙府这么多年,靠得也正是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有道是,眼泪最能博人心,尤其是男人心。
“妾身就算平时再不待见姐姐,也全然不敢置姐姐的性命于不顾。更何况,假如妾身真想对姐姐不利,自然要神不知鬼不觉,又怎会挑选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啾恃洸候呢?这不是引火上身吗?”
她的辩解,听起来确实无懈可击。孙老太太沉思了片刻,到底松了口:“也罢,我便信你。只是佩蓉一伤,府上的许多事便无人打理。我还要……照顾文成……”
提到儿子,孙老太太的眼圈又变得通红。
“不如,让妾身替母亲分忧?”梅姨娘觊觎管事一职已久,好容易听到孙老太太提起来,面上的泪痕还未干,就急呼呼的抢过了话头。
不过,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生怕孙老太太觉得她冒进,又急忙补充道:“妾身的意思是……帮姐姐……的忙。姐姐跌伤,妾身有看护不利之责,便寻思着能有个机会将功补过。”
“是——吗?”
孙老太太最讨厌那些将欲望写在脸上的人,瞧见梅姨娘如此,她临时改了主意,“我倒觉得你不如守在榻前好好照顾文成,也不枉他平时疼你一场。至于府里的杂务,我看还是交给别人的打理的好。”
她顿了一顿,眼睛的余光扫过梅姨娘的脸庞,最后落在人群里身材最娇小,最不起眼的妇人身上:“蔓萝,从今天起,你便帮着佩蓉协管家中事务。”
蔓萝?那便是何姨娘?
这个何姨娘,要出身没出身,要姿色没姿色。若不是孙老太太此刻提起,她压根儿就忘了还有这号人。
怎么会是她?梅姨娘疑惑不解。
其实,不止梅姨娘,余下的人也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们本以为管家权落到梅姨娘手中,已是板上钉钉,倒没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一个何姨娘。
在众人艳羡,疑惑,不解的目光里,何姨娘拖着娇小的身子,恭谨有礼的向孙老太太弯腰行礼,大大方方的将管家一职接过来。
梅姨娘瞪着何姨娘,眼睛里的恨意像是被点燃的野草,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
但碍于孙老太太在场,她只好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佯装大度道:“有蔓萝替母亲分忧,那妾身就放心了。”
孙老太太顺水推舟:“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各自去忙吧。”
没捞着半点好,梅姨娘心情已然跌落到了谷底。然而,何姨娘路过她身旁时,对她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更叫她心底生寒。
“姐姐,您可别忘了,夫人还会再醒过来的。”
也对,死人不会开口说话,活人会。她方才只顾着想其它的,倒把这最要紧的给忘了。
万一顾氏醒过来,再把真相说出去。到时候,孙老太太信顾氏还是信她,那可就不好说了!
……
天底下终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孙府发生了这样大的事,饶是孙老太太一再交代对外不可泄漏一字半句,又专门派人去封锁消息。
孙家的消息还是传进了陆微月的耳中。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给她传信儿的居然是秦清。
她抚摸着“小不点儿”圆滚滚的头,视线落在半寸长的白纸上。芜廊下的灯火昏黄,笼罩在黑色的字体上。
写信之人,全篇笔势飞扬,唯独那最后几个字线条弯曲,断断续续,像是百般犹豫之后才落的笔。
上元节灯会,一起去吗?
陆微月念着最后的部分,心头微微一紧。
第100章 . 团圆 团圆是什么,能吃吗?
秦清的消息来的很及时, 在早先孙文成来陆府寻事之时,陆微月就定下计划。如今,孙府上下闹得家犬不宁, 时机刚刚好。
倒省去了她再派人去打探消息的麻烦了,陆微月想着, 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微微弯曲。她此刻都要相信,秦清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了。
“姑娘, 都写什么了?”瞧着陆微月面上捉摸不定的神情,夏荷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陆微月神秘兮兮笑笑, 食指微微弯曲, 示意她靠近些。
夏荷依言将耳朵凑了过去。
“我从前是不是告诉过你, 好奇心害死夏荷。”陆微月有心同她开开玩笑。
“姑娘, 婢子又不是猫……”夏荷扁起了小嘴。
“好啦。不逗你啦。”陆微月敛了笑, 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收好,“你进屋瞧瞧娘亲准备好了没有?”
每年正月十五晚上,陆府都要准备家宴。今年陆家人丁不齐, 孙文成又来生事, 府上一片不太平。陆相的意思是,可办可不办。但陆老太太却铁了心要按照惯例来,说是要沾沾喜气儿。
陆老太太发话, 陆相也就不再多言。心情烦躁之余,到底也吩咐底下人将宴席好好的准备起来。
宴席就设在陆老太太的花溪园, 陆微月和林氏她们赶到的时候,树上、廊下已经挂上了各色的灯笼,照得整个庭院亮如白昼。光影下,人来人往, 热闹非凡。
一切都平静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陆微月旁观着一切,又想起孙氏从前耀武扬威的样子,心情忽然觉得复杂。这么些年,虽则她娘是陆家名义上的妾室,但因为出身的关系,逢着家宴或重要节日,孙氏一句不合时宜就将她们母女打发了。因此,这一次算得上是她和她娘头一次参加。
想必以前,她们母女在明月园里相依为命的时候,家宴也是这般热闹。她想着,歪头去看她娘。耀眼的灯火里,林氏脸上挂着的紧张,一览无余。
她自然明白她娘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伸手挽住她娘的胳膊,状若无意的笑道:“娘亲,明年这时候,您肚子里的小宝宝可就半岁了。真想让她也瞧一瞧这么好看的灯笼呢。”
“是啊!”宋氏情不自禁的附和,脸上的紧张很快被幸福取而代之。她腾出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摸隆起的腹部。随即想到,陆微月是在提醒她如今自己已是平妻,身份大不相同,大可不必与从前一样畏畏缩缩。
是以,她深吸一口气,将腰板挺直。握住陆微月挽她的左手,轻轻拍了两下,胸有成竹道:“走吧,微月,我们进去。”
林氏的改变被金嬷嬷看在眼里,她忍不住朝陆微月投来赞许的目光。虽然她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什么自家姑娘大病一场之后,性子就变得与从前大不相同。
不过,她也没想着去刨根问底。只要自家夫人与姑娘能越过越好,比任何事情都来的重要。
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摆在屋子正中央。桌旁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苏姨娘和宋姨娘都在,还有陆清灵。
“这当上平妻就是不同,架子可大呢,让我们这么多人巴巴的等你。”目光一对上,苏姨娘抢先开了口。对于林氏被抬平妻一事,她依旧耿耿于怀,瞅着机会便要讥讽上一番。
林氏没打算,也不愿与她争辩,礼节性的笑了笑,“实在抱歉,妹妹走得慢了些,叫姐姐久等了。”
“她身子不方便,自然走得慢些。”是陆老太太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陆老太太由李嬷嬷搀扶着从里间走出来,此刻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愠怒。
厅堂之内的人纷纷起身行礼,陆老太太一一颔首。
苏姨娘心虚不已,抢在别人硬着头皮解释道:“娘,方才妾身也是这个意思……”
陆老太太摆摆手,没有让她再说下去,“你也不必解释,我方才听得清楚。也就是浅玉她性子温和,不同你计较。你也是的,清灵还在呢,也不知道拿出为人母的姿态,一天天的就只顾嘴上痛快。”
苏氏进门最早,前些年为人处事一向稳妥,她也不是没动过抬苏姨娘为平妻的念头。不过,当时因为顾及冯家,也没将事情定下来。
但现在,自从苏姨娘那两个不争气的胞弟落难后,她就渐渐变得尖酸刻薄起来。陆老太太早就有些看不惯,但体恤她家族遭难,倒也从不把这些事情搬到台面上说。
这一次,她失望极了。
“是,妾身一定谨记在心。”当着众人的面被陆老太太指责,苏姨娘觉得脸上挂不住,但又不敢违背陆老太太的意思,只得顺着她的话,不情不愿的低头道歉。
同陆老太太朝夕相处下来,林氏也知道她素来最看重家庭和谐。是以,苏姨娘话音刚落,就急忙出言解围,“娘亲,姐姐所言也是实情,妾身本就来得晚了些。”说着话,她又朝着陆老太太墩身行了一礼,“若有不合礼数之处,恳请娘亲责罚。”
这一番话,说在陆老太太的心槛上。若说适才林氏没有仗着平妻的身份对苏姨娘反唇相讥,已经很合她的心意。那么,此刻她愈发觉得让林氏当上平妻,是个很不错的决定。
陆微月找准时机,见缝插针:“祖母,这是微月和娘亲头一次参加元宵家宴,所以……”
她没有往下说。
陆老太太心情起伏,她的脑海中浮现起从前冷落林氏母女的情形,心里更添疼惜。她轻吸了一口气,径直走过去挽了林氏的手,难得用温柔的口气道:“浅玉,也不怪你,坐下吧。”
这是陆老太太头一次唤她的乳名,林氏有些受宠若惊。
陆微月也跟着坐,如水的眸光里盛满笑意。她与娘亲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实属不易。但这远远不够,比这更危险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突然想到秦清的邀约,孙家之事信上已经说得清楚直白,也没有非见不可的必要。
难不成是上次云雀寺遇险之事有了眉目?
她想得入神,以至于陆清灵同她打招呼时,她完全没有听到。
这一幕恰好被苏姨娘在眼里,她板起脸,拿胳膊肘撞了陆清灵一下,而后向她递了个眼色。
意思是,可以借此时机,谴责陆微月的熟视无睹。
陆清灵想到她娘方才讥讽林氏后,被陆老太太责骂的悲惨模样,心中只觉羞愧。她索性装作没看到,将头又埋起来,兀自把玩着手中的白手帕。她实在想不通,她娘为何要与救自己逃出虎口的林氏母女作对?
苏姨娘见她没反应,心里窝了一团火。低声骂了一句不中用,当下有了另外的主意。她笑着替陆老太太和林氏斟上茶,又端起茶杯,郑重的同林氏道歉,“好妹妹,方才是姐姐说错了话。我在这儿以茶代酒,同你赔个不是。”
她的声音太过于尖利,一下子就将陆微月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轻叩着桌面,目光投向苏姨娘,打算瞧瞧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不……姐姐说的哪儿的话。”林氏客气的同她谦让几句,将茶水一饮而尽。
陆老太太眯起了眼睛,满意的点点头。苏姨娘稳稳心神,又满脸堆笑的去同陆老太太敬茶,“母亲,今儿是月圆之夜,是个好兆头。妾身希望我们这一大家子人以后都能团——团——圆——圆的。”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在说团团圆圆四个字时,她的音调极为高亢,唯恐旁人听不到似的。
席间的其他人也很知趣儿,苏姨娘话音一落,就急忙附和道:“是呀,团团圆圆。”
陆老太太听着,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地暗淡下去。
陆微月立马就瞧出了不对劲儿。
苏姨娘觑着陆老太太的面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母亲,这会子妾身倒有些想念冷霜那丫头了。从前她在的时候,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如今,好像冷清了很多。”
陆老太太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苏姨娘道出了她的心里话。当初得知陆冷霜对陆微月做的那些事儿,她确实十分生气。但时间一久,慢慢就原谅了陆冷霜,觉得是她年纪尚小不懂事儿,才会犯下糊涂事。
不过,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轻易放了陆冷霜回来,又会让陆微月受委屈。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一边也不好割舍。
“哎呀,不提了,不提了。免得又惹母亲生气。”苏姨娘连连摆手,一脸说错话的歉疚,“当初冷霜对六丫头出那样的事,若换了妾身是六丫头,只怕也不能轻易就释怀呢。”
这是把火往她的身上引?
陆微月差一点儿笑出来,居然用这种不成气候的手段,也难怪苏姨娘苦心经营这些年,也没能登上平妻之位。
正在所有人将目光转而锁定在陆微月身上之时,海蓝从屋外走了进来。
“禀告老夫人,因为孙相今晚突然约相爷见面,所有相爷说他今天不回来用膳了。“
第101章 . 堵死 想回府呀?没门!
孙伶亲自邀约, 定是为着孙家之事。就算陆相对孙家不满,这个面子他也不得不卖。
陆老太太觉得诧异,按说孙伶不是这般沉不住气之人, 她定定神,问道:“孙府上是出了别的事情吗?”
“回老太太, 具体的细节卑职不知,只听说孙家少爷回去后挨了孙相的一顿打。”
海蓝仔细的解释着, 眼睛的余光看向陆微月,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孙伶亲自当说客,孙氏禁令解除想必是早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