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离池也明白沉鱼的意思了。
她专门要齐氏做饭,看看她家的食材来源究竟有何蹊跷——只希望二丫的姐姐,没有在她肚子里。
离池向她轻轻摇头。
若是此处处理过人的血肉,他早该发现了。
并且齐家大女儿如果惨死于亲生母亲之手,必定怨气极重,两人定能察觉。
但二丫家如今平静安宁,看不出半分怨气集聚。
沉鱼压下心中疑惑,冲齐氏微笑道:“辛苦了。”
齐氏双手紧张地攥住衣裙,拘谨道:“仙君不嫌弃饭食粗陋就好。”
“无妨。”
便是再难吃,如有必要,沉鱼都能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吃完。
这就叫专业素养。
离池没有动筷子。
“这位……”齐氏畏惧地看着离池。
“他修为更高些,不必进食。”沉鱼温和道,“不必管他,稍后这里我来收拾,你若身体不好,便去休息吧。”
“哪里敢劳烦仙子。”
推让一番,最后还是叫沉鱼收拾了碗筷。
但也没倒掉。
沉鱼觉得这些饭不行,但对于二丫来说,都是极为难得的佳肴。
“我饭量大,吃这么多可以了。”小丫头遗憾地摸摸肚子,懂事道,“剩下的娘亲要吃。”
沉鱼看着心中怜爱:“我们明早入山,动身前可以为你家捉些山鸡野兔之类的。”
二丫对她的承诺深信不疑,憧憬道:“兔子!兔肉最好吃了!”
“那就期待吧,现在快去睡觉。不然会长不高。”
“嗯,那我去睡啦!”二丫道,“我要长得高高的,以后帮娘亲背柴。”
小姑娘和娘亲睡一个屋子里,她钻进房间后,沉鱼看向旁边局促的齐氏。
“你不休息么?”
齐氏欲言又止:“二丫年少无知,所说我家大丫之事,两位仙君不必挂心。”
对成年人,无需待二丫那般委婉,连哄带骗,沉鱼直白问:“我观你对二丫十分疼爱,为何对大女儿便如此态度?”
齐氏没想到她如此直白,神态十分惶恐,目光左右游移,想要逃避。
“齐夫人。”一直笑眯眯的沉鱼声线骤然冷淡,显得严厉。
齐氏只是个山野妇人,被她稍微一吓便呆住了,接着眼泪唰的流下来:“但大丫是被仙隐,我等哪敢干涉?”
仙隐是凡间的说法。
一些在山间失踪的人,若是生得美貌,便会被人们认为,是受山中神仙钟情,故而仙隐,之后人仙永别,再无机会重逢。
但这不过是百姓迷信说法,通常这种走失者都是被精怪或者山中猛兽吞食。
沉鱼不动声色:“那你孤儿寡母,家中何来肉食?总不会要告诉我,乃是你身怀绝技,徒手格杀一头野猪吧?”
“妾身自无这等本领。”齐氏眼泪止都止不住,哀伤道,“那些肉食野菜都是在大丫失踪后,每隔三日,清晨出现在我家门口的。大丫定是仙隐后仍心系家中,特意送来的。”
“原本妾身也心有顾虑,不敢烹煮,但当时二丫已饿得快要死去,村中无人援手,着实走投无路。”
北邙镇基本没有年轻男子,一众老弱活下去已是不已,遇到此等灾祸,只能各凭机缘。
“你就没清晨看过送来肉食者的模样?”
“没有。”齐氏低头,垂下的刘海遮住她的眼睛,她颤声道,“妾身不敢。”
“二丫还是稚童,妾身重病未愈,若是撞破秘密,再无食物送来,二丫会饿死的……妾身不敢啊。”
眼泪顺着这位母亲的脸颊大颗大颗流下,无力地瘫在地上:“所以拜托二位仙君,明日也不要去寻大丫,阿娘我……妾身……”
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沉鱼叹口气,将她从地上扶起:“快起吧,你们的情况我已知晓了。”
她没有立刻给出承诺。
若齐氏所言皆为真实,那她大女儿应是被山中精怪藏匿,那他们只需得到齐大丫此前用过的亲近事物,便可以灵力气息追踪到。
若是有所隐瞒,那她也没许诺什么,不必平白担上责任。
齐氏隔着朦胧泪眼望着她,最终勉力点头:“是,妾身这就告退。”
沉鱼温柔微笑着目送她离去:“会没事的。”
齐氏勉强笑了笑,福身离开房间。
*
齐家只有两间屋子,里屋和外屋,外屋用来日常活动,里屋则是睡人,齐氏母女就住在里屋。
此次齐氏本想将里屋让给他们二人,却被沉鱼婉拒,最终只战战兢兢地凑出冬日的旧棉被,用于给她打地铺。
为了省油,房间里没有点灯。
不过只那照进屋内的柔和月光,于二人也已足够。
“有什么想法么?”沉鱼问道。
离池无动于衷:“做你想做的事即可。”
沉鱼:“其实我更想你主动参与进这件事里。”
由于是二人私下相处,离池便摘下了他的面具。
月光下的少年,秀彻昳丽,眉眼精致如被绝世画家以墨笔细细描摹而出。他散开马尾,乌发红唇,像是从话本中走出的精怪少年,专门勾引美貌女子,与他一同沉沦无间地狱。
他乌黑的眼睛盯着她:“为何?”
“想让你更亲近人间?大概是这种类似的想法。”沉鱼道,“你现在性情有些冷淡,我不想你除了我对世间再无别的挂念……其实世间也有颇多美好处,如果能体会到,我个人觉得对你比较好。”
沉鱼对月微尘,希望自己成为他唯一的例外。
但对于离池,她却希望他的眼中,能容纳下更多的美好事物,不要将全部系于她一人身上。
离池的思路比较奇怪:“你不喜欢?”
沉鱼无奈:“为何我每句话你都能牵扯到喜不喜欢你?”
少年抿唇,显得有些在意:“那你这么说,是觉得我太冷淡了,所以不喜欢么?”
“怎么可能,离池就是这种冷淡俊秀的风格,很吸引人,我单纯想为你好,才提出这样的建议的。”
离池果决道:“我不需要。”
沉鱼:“嗯?”
“倘若你对世间存有善意,那便去做吧。”离池道,“我并不觉得此间人世有何美好,你若想帮助他人,因为是你的想法,所以我会支持,仅此而已。”
但要想离池热爱人世,却不可能。
少年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简单道:“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人族不可信。”
“可你从未与我说,你过去经历了什么。”她言及此处,失落得颇为真情实感,“你只有告诉我你经历过什么,我才能理解你的想法,给你帮助。为何你从来不肯说呢?”
少女凝望着他:“我对旁人,从未如此关心。”
这么说既是攻略需要,也是事实如此。
至于以后她会不会同样关怀另外三个男人的过去……那是肯定的!
但这件事就没有必要和离池说了,反正她从不会向男人许诺未来。
少年迎着她的目光,眼眸中的冷硬尖锐一点点软化下来,最后垂下眼眸,保持沉默:“……”
无声而消极的抵抗。
因为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索性耍无赖。
迟早会叫他老实交代的。
少女纤细指尖悄悄勾上他的十指,稍稍晃了晃:“好啦,不想说就不说,我们睡觉吧。”
“我不……”
“嗯?”少女盯着他,“给你重新决定的机会。”
离池原本只是下意识回答,被她这样严肃盯着,突然意识到这是怎样的暧昧邀请,表情顿时僵住了。
——不过最后也没发生什么。
她只是故意用这样暧昧的说法讲出来,逗逗可爱的离池罢了。
“记得保护好我哦。”沉鱼靠在离池肩头,趴在他耳边呢喃,“我睡着可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全靠你了。”
少年坐得笔直。
“好。”
*
沉鱼晚上睡得不错。
修行的好处或许就在这里,虽然用奇怪的姿势睡了一夜,但完全不会落枕。
离池自然没有休息。
但昨夜对于他,不仅是考验,更是煎熬。
“齐夫人,我们今早入山需集合,便先去了,您给我的令爱手帕也已收好。”沉鱼笑道,“会为您留意的。”
齐氏面带憔悴色,约半昨晚他们二人睡在外面,她也没能休息好。
“好,辛苦两位仙君。”
“神仙姐姐再见。”二丫兴奋挥手,“仙人哥哥也再见!”
齐氏觉得,沉鱼的言语只是客气说法,但孩童却会对她深信不疑。
沉鱼微笑挥手,随后瞥了身旁原地不动的离池一眼。
感受到她的视线,离池垂落的手总算抬起,僵硬地摆了摆。
小丫头笑得更开心了,大声嚷嚷道:“哥哥姐姐加油,我等你们回来!”
两人转身离开后,沉鱼听到身后小姑娘的声音,不禁笑着看向离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人族幼童还是不错的?”
“孩童的恶才是最纯粹的恶。”
离池不解风情。
啧。
沉鱼正想教育他消极阴暗的想法,又听少年低低道:“但二丫……可能是比其他人好些。”
这嘴简直比石头还硬。
沉鱼无奈又好笑,戳戳他后,便转到其他话题上去。
“一会儿集结仪式后,我便用扶乩算算齐大丫在何处。”沉鱼嘀咕,“只是我扶乩也才初上手,不知道算得准不准……你可以吗?”
离池摇头:“我为天道所恶。”
沉鱼点头,没有再追问,心中思索该如何办这事。
她感到自己的小臂被某个尖尖的小东西碰了碰。
是鸟嘴。
她面上平静,传音入密道:“怎么了?”
传音入密不会被人窃听,但慕如镜配合气氛的压低嗓音:“我于卜算之术上堪称一绝。”
这是自告奋勇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沉鱼道,“北邙镇的事情,是魔道搞的鬼么?”
“魔道的事情,你为何问我?”慕如镜奇怪道,“我最近日日与你呆在一起,哪里知晓这些。”
“你觉得我看不出来么?”
“也是,沉鱼自然顶顶聪明。”
她觉得慕如镜这么说是在嘲讽,可对方语气温文尔雅,叫她挑不出错来。
“北邙山的事情,我着实不知。”慕如镜语气坦然,“北邙地界特殊,邪祟并不受魔道管束。”
至于信不信这番话,就是沉鱼自己的事情了。
从已知情报来看,北邙镇的凋零,似乎纯属自然演化。
可是……
她心中蹙眉,暂且按下疑惑。
此时各小宗弟子陆陆续续已都到期,闻人雷作为此行首脑,率先排众而出,神色沉稳地向诸多弟子训话。
“凌霄会与门内诸多小选不同,规则不由我们制定,而是由凌霄遗留的剑灵管辖,因此需要完成什么任务等疑问,在你们进山后都可得到解答。须记住汝等在山中,务必守望相助,不堕我归古门风。”
他神色威严,不疾不徐地宣布。
“至于老夫,对汝等的要求仅有一个。”
“务必夺得无情道种。”
“无论是谁得到,皆可成为我暗门下代掌门。”
!!!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沉鱼下意识抬首。
根据虞桃所言,无情道种高层不是已内定给谢孤容了么?
为何现在会堂而皇之的宣布?不怕泄露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立规矩 ·
“距离入山还有半盏茶时间。”闻人雷道, “汝等若有未尽之语向师友交代,可抓紧时间。”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师尊,都在此行随同的高层之列。
绝大部分弟子们三三俩俩地向各自师尊靠拢, 唯独沉鱼和离池站在原地无所事事。
他俩师尊确实来了,不过这两人更希望月微尘可以自觉降低存在感。
慕如镜身为黄雀, 此时趁机上眼药:“就是, 因为他我都不能大方现身陪在你身边。”
“都是只鸟了,怎还这么多话?”沉鱼传音入密,“而且这么快就开始争风吃醋了么?”
“毕竟在下并非意志坚定之辈, 大概最后也要拜倒在你石榴裙下,”小黄雀丝毫不觉得害羞,“提前打击情敌,总归没错。”
“若你没喜欢上我?”
“那不是更好吗。”慕如镜对答如流。
沉鱼属实对这货没办法。
她感到身旁的离池身躯陡然绷紧, 敌意含而未发, 疑惑之际,忽得听到一道温柔嗓音。
“沉鱼, 来师尊此处。”
沉鱼不想离池为难,更不想两颗大白菜互相扯烂头花。
“我先去了。”她对离池说道,“师尊应该有些话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