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池没有应答,也没有做出默认姿态。
他盯着沉鱼,破天荒地,沉鱼无法穿过那副青铜鬼面,分析出他的情绪。
离池会说什么阻止她的话?
然而离池什么也没做,只是用一种颇为微妙的语气道:“沉鱼。”
“嗯?”她立刻在心底拟好无数种安慰腹稿。
“……没什么。”他却欲言又止,只蹙起眉头, 随后平静道,“去吧。”
沉鱼讶然, 离池不是能够隐忍的性子。
她好奇离池想说什么,可月微尘仍在等待,半盏茶时间紧张,总有个先后顺序。
于是她安抚道:“那你等我哦,我很快回来。”
“嗯。”离池终于点头。
少女这才转身,但离池看到,对方转身离去时,眼中仍带着疑惑的担忧之意,转身时长发被风带起,令他想起在手中即将被风吹走的蒲英草。
他下意识蜷曲手指,却只能看着那娉婷背影,走向另一名男子。
而在转身的瞬间,沉鱼脸上的柔和笑意已然淡去两分,心中浮现凝重情绪。
离池快按捺不住了。
诚然此刻的他仍在克制自己,体贴地选择容忍,可那将欲冲破封印的躁动,几乎遮都遮不住。
沉鱼料定,等她这次和月微尘说完话,离池大小都会再闹一次脾气。
这像什么话?
男人吃醋一次两次是情趣,多了就让人烦了,尤其是不分场合的闹事,更叫人苦恼。
所以即使是离池,也得明白规矩。
少女神色平静地拂过长发,将遮住视线的碎发别至耳后。
她已想好,要如何帮助离池培养常规。
他这次不闹最好,若是闹的话……
少女眨眨眼睛,姿态无害而恬然。
*
沉鱼轻盈走到月微尘面前。
“您找我有事?”
月微尘今日穿着缃色道袍,款式并不华丽,可被他容姿一衬,无端便给人种艳丽感。
难怪他以前终日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袍,对首饰分明颇感兴趣,却半点也不打扮自己。没想到月微尘稍微换件有点颜色的衣服,都会如此之俊美,且美得极不端庄。
那日沉鱼的缃色裙同样设计简单,只在衫裙外披层轻纱,风吹过时纱裙起伏,如云朵簇拥。
月微尘不便着纱,便在缃色中添了几抹蓝,如晴空云海。
那双璀璨如烈阳的眼眸望向她。
“在看什么?”
“在看你。”
“看我什么?”
沉鱼偏偏头,挑眉:“你这身衣服好看,以前没见你这么穿过,多看两眼。”
她极少这样直白的……调戏他?
这叫月微尘稍怔,将欲出口的话顿了半拍,就此失了气势。
“你哄好离池了?”
这话原本应当以游刃有余的含笑语气说出,月微尘估计自己此时差不多也是如此,然而少女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久了,竟令月微尘出现一丝微小的动摇。
月微尘如当空皓月,永远完美无缺,他对自己亦有如此自信。
但此刻少女只瞅着他不说话,微笑的模样,像是已看透他的心思,又像是无声的纵容:知道你在吃醋啦,不要无理取闹。
这种看似不争执的态度,实则最令人憋闷恼火。
“怎么?”月微尘不动声色。
“就是有点奇怪,你把我专门叫来,只为了说这句话?”
“不可以么?”
少女轻笑一声,双手背后,长发被风吹拂扬起,显得自信而明亮。
那双像是蕴含着无数明星,又像藏着小勾子的眼睛,直直望着他。
“你知道你此时像什么吗?”
明知她不会说好话,他还是配合:“嗯?”
“像是口是心非,又嘴硬装潇洒不在意的……”她没有吐出剩下的字,只挑挑眉,“你觉得像什么?”
“不像任何人。我便是我。”
“莫要将我与他人相比。”
他温和地说道:“他们不配。”
沉鱼无语:“你这不是毁气氛么,快说,到底要干嘛,我看人家都有回去的了。”
“莫急。只是我有一问,藏在心底许久。”
“什么?”
“近日你与我相处,为何总喜欢将双手背后。”月微尘不疾不徐道,“是有什么讲究么?”
!!!
沉鱼呼吸微滞,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发现了?!
沉鱼也隐约感受到自己最近出现的小习惯,因为慕如镜总藏在她袖间,她外表平静无事,可若说全然不在乎,却是骗人的。
这不,细节便体现出了。
就连紧贴着她手臂的小黄雀躯体,都骤然僵硬许多。
但慕如镜仍然保持理智,他匆匆传音:“莫慌,待我思忖一二。”
月微尘紧追不舍:“你在紧张什么?”
沉鱼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
——想凭这区区细节就将她重新拿捏住,师尊未免太小瞧她了。
至于慕如镜的法子……信旁人急智,不如信自己的机变。
“不觉得这样的姿态很可爱么?来,看我。”
沉鱼双手背后,上身稍稍前倾,长发在风中轻盈飞舞,微微偏头时,发带垂下,露出那双狡黠明亮的杏眼。
她总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
“好看么?”
“……好看。”
“那不就对了。”沉鱼煞有其事,“在重要的人面前,人总是要拿捏下姿态的嘛,好不容易想优雅甜美一下,你就这样不解风情,太过分了!”
月微尘瞧着她手臂,本还有话说,都被她堵回去了。
“还有正事么?没有我真得回去了,大家都要进去了。”
“好。”
沉鱼皱眉:“没正事你大费周章叫我过来?”
月微尘便冲她笑,轻声温柔:“想见你。”
沉鱼:“不止吧?”
“也想给你看看这身新装。你不总道我一件白衣穿百年么?”
“是挺好看的。”
沉鱼被堵得没话说。
她情知月微尘叫她来,不过是正大光明的打压离池罢了,然而她分明知道这一点,却也预先做好准备,只要离池闹,便得教训他。
……这岂不是正和月微尘心意?
莫非这也在月微尘预先算计中?
沉鱼忽然把握不准,今日真正占上风的到底是谁了。
“快回去吧。”月微尘温文尔雅地望着她,“照顾好自己和你小师兄。”
这时候装的人模人样。
沉鱼撇嘴,不爽地向他挥手做再见。
她觉得自己像是想翻出五指山的孙悟空,或者是酒醉的蝴蝶,怎么都飞不出师尊的花花世界。
自以为破局,结果最后复盘,仍然是人家不吃亏,甚至占便宜……就离谱。
她一路沉思,这般模样落在少年眼中,令他极是在意。
他双手指关节几乎捏得发白,显出极大的克制。
沉鱼敏锐察觉到这个细节,不由心中轻叹。
她知道离池会生气。但她真的不希望对方冲动。
因为若是离池做了违背规矩的事情,她绝对不会犹豫留情。
但谁打自己的狗勾时,不会心疼呢?
他那么乖,嘴又那么笨,连吃醋了也不会说,只会直白的说:
“我不高兴。”
他低声道:“沉鱼,我很不高兴。”
她望着他,静静问道:“为什么呢?”
她清楚,左不过是男人间的争风吃醋。
“你去见他了。”
“只要他叫你,你总是会去。”
“你是在保护我,但是,我很……”
少年的面容被面具遮挡,她只能听到那略显沉闷的声音。
“自责。”
他有些茫然,却又如此自然地吐露出一个绝然陌生的词语。
换做世界上的任何女人,在如此忠诚美貌的少年为自己心碎后,都该有所动摇。
可沉鱼不会。
她看到的,只是一条被驯服的野犬食髓知味,恃宠而骄,甚至想要占有主人。
必须得立规矩了。
之前离池这般姿态会叫她觉得有趣怜爱,然而相同的套路用的多了,可就没意思了。
她心情极度冷静,语气却逐渐染上委屈,软乎乎地,像是秋日天空中漂浮的云朵。
“既然你知道我是在保护你,那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已经很累了。”
“我喜欢你,是喜欢你对我的信任,还有和你相处时轻松的感觉,和你身上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但我只喜欢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我自愿保护你,自愿为你奉献,皆是因为如此。”
“而我对你只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相信我,让我和你相处时能绝对的放松,这样很难么?”
她的目光带了些失望。
那样轻盈柔软的眸光,却如同万钧雷霆,重重压在少年心态。
作者有话要说:
速来学习海王话术。
*
加班,累麻了,感觉我可能还是适合凌晨十二点的更新时间。
哎,我也是刚入职,慢慢磨合适应更新时间吧。
感觉很累,很对不起大家的支持。
有点难过。
第五十一章 :同行 ·
离池冷淡道:“却也不必如此言语要挟我。”
少年虽恋慕她, 却并不傻,自不会轻易受制。
但沉鱼就要他否认。
因为这代表,离池认同她所控诉的情况十分恶劣。
“不是你说, 我是在保护你么?”
“我们之间,难道不是亲密无间的关系么?”
少年冷漠道:“我乃鬼族后裔, 边鄙之辈, 莫要误会。”
他真的生气了。
沉鱼几乎已记不得,离池有多久未曾用这种语气同她讲话,像对陌生人, 或是敌人般的。
但这种冷酷赌气,最好拿捏。
她隐去委屈质问的神情,深吸口气,做出极力保持冷静克制的神情。
沉鱼加重语气:“我不想与你吵架, 或者冷战——你别这样看我, 也暂时不要说,先听我说完。”
她语气严厉, 于是少年当真闭上嘴巴,倔强扭过头去。
“现在你说什么,都算气话,对么?”
少年沉默。
“不说话那就是还在生气。”沉鱼自然接口,“气话最容易口不择言,然后吵架伤感情,我不想我们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我们先把凌霄会过了可以么?”
“方便你去讨好另一个情郎?”
“离池!”沉鱼重重念出他的名字。
“嗯。”少年不知道表情如何,但语气倒是很硬气。
其实此时局势已然明了,他就是在吃醋。
“之前你这样说, 我都妥协了。”沉鱼道,“你自己回忆下咯, 我为了你都牺牲了什么。”
其实沉鱼乍一想,也没想到自己牺牲了什么,攻略离池需要付出的真的不多。
不过她习惯这么说,反正具体牺牲了什么,离池总会自己脑补的。
“这次我不要妥协了。”她生硬道,“你可以不管我,就叫我死了好了,死了正好叫你去修无情道。”
她前面才讲不说赌气之语,现在就说了,所以在讲完最后一句话后,她特地深深望向离池,眸光盈盈欲泣。
沉鱼掐着时间算得差不多。
因为闻人雷恰好在此刻以灵力包裹声音,向所有弟子传声:“汝等言语想来已交代完毕,便不再耽误时间,尽快向北方动身吧。”
闻人雷进一步解释行程。
“老夫与其他长老,便只行于此处,大会中的肃纪问题,将由剑灵执掌。现在老夫制只做些最后叮嘱。”
“汝等应以看过此间山水图志,北邙镇只在北邙山最外围,若要深入剑境,仍需向北部山中腹心前进,至于如何进入剑境,便需考校诸位探索手段能耐了。到了剑境中,其他门派的弟子也会与你们会和,切记勿要堕了我归古门风。”
众人纷纷应是。
“去吧,愿诸君武运昌隆。”
众弟子齐声道:“必不堕青云之志!”
然后众人依然像先前组队的顺序般各自前行。
沉鱼也不例外。
她没好气对离池道:“来不来,真准备看我死么?”
鬼面少年保持冷淡的沉默。
见他不说话,她也不惯着,率先向北面走去。
她没听到离池动静,走了大约半盏茶时间,方才故作无意地向后瞥去。
没人。
……?
离池这是没跟来,还是悄悄躲起来了?
随着时间推移,离池久久都未曾现身,沉鱼倒是不慌,然而身边早就觊觎她美色的男人女人,却已经按捺不住。
“沉鱼师妹未有同行同伴么?”一位面相不错的男修向她走来,手持折扇,身着白底镶蓝道袍,就像凡间的俊美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