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那你的回答……”
“但是,我拒绝。”
谢孤容平静道。
“为什么!”月女难以置信,“我的诚意还不够么?你还有什么顾虑?你参加凌霄会的目的难道不就是为了无情道种么!”
谢孤容平静道:“可能因为你太自以为是吧。”
“我如何自以为是了?”
“好比现在。”谢孤容一本正经道,“虽然我拒绝,但你清楚,不能激怒我,所以什么都做不了。”
“嗯,这比起自以为是,可能更接近自知之明?”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说完,他转身从容离去。
月女无能狂怒!
世界上怎能有如此欠打之人?
在她的视野里,离去的白色身影逐渐与记忆中的男子身影重合。
她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再三之后,她不怒反笑。
“你喜欢的人,是那个沉鱼对吧!”
剑修的脚步顿住。
他冷冷回首。
见状,月女露出快意的笑:“你喜欢她,你在乎她,是不是?”
谢孤容不说话。
高塔之中,隐约响起剑锋撕裂怒风的尖鸣。
月女不在乎。
从受到刺激回忆往事开始,她就不再是落月,而是“月女”了。
“我告诉你,她死定了!”
她热切地注视着谢孤容,最终声嘶力竭地吼出来:“你注定会失去她,你会杀了她,这是无情道种的宿命!是你欠她的!!”
塔中响起剑刃撕裂空气的蜂鸣。
谢孤容长发在风中烈烈,面容被剑光映照得肃杀雪白。他手中吞吐剑光,快到令人看人难以分辨,月女话音未落的时候,剑尖已锁定她的咽喉。
然而这必杀的一剑却被月女轻盈躲开了。
这里是凌霄的领域,身为凌霄挚爱之人,与其剑灵相伴近万年,月女怎可能实力毫无长进。
别的不说,遁入高塔内部躲避追击还是可以的。
女子畅快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果我是你,就会立刻打破结界,去见挚爱之人的死相,这样至少不会让她的死毫无意义。”
“记住,我已将疏星给了你,你本有机会阻止这一切。”
月女尖叫着说:“但你拒绝了我,你导致了这一切,你害死了她!”
谢孤容面沉似水,不再尝试追索月女,而是赶往下一层,寻找沉鱼等人。
可阶梯前无形的结界阻止了他。
——整座妖,如今都在听从月女号令。
而陷入癫狂的月女,此刻只想沉鱼死。
*
正在楼梯间休整的沉鱼,忽然敏感地抬头,环顾四周。
“咦,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你能这么说,那肯定是了。”虞桃紧张起来,“不要小看你的灵感。”
沉鱼安慰道:“未必,也有可能是我其实也受到了一点影响,有点应激反应了。”
“是不对。”
素白的少年轻声开口。
沉鱼给他喂水后,不许他戴面具,他便没戴,秀美绝伦的面容令他看起来毫不冷酷可怖,虞桃甚至都敢和这样的他简单聊两句。
沉鱼问:“怎么了?”
“我感觉不到谢孤容的气息。”
沉鱼:“什么?”
“我一直能够感知到他的气息,但刚才某一瞬间,忽然消失了。”离池淡淡道,“应当出事了,可能是被秘境隔离,也可能是死了。”
沉鱼不知该从哪里槽起。
这段话槽点实在太多了。
“嘘。”
她刚要开口,离池忽然食指抵在唇前,轻声说道。
他的目光望着下层塔通往楼梯的方向。
“有东西来了。”
沉鱼压低嗓音:“怪物侵入楼梯间了?”
离池没有回答,他目光锋锐,紧盯通道口,忽然,他踢出腰间一把刀,单刀“嗖”得撕裂空气飞出去,接着深深扎入墙壁之中。
墙壁出现猛烈的颤动,土石哗啦啦地往下掉,尘土飞扬,但终究没有倒塌。
“退后。”离池简洁地对沉鱼说道。
沉鱼二话不说,拉着虞桃连连退后,站到楼梯好处,但没有进入下层。
楼梯间实在过于狭窄逼仄,根本没有多余躲藏空间。
见状,离池表情愈发森严,青铜鬼面浮现,完整覆盖他的面庞。
虞桃紧紧抓着沉鱼的手,她的手心满是冷汗。
沉鱼没有说话,反手握住她。
可虞桃还是很害怕。
同行这么久,大家多多少少,对彼此都有些了解。
所以离池这般表现,虞桃知道发生了什么。
必然有需要离池正视的强敌出现,他才会如此严肃。
或许就是杀害谢师兄的那个人!
一只苍白的手,握住露出墙壁的刀柄。
轻易拔了下来。
“!”
沉鱼在心底无声的喊出来者名字。
凌霄!!
凌霄不再是青年修士的装束,他穿着简单灰袍,其实那与其说是灰袍,不如说是破布裹在身上,长发散乱披下,赤着双脚,手中空无一物。
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而冷漠。
不像人,倒像空有躯壳的杀戮傀儡。
离池纹丝不动,没有半分退怯之意。
他左手虚握成拳,凌霄抓住的单刀便化作黑雾寸寸断裂,碎片化作尖钉,掉头冲向凌霄。
原来那并非真实长刀,而是由鬼气凝聚,受离池掌控。
凌霄一挥衣袖,将鬼钉尽数挡下。
离池左手中重新化出一把弯刀,他轻出口气。
他闻不到凌霄身上的气息。
鬼族痛觉钝感的同时,其他感官极其敏锐,离池能够闻到生命身上各种气味,鲜活的、情动的、悲伤的。
闻不到气味的,不是死人,就是怪物。
月微尘是第一个。
眼前的凌霄,是第二个。
事实无法骗人,真正的凌霄已经死了。
这要么是凌霄遗体制作的傀儡,要么是他人模仿制造出的怪物。
——无情道种、剑圣级别的傀儡?
鬼面后的少年原本面无表情,想到这里,忽的唇角微翘,露出冰冷微笑,尖尖的牙齿如同磨牙吮血的恶鬼。
他猎杀过无数亡魂,但如这般强大的对手,还是头一个。
如此高贵的存在,相比卑贱的恶鬼,会强大多少呢?
很少人知道,他的牙齿是鬼族特有的尖锐。
感谢人族母亲,他的牙齿只是虎牙相比常人更为尖锐,可离池很少笑。
没有活人见过离池的牙齿,除了沉鱼。不止见过,她当时还好奇地把手指伸进去探索,戳来戳去的感觉有点奇怪,但他并不讨厌。
正是从那晚起,离池才偶尔抿唇笑笑。
但能让他露出如此兴奋的笑意,只会是鬼族欲.望高涨之时。
离池和凌霄对峙,谁都没有动手,捕食者之间对弈,先动者最容易露出破绽。
沉鱼紧抓住剑柄,看着这一幕,头脑高速运转,思索破局方法。
直接动手相助肯定不行,他们实力相差太大了。
离池为了保护身后的她们,已经被牵扯,若是再主动冲上去送菜,只会令他更加被动。
可其他法子。
“没有办法了哦~”
她的身旁,响起女子快活的声音。
沉鱼甩开虞桃,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同时警觉的一剑斩过去。
“哎呀。”月女没躲开,被斩掉一缕头发。
与此同时,沉鱼感到右侧传来针扎似的刺痛危机感。
要躲开!
灵感疯狂尖叫。
但她的身体却跟不上高速运转的思维,分明知道如何做能够躲开,然而超越实力极限的速度反应力要求,令她只能艰难地转去一瞥,眼睁睁地看着凌霄向她射来一个土块。
没错,土块。
不知他从哪捡来的,看似平平无奇,但在凌霄赋予它“剑”的概念后,它甚至要比沉鱼腰间的灵剑更有威力。
少年挥刀粉碎土块,及时为沉鱼挡下攻击,同时这也打破了双方对峙格局,他顺势跃向凌霄,长刀划过圆月般的弧度,分明是骇人的攻击,但线条却如此诗意浪漫,如同弯弯的新月。
“真漂亮。”月女盯着离池,“他也是做无情道种的胚子。”
“落月?”沉鱼立刻认出面前的女子。
近万年过去,她的容姿只比当初成熟一些,气质却清冷空灵许多。
“嗯?”月女诧异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叫我月女。”
沉鱼说道:“这是礼貌。你要是叫我炉鼎我也会觉得很奇怪。”
月女微怔,随后笑道:“哎呀,不要拿你应付男人的那一套来对付我,我可不吃这一套。”
“这是真心话。”
“是么,我相信你对那边的小鬼,也是这样说的吧?”月女轻笑道,“我看他对你可是上心得很,驯服恶鬼的感觉如何?”
沉鱼没想到,幻境中还老实巴交的月女,如今变得如此敏锐。
客观来看已经过去万年,人怎么都会有长进,可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两三天前的事情,难免存有强烈反差感。
但是凌霄师兄也很在意你。
沉鱼想如此回敬。
原本凌霄在与离池对峙,但是一看月女遇袭,立刻打破局面出手。
……等等?
沉鱼似乎抓住了什么。
她故作无事:“落月师姐为何会在此处?”
“怎么,以为我已经死透了?”
沉鱼摇头:“怎么会呢,幻境中咱俩相处得那么好,以为你去世时候我很难过。”
“小骗子。”月女伸出食指,笑骂向她。
她看起来实在从容,全然的自信姿态。
“不用打小算盘啦。”月女说道,“这座塔是凌霄的领域,也是我的领域,你那大师兄在下层和无尽鬼潮苦苦纠缠,而你的小师兄需要应对的是永生不灭,不知恐惧疼痛的道种傀儡……你还有什么挣扎余地?”
沉鱼脸上写满震惊:“凌霄师兄的……傀儡?”
月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空中。
凌霄与离池战作一团,两人飞天遁地,若非妖塔足够坚韧,只怕战斗余波将这里夷为平地都绰绰有余。
如今两人不约而同的避开沉鱼和落月所在的地方,可偶尔还会有飞石流星过来。
“傀儡?”她想了想,笑起来,“差不多,他现在是我的傀儡。”
“这样啊。”
月女在看空中,沉鱼却立刻收回视线,向虞桃使眼色。
她方才只不过是用肢体细节,言语内容对月女进行视线诱导,分散她的注意力罢了。
而真正的目标是——
沉鱼比出手势,虞桃心领神会,两人同时瞬身上前,将月女制服,方才还谈笑有加的沉鱼,毫不犹豫地将剑抵上月女咽喉。
凌霄在沉鱼冲刺的瞬间就预判了她的动作,他动作极其凌厉迅捷,即使是经过灵力加持的肉眼也无法分辨他的动作,然而模糊残影留在原地,瞬息间少年已出现在空中,鞭腿重重甩出,凌霄的身体不受控的被踢飞出去,撞在墙上,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尘土还没消散,灰色身影再度冲出,却又被离池拦住。
“哎呀哎呀,有人急了。”
她的内心冷静异常,吐槽也十分平静。
只是反而因此更具讽刺意味了。
“过了万年,落月师姐的确成熟了许多,但这战斗意识,真的半点都没长进。”
从月女现身的第一时间,沉鱼便分析出她的情报。
她依仗很多,底牌非常强,所以才会瞬身出现在她身后——那可是从下一层下来才能绕后的位置,他们已经是最快登塔的人了,那月女能是什么?
会被她本能反击割断头发,说明月女实力不强,至少战斗意识不强。
言行姿态放肆无逻辑,从言语细节推测,可能出现疯癫情况。
而凌霄傀儡(存疑)与她的互动可以分析得出,两人关系亲密,至少凌霄十分在乎她。
综合多种因素,沉鱼终于捋清楚了最初的那根线头,抓住唯一的成功线索,成为左右战局的重大线索。
“但我也确实没想到,近万年过来,她还比不过金丹修士。”虞桃忍不住叨叨。
“谁知道这万年她怎么过的,也有可能天天在睡觉。”
沉鱼挟持月女,对凌霄喊道:“喂,凌霄,你还不停手。”
“呃,其实他可能已经停手了。”
在月女被挟持的瞬间,凌霄便放弃一切抵抗。
没错。
一切。
他僵硬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月女位置,即使离池一拳上来将他脸锤歪到一边,仍挣扎着转眼回来看向月女。
接着离池又下重手,招招致命,然而任是如何凄惨,他都没有反抗。
他在放弃一切,可能会导致月女遭受伤害的行为,毫无反抗的被离池制服。
场面诡异至极。
沉鱼有点相信他是傀儡的话了。
“你和他说这些没用。”一直沉默的月女看到此处,终于冷冷开口,“他灵智近乎于无,只是个躯壳而已。”
“这样啊。”沉鱼说道,“那你吩咐他,把我大师兄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