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将军,是奉若神明,而非畏若鬼神。”
楚然一脸的诚恳。
诚恳到她觉得自己此时的演技拿一百次的奥斯卡小金人都绰绰有余。
然而悲伤的是,她动情动人的眼睛并不能打动秦鹤霄,反而让男人隐隐又添了几分不虞,凤目轻眯着,嘴角也抿成一条线,怎么瞧怎么都是——你怎么回事?
当然,这是文雅的一种说法,不文雅的便是——你在说什么屁话!
楚然:“......”
爹的,垃圾秦鹤霄当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要不是她打不过他,要不是现在势不如人,她一早便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楚然内心口吐芬芳,外表温和善良,她端着一张体贴入微的脸,温温和和再度开了口,“将军,我实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是的,这只玉壶怎么这么难哄?
再哄不好,她的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一片冰心在玉壶?”
秦鹤霄眸色深了一分,“阿楚对周容与之心世人皆知,的确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楚然:“???”
不是,这怎么就扯上周容与了呢?
这跟周容与有啥关系?
她不是在勤勤恳恳绞尽脑汁哄秦鹤霄么?
但机智如她,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顺着秦鹤霄的话说她欣赏周容与,当然,她也说不出来,周容与为了家族摆了她一道,若不是秦鹤霄为了装宽宏大量,她现在早就去地府报道了,让她此时说周容与的好话,除非秦鹤霄许她三公许她荣耀更盛从前——一言蔽之,绝无可能。
楚然抬头望着秦鹤霄,陪着小心道:“将军说笑了,周家与楚家虽然世代姻亲,但周家做事薄凉,为求富贵险些置我于死地,这番情况下,我待他还能有几分心意?”
“以往是我年纪小,上面无兄,便将他视作亲兄长,而今他这般对我,我又怎会再将他视作兄长?”
这话是大实话,真到不能再真。
楚家日薄西山,她又是女扮男装装的世子,人生可遇见的温暖只手可数,周容与便是其中一个,可谁又能想到,她满心信赖着敬仰着的人,竟会在她最艰难之际插她一刀呢?
如履薄冰的女扮男装人生让她极度敏感极度没有安全感,像是一只蜗牛背着重重的枷锁,一旦觉察到外面有危险之时,便会迅速缩回自己的壳里。
过往恩义,一刀两断,世间再无满心信赖周容与的楚然。
“将军放心,将军若是南下平叛,我必举双手赞成。”
楚然一脸的诚恳,“为将军牵马执鞭,为将军殚心竭虑,只求将军早日凯旋。”
秦鹤霄的眼再度眯了起来。
作为秦鹤霄多年的死对头,楚然自然知道秦鹤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生气,不虞,总之就是不爽。
但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她已经这么狗腿谄媚了,秦鹤霄还在不爽什么?
非得她抱着秦鹤霄的大腿痛哭流涕说自己错了,自己不该不知收敛与他作对,若能重来,她一定为他鞍前马后暖床送茶,非要低到这种程度,秦鹤霄才会爽那么一点点?
讲真,这种事情她不是做不出来,当初了为了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她更不要脸的事情也做过,脸皮早就修炼得比城墙厚,可问题是她做得出来秦鹤霄却不一定接受——秦鹤霄这厮是重度洁癖患者,她与他结仇最初就是弄脏了他的衣服,一件衣服就能结仇,可见这人的洁癖压根没得救。
只怕她的手还没摸到秦鹤霄的大腿,秦鹤霄便一脚把她踹翻离她三丈远——老皇帝没死之前她是司隶校尉,手段肮脏替老皇帝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黑事,秦鹤霄不止生理性厌恶她,更是心理性厌恶她,莫说自己的腿了,连自己的衣角都不会让她摸。
从来不会被事情难倒的楚然难得犯起了愁。
她看了又看主位上的秦鹤霄,搜肠刮肚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然而就在这时,主位上眯眼看着她的秦鹤霄却突然开口了,“我知你大病后失去记忆,已记不起许多事情,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你待周容与之心,我比你更清楚。”
楚然眼皮跳了跳。
这都什么跟什么?什么叫她待周容与之心?
现在的她恨不得拿把刀与周容与割袍断义了,哪还有待他之心?
也就是周容与不给她这个机会,已经火速离开洛京跑到了江左,要不然,她真能在秦鹤霄面前上演一出割袍断义。
楚然看了又看秦鹤霄,有些摸不准秦鹤霄的心思。
她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为何救秦鹤霄,又为何对周容与另眼相待,一切的一切是因为那年冬季的大氅,大氅不是周容与的,她待周容与的心自然便没了,所以才有后来的她冒死救秦鹤霄的事情。
可现在,秦鹤霄还是一口一个她待周容与之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说,在她想不起的那些记忆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楚然斟酌半日也没斟酌个所以然,便决定不再去想,但见秦鹤霄依旧唤她阿楚,知秦鹤霄仍存着收拢她以博取洛京朝臣世家的投效,便顺杆子往上爬,“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罢,总之我以将军马首是瞻,断不会有其他念头。”
“对了,将军准备何时出兵江左?”
表完忠心,楚然又不忘恰到好处表现一下自己的实力——朝堂岂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若没点真本事,老皇帝如何容得下她?
“江左有长江天险,将军麾下又多是北方将士,若贸然对江左用兵,怕是会水土不服,难以发挥将军势如破竹的实力。”
楚然殷勤说道:“不过将军无需担心,我这里有战船图纸,还着人配了晕船的方子,只需将军一声令下,我便让人修建战船配齐晕船的药物,断然不会让将军受制于长江天险。”
这番表忠心彰显实力的话无可指摘,哪怕鸡蛋里挑骨头也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儿,楚然说完话,便用余光偷偷打量着秦鹤霄,想着哪怕是铁人也能被自己的话打动,更何况,秦鹤霄的的确确需要战船和晕船的药——火烧赤壁多么经典的战役,秦鹤霄是战将,自然比她更清楚水土不服带来的后果,这两样法宝一旦祭出,秦鹤霄哪怕再怎么瞧她不顺眼,也能容得下她。
更何况,她还有对秦鹤霄“雪中送炭”的情意在,两层BUFF叠在一起,她与她家人的命都能保住了。
心里这般想着,楚然满心期待去瞧秦鹤霄。
与她想象中的不同,此时的秦鹤霄半点赞赏神色也无,依旧是不悲不喜的模样,凤目虽然少了几分往日的凌厉,可也没有她想要的赞许,只是无声瞧着她,嘴角抿成一条线,像是在无声表达自己的不虞。
——是的,此时的秦鹤霄依旧是不满的。
楚然迷惑了。
这都不能打动秦鹤霄,那什么东西才能把他打动?
荡平南方士族让他一统天下?
别开玩笑了,她要有那实力,她还在这卑躬屈膝做什么?自己做皇帝不香吗?
楚然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不知是不是她的疑惑表现得太明显,主位上的男人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饮了一口酒,平静的声线没有丝毫起伏,像是一个木得感情的夸人机器人,“阿楚做事,我自来是放心的。”
“阿楚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有什么想要的?”
不知道是不是楚然的错觉,最后一句话声音落地,她感觉秦鹤霄的眸色沉了一瞬,像是有墨色在眼底摊开,风光霁月的世家子陡然阴鸷。
但这好像的确是她的错觉,她再抬眼看时,谢年舟仍是旧时的模样,脸上没有悲喜,也没有表情,活脱脱的木得感情的机器人——自被老皇帝灭了满门之后,他的情绪似乎都随着家人的去世一并被带走,而今活着的,只是一个躯壳。
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喜好与厌恶,所以才能一脸平静把她这个死对头唤做阿楚。
莫名的,楚然的心情有些复杂,那般骄傲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将军,竟然成了今日喜怒不明的阴沉将军,甚至还能与她这个死对头把酒相谈甚欢,这样的日子她在梦里都没想过。
——无他,太特么惊悚了。
但惊悚归惊悚,秦鹤霄能容得下她她还是很开心,至于秦鹤霄的那些变化,她更不放在心上,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她不也从最初的天真懵懂到现在的机关算尽?
成长是好事,就是秦鹤霄的成长代价有些惨烈。
楚然心里为秦鹤霄鞠了一把同情泪,面上却是一点不显,欢欢喜喜向秦鹤霄道:“将军既然这般问了,我便也不推辞了,我的确想向将军讨一份恩典。”
——开玩笑,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得寸进尺适当表露自己的贪心,她又不是清官人设,什么都不要之后让秦鹤霄更加疑心她的用意,还不如顺杆爬赶紧讨一份恩典。
“你说。”
秦鹤霄凤目轻眯,声音无端凉了一分。
楚然与秦鹤霄共事多年,自然知道他此时表情变化的原因,左不过是瞧不上她的趋炎附势与贪得无厌,但现在要用她,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这是好事,说明她的人设没有崩,只要她能一直有用,秦鹤霄就能一直忍着她。
“我想求将军赐楚家一份丹书铁劵。”
楚然星星眼,看了又看主位上的秦鹤霄,笑眯眯陪着小心道:“若是楚家日后有人冲撞了将军,万望将军看在丹书铁劵的份上饶楚家满门性命。”
秦鹤霄呼吸一短,楚然声音刚落,他清冷声音便在花厅响起,“我不日便要南下,你不求我绕过周容与性命?”
第22章 这种发展似乎哪里有些不……
楚然睁大了眼。
——她不是在向秦鹤霄表忠心求一个家族好结果吗?这跟周容与有什么关系?怎么又扯上周容与了?
她看了又看主位上的秦鹤霄,被世人誉为心思巧变如她,此时竟也猜不透秦鹤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又或者说人的想象力终归是有限的,她有限的想象力已经想象不到秦鹤霄到底想要什么了。
虽然想象不到,但这句话该接还得接,楚然没有纠结太久,心思巧变的优势便在言谈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将军,您怕是误会了什么罢?”
“我与周容与的兄弟情义在他背刺楚家之际便恩断义绝,我为何要求您饶过他的性命?我不求您将他碎尸万段,便已是我念在过去的情分了。”
——讲真,纵然她果真那般请求了,秦鹤霄也不会做的。
毕竟是世家豪强的嫡子,又是一个能力把群的有才之士,秦鹤霄治理天下离不开世家,海晏河清更需要能人异士的辅佐,秦鹤霄不会杀周容与的,狠狠敲打惩治一番,便会把周容与收于麾下。
一来周家与周容与有大用,而来也是招揽人心。
天下初平之际,再怎么嗜杀的君主都行博一个好名头。
秦鹤霄出身世家,世家子弟的礼仪修养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残暴好杀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等平定了天下,他还是会回归世家子弟的清贵威仪。
他不会任由自己的名声一直坏下去的。
虽说秦鹤霄未来不会杀周容与,但不代表他现在待见周容与,毕竟周容与是携家叛逃,对他来讲是背叛,他被灭满门是因被人背叛,自此之后恨透了叛徒,现在在他面前说周容与的好话,那是老寿星跳河活得不耐烦。
她得与周容与撇清关系,不能让秦鹤霄看见她便想起周容与这个叛徒。
楚然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一门心思与周容与撇清关系,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还想当场向秦鹤霄表演一个割袍断义,“必是将军误会了什么。”
“我与周容与的关系好,一来是因为他是我的表兄,二来么,是因为那件大氅。”
秦鹤霄有意表现平易近人,楚然便也十分捧场,说起秦鹤霄为她披上的那件大氅时,她面上的浅笑更加真诚,“实不相瞒,那日我自宫中走出,只觉得万念俱灰,生活再无意趣,是将军救了我,为我披上一件狐皮大氅。”
“对于将军来讲,不过是君子之风顺手为之罢了,对我而言,却是救命稻草。”
大抵是她的话戳中秦鹤霄的心,男人古井无波的眸色闪了一下,秦鹤霄的长相其实偏艳丽,哪怕面无表情也是极好看的,可当他眼底有了神采时,便是骤然放光的宝石,瞬间便能俘虏人的心。
扪心自问,楚然其实被晃了一下眼,怔神间,她的声音不由得轻了一分,“所以那日我说,为将军赠衣之恩,他日我必留将军一命。”
“那时的将军是天之骄子,是骄矜疏狂的雍王世子,自然不会将我昏迷之际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更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日我的确做到了那日对将军的承诺。”
楚然的声音轻轻的,主位上的男人剑眉微动,像是在沉思,又像是怀缅,待她说完话,男人便接了话头,“阿楚救我,只因那日的赠衣之恩?”
“不错。”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答话不用在心里过上几遍,楚然便点了头,“我救将军,只为还将军大恩。”
凤眸有了光彩的男人眸色微敛,嘴角顷刻间抿成一条线。
楚然有点看不懂。
不是,她的答案明明是满分答案,怎地还让秦鹤霄有了不满?
不是为了报恩,还能是为了什么?
倾慕?
太扯淡了。
须知她是女扮男装的丹阳侯世子,除却极亲密的几个家人外,再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一介男子”若是敢“倾慕”秦鹤霄,估计秦鹤霄不等她说出口便能把她头打掉。
至于秦鹤霄是不是暗恋她,听她说报恩而不虞其实是因为他对她有意,想听她说一句喜欢?
谢邀,这种美事她在梦里都不敢想。
左思右想皆不对,楚然果断转移话题,“而我之所以会如此敬重周容与,待他如亲兄,也是因为那件大氅。”
“将军或许不知,我曾一度以为当年的那件氅衣是周容与披在我身上的,所以才会有我对他的全心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