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缝针留下的疤痕也又丑又恐怖。
芳菲不敢想象其中的痛苦,故而底气也不是很足,犹疑着问道:“你……要不要试试?”
芳菲本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干脆不理会芳菲,毕竟这种痛非常人能够忍受,怎知他却直接回道:“你动手吧。”
“啊?我?”
芳菲蒙了,抓着他的手臂不知所措。
要她动手?有没有搞错!而且还是现在!不用做任何准备的吗?!
“这个直接缝针会很痛的,你要不先等等?我去街上药铺买点麻醉之类的药回来,不然我怕你会承受不住。”芳菲想了想,又觉得麻醉药在这个时代太玄乎了,可能还没研究出来,思量一会之后又换了种说辞,“呃……如果买不到能让人某一片神经麻痹的药物,那蒙汗药其实也可以的……只要能昏睡过去感觉不到痛就好,只是这蒙汗药……”
芳菲越往后说心里越发虚,才惊觉她竟然把蒙汗药都搬出来了!
这种药一般都是用来算计别人的,会让人陷入一定程度的昏迷,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所以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自己主动喝蒙汗药。
芳菲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果然发现他的脸色冷得跟冰霜一样,眼中隐隐浮现杀意。
遭了,激起他的戒心了。
芳菲心中苦涩,只能做着无力的辩解:“缝针真的很痛的,我就是怕你受不住……毕竟你身上的伤太多了,会很痛苦……”
“而且……”
“我不怕痛。”
男人冷声打断了她的话,短短四字,直接将芳菲所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芳菲:“……”
行,你厉害你牛逼。
作为拥有满身伤痕的男人,也许真的能生生挨住缝针的痛,但——芳菲不敢下这个手啊!
每逢一针,都可能是银针进,红针出,而她怕血,届时缝针人的双手也会被鲜血染红,这个画面芳菲连想都不敢想。
自己的血还好,而别人的血……就算是沾到了一丁点,芳菲都会瘆得慌,要是满手都是别人的血,那还不得疯掉?所以这事芳菲是真干不来,但又不好明说,只能支支吾吾地推辞:“我……我手法太笨拙,不怎么会缝针,我还是去请个大夫来给你逢吧?那样也可以让你少遭些罪……”
“我、我会很快回来的……”
芳菲一松手就准备跑开,可是她才刚一转身,那把明晃晃的长剑就横在了她的脖子前,芳菲猛地一个急刹浑身都僵硬住了。
随后便听见那人冷厉的声音传来:“你若想让别人知晓我在这,我保证送你去见阎王!”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芳菲悻悻地缩回身子,慌忙摆着手,“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我真的不善于缝针……”
她是真不敢下手啊。
然而他却仍未收回横在芳菲面前的利剑,摆明了就是不许芳菲去请别人来为他缝针。
没办法,芳菲心一横——只好妥协。
“你且坐着,我去拿针线。”
……
你给我等着!今后我一定要让你还回来!
芳菲满心怨恨,手上却不得不听话地拿起针线,放在火上烫完以后就开始缝线。
芳菲半睁着眼睛,故意模糊了视野,看得没那么真切,心里也就没那么慌。她强忍着晕眩,努力控制着双手不颤抖,一针一线从他伤口处的皮肉穿过,渐渐的,本来白皙干净的手掌都被他的鲜血给染红了。
芳菲未曾去留意此时的他是什么状态,因为她自顾不暇,只知他的手一动不动,直至最后一针缝完。
“好了……”
短短几针而已,芳菲却仿佛熬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她的思绪都已经有些麻痹,只是在本能意识的驱使下,洗净双手,又将他伤口周遭清理干净,然后敷上药重新包扎绑上绷带。
反正从缝针开始,她整个人就已经是浑浑噩噩的了。
这次的心理挑战差点就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只是仅剩的理智迫使她强撑到最后。处理完一切之后,芳菲的状态终于回复了些许,这才正眼看向床榻上面色煞白的男人,紧闭着双眼,额间都渗出了汗珠,芳菲看着也有那么一点点揪心,便掏出手帕为其擦汗,“你先好好睡一觉吧,这里是我的别院,别人都不知道,你不用担心会被别人发现。”
其实也不能怪他太敏感谨慎,杀手都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稍有不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他这满身伤痕,便是他走这条路的代价。
在这乱世之中,多的是身不由己,也许这条路并非他所愿,只是没有别的选择。
芳菲不是大善人,可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而自己袖手旁观,她做不到。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芳菲都会于心不忍,不图回报,只望不要因此招来杀身之祸便好。
他仍旧闭着眼睛没有回应,芳菲说话的语气不禁又放柔了几分:“我不能在别院过夜,所以得先回去,你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既然是她救下的人,她自然希望他能在她的救治下快点好起来,如此也不负她的劳累。
快速帮他擦完汗之后,芳菲没有再多做停留,因为她不想让他发现她此时的慌乱,也不想让他察觉到她手抖得厉害,毕竟出门在外,面子还是要一点的。将手帕随意往旁边一放,芳菲便整理好行头转身走出房门,再回身关上房门之后,芳菲长长呼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只是双手的状态还不曾恢复如初。
而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屋内床榻上的人猛然睁开了眼睛,微微侧目望着床榻边缘的手帕久久凝神。
今日经历了这么多次的起起落落,芳菲已然没有余力再照看那人,带上许愿便回了兰陵王府。
马车一路行驶到兰陵王府大门前,芳菲拉开车帘正准备下车,抬头就瞧见府外的转角处站着一个人,手里撑着月白色油纸伞,目不转睛地盯着兰陵王府的大门看。
芳菲细细将那人打量了一番,随即便认出了那人——郑似锦。
她为何会来此,芳菲心里大概有数,府前来了辆马车都未曾让她发觉,可见其痴迷的程度。芳菲也无意惊扰她,对身后的许愿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默默向撑伞的美人走去。
走到她身旁时,她还未有所察觉,芳菲眉眼一弯轻笑着唤道:“二姐。”
那人一怔,缓缓收敛了眸光回过头来,面色看上去有些冷沉,也出于礼貌性地唤了一句:“三妹。”
几日不见,她的面容略显憔悴,再不复从前那般张扬明艳。
大概是人有了心事,日子变得难熬了吧。
“二姐来此可是欲寻兰陵王?”
芳菲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口,怎料她却摇了摇头:“不,我是来找三妹你的。”
“找我?”
这就让芳菲来了兴致。
第45章 繁花似锦(08)
外面太冷,芳菲不可能和郑似锦站在雪中聊天说话,于是就将她请进了兰陵王府。
而府中守卫见是王妃带来的人,便也未加阻拦。
兰陵王府不是芳菲的地盘,她也不能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所以就只有带着郑似锦来到了兰院。在这偌大的兰陵王府中,也只有这小小的兰院是独属于芳菲的地盘,不过她有强烈的预感,这兰院很快就不再属于她了。
刚走进庭院之中,郑似锦突然开口说道:“兰陵王待你还不薄。”
是吗?
芳菲在心里问了一句,从这庭院中来看,兰院布局简单风格偏素雅,与兰陵王府其他居室比起来算不得华丽,不过——芳菲已经很满足。
“确实不薄,吃穿用度都不曾亏待。”
这句话芳菲是发自内心的,若非顶替了兰陵王妃这个身份,现在的她和许愿还不知道会在哪里流浪呢。
郑似锦的目光扫过道路两旁雪地上的花草,虽然还在下雪,但初春已至,花草顶着风雪开出了绿芽,生机勃勃,郑似锦探出指尖轻轻抚过嫩芽,又道:“听闻兰陵王最为喜爱兰花,府中各类品种皆有栽种,而他居然将种满了兰花的兰院赐给了你。”
她将整个兰院都扫视了一圈,最后那句话不难听出酸涩之意。
芳菲这才知道,原来她所指的“不薄”是指院里的兰花。阵阵寒风吹进院子,冻得芳菲浑身直打哆嗦,赶忙带头走进屋子,不以为然道:“这院里头的确栽种了不少兰花,但兴许兰陵王的居室栽种有更多的兰花,所以不屑于这一间院子。”
反正这兰院最初也不是给她住的,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恩赐。
在伸出手推门时,芳菲故意用衣袖包裹住了手掌,因为先前缝针一事,芳菲到现在仍心有余悸,未曾完全恢复状态,手上的神经还是很敏感,一直在微微发颤。她自是不能让郑似锦发现她的心慌,否则便会让对方反客为主,届时芳菲能守住的利益只会越来越少。
“这一切原本都不属于你。”
郑似锦跟着芳菲进了屋,突然就来了这么句话,似感慨似幽怨。
芳菲对她的意图早有预料,所以也不觉惊诧,从善如流地回道:“是啊,这一切原本都不是我的,但现在这一切就只属于我,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
芳菲在屋中站定,转眸看了眼正在点暖炉的连壁,她立即会意,把暖炉燃起来后就走上前去将房门关上,又去煮了两盏热茶来。
来者是客,芳菲自然得该有主人家的样子。
连壁将茶盏放于桌上,朝芳菲两人欠了欠身,随即退作一旁。
芳菲对郑似锦作了个“请”的手势,笑吟吟地唤道:“二姐,喝茶,尝尝连壁这丫头煮茶的手艺可曾有进步。”
连壁原本是郑家的婢女,自从来到兰陵王府,便没少与府中的茶艺师打交道。
若非来了兰陵王府,连壁根本就没有学茶艺的机会。
郑似锦只看了一眼那盏热茶,脚步不曾挪动半分,并没有要去喝的意思,只是面色稍微沉了沉。而当看见芳菲转过身去走向桌案时,郑似锦嘴唇微张似乎想叫住她,但迟疑片刻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待芳菲走到桌边伸手去端茶时,郑似锦才兀自开口:“你喜欢兰陵王吗?”
只见芳菲端茶的手并没有一点停顿,甚至丝毫不受影响,从容不迫地端起茶盏移至唇边,“喜欢啊,他长得那般好看,又有权有势,我为何不喜欢?”
因为知道郑似锦在看着她,所以方才那一瞬间,芳菲强行稳固自己的手才保持片刻不颤抖。
她说的也是实话,好看的皮囊谁不喜欢?
郑似锦似乎没有料到芳菲会这般回答,神情有片刻的呆愣错愕,但听芳菲的语气从容淡然,无丝毫虚假之意,不像是故意气她才这般回答的,郑似锦便更加错愕了,微张着嘴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你应该要问我,对他可有爱慕之心。”芳菲本欲直接端着茶盏回过身去,但颤抖的双手不允许她这样做,只能认命般地将茶盏随手一放,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喜欢和爱慕是两回事,我喜欢好看的皮囊、高贵的权势,若有人比兰陵王更加好看更有权势,那我自然也是会喜欢的。而爱慕是全心全意只对一人,是无与伦比的存在,我当然是没有爱慕之人。”
“既如此,那你可愿放手?”郑似锦的神情略显迫切,一时间过于激动,将心中所愿都脱口而出了。
说完以后她察觉到不妥,可也没有再进行任何补救。
看见郑似锦满眼期盼,芳菲凝望着她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变幻莫测,许久才挑了挑眉道:“二姐想让我放手?”
果然,男方不主动,女方便会主动。
芳菲微扬着唇角似笑非笑,眸光淡然如水,让人捉摸不透她此时的心境。
郑似锦心里也有些不安和犹疑,但一想到那人温润如春风的眉眼,她的心就变得坚定起来,不顾芳菲所带来的威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当初陛下所指婚的人本就是我,只是当时我错将兰陵王认成了冯翊王,坚持不愿嫁去兰陵王府,父亲这才会将婚事推给了你。直至上元节宫宴那天,我才知我认错了人!如今我只是想让一切回归正途,兰陵王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我不甘心就此错过,所以……”
“所以你想要我将这一切归还给你?”
芳菲接下了她的话,嘴角依然是微扬的弧度,“兰陵王妃的位置本就是你的,只不过你当时让给了我,现在也只是想要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二姐,对吗?”
芳菲步步紧逼,字字珠玑,已经将沉重的气氛压到了极致。
郑似锦也不甘示弱:“兰陵王与你也只是奉旨成婚,他心里兴许根本没有你,你又何必勉强?不如成全……”
“你说他不喜欢我?”芳菲哼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一步步向郑似锦走近,危险的气息逐渐在她身上蔓延开来,使得郑似锦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说到底,她心里是有点顾忌芳菲的,虽然年龄比自己小,可心智却成熟得远在她之上,似早已历经沧桑让她无法看透,特别是现在的芳菲,总是这么似笑非笑淡然若水的样子,仿佛无论怎样都突破不了她的防线。况且郑似锦听长姐说过,自家三妹看上去和善,实则心机深沉,并非善茬,还曾几次背地里对她下手,所以这会都有些乱了阵脚。
郑似锦强行镇定下来,静静地看着芳菲向她走来。
她的面色紧绷着,眼神也越来越凝重,却见芳菲突然停在几步开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灿烂一笑:“还真让你给说对了!”
“你……”
郑似锦一时说不出话来,错愕之际,却又听见芳菲继续说道:“我与兰陵王之间确实没有感情,对彼此更无爱慕之意,不过是奉旨成婚,各取所需罢了。”
“二姐若是想要,我可以将一切归还。”芳菲慢悠悠地转身去,昳丽的面容上始终是那肆意洒脱的笑,“只不过这婚姻之事不是我一人能够做主的,最终的决定权都在兰陵王和当今圣人那里,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只能尽力而为,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希望二姐都能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