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卫玠身居官职,可这人一点也不把卫玠放在眼里,俨然一副狗仗人势的姿态。
大概是觉得成为面首就跟沦为阶下囚没什么区别吧。
“你就是这般跟主子说话的?”芳菲虽然怂,但这口气她没办法咽得下,脸上笑意不减,却多了几分凛然,“你觉得如果要长公主在你和卫大人之间选一个,长公主选谁的几率会更大?”
那人一噎,俯首不语。
看不起别人的人,自己也不会高端到哪里去。
“阿玠。”一道清朗温和的叫唤声从旁侧传来,落入芳菲两人的耳畔,两人纷纷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只见是宋玉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走来。
在他的身后方不远处还有另一个身影,但却止步不前,站在原地遥望这边,并未跟来。
卫玠冲他笑了笑,他依旧冷着脸无动于衷。
今日雪下得不大,但不打伞也落了满头霜雪,宋玉走上前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卫玠,清俊的眉眼依旧温和:“今日一别,你多加保重。”
卫玠接过油纸伞,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你也多保重。”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瞥向了远处的身影。
那人似是面色微怔,随即别开视线。
不知怎的,现在的卫玠在芳菲眼中,还真有那么几分大义凛然身先士卒之势,搞得她心中莫名有些酸涩。趁长公主府的人不注意,芳菲往卫玠身旁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对他道:“那长公主不是个省油的灯,其城府极深,不好应付,你若不想与其有牵扯,这诏书不尊也罢。”
是的,芳菲有点后悔了,对这步棋产生了犹疑。
义宁长公主明知卫玠是兰陵王府的幕僚,还要将他招入公主府,其用心可见一斑。芳菲不敢确保卫玠孤身一人,是否能斗得过那长公主,万一没能斗得过,那可能一生都要赔进去了。
但是卫玠却没有芳菲的顾虑,极为自信地扬眉一笑:“你放心好了,我好歹也是活过两世的人,还会怕她一个见识短浅的公主不成?”
“那——”芳菲也不再犹疑,定下心神,朝卫玠伸出了右手,“祝你好运!”
这是标准的握手姿势。
卫玠只怔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芳菲的意思,并同样伸出右手与芳菲握手,挑了挑眉笑得极为邪魅:“等我回来哦。”
芳菲保持微笑,却是坚决摇头:“不等。”
“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你都没有脸皮,还要面子做什么?”
卫玠:“……”
好吧你赢了,这仇他记下了。
卫玠从侍从手里一把夺过行囊,瞪了一眼芳菲然后扭头就走掉了,头都不回的那种。
没爱了没爱了。
芳菲起初还在得意洋洋地笑着,看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时,脸上笑意便逐渐消失了,想起卫玠那气鼓鼓的眼神,芳菲又有些哭笑不得。
回眸一看,远处那道身影不知何时已来到宋玉身旁,眼睛定定地望着卫玠离去的方向。
看见他这般姿态,芳菲甚是惊奇,也不知哪来的胆量,一开口即是打趣:“嘿嘿,原来潘大哥也舍不得他啊。”
“没有。”
潘安冷冷回了两个字,收敛视线转身就离开了。
走得倒挺干脆,只不过……
芳菲看见了一丝掩盖不住的仓皇。
他们三人当初一同莫名其妙来到兰陵王府,跨越时空相聚在这里,共同相伴这么多时日,多少都会有些惺惺相惜之情。
只是有的人不愿表达。
两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太上皇因酗酒过度而猝死,驾鹤西去,举国发丧,由皇帝亲自主持丧礼。
而高长恭卧病在床,可以不用去宫中吊唁以及送葬。
高长恭明面上并未出席太上皇的丧礼,但是送葬那天他也去了,是强忍着伤痛,由旁人搀扶着乔装打扮混入人群之中。
毕竟是长辈,高长恭心中对这位叔父始终还是有敬意。
高湛逝世,政权理所应当落入高纬手中,而因高纬年幼,身为太后的胡绮便又自然而然地以扶持幼帝为由,从而分担政权,在宫中可谓是只手遮天。
母子俩一时风光无限,旁人都只有仰望的份。
张香香已经悄悄留证,并且断了与胡绮的联系,胡绮已经大权在握,便对这颗棋子也没那么上心了,再加上张香香有兰陵王府的羽翼护着,胡绮暂时还动不了她。
高长恭这次重伤休养,一晃已是冬雪消融,春水初生,万物复苏的季节。
春去秋来不过眨眼之间。
高长恭已经无需再卧榻休养,伤口基本已经完全愈合,只是身子骨还有些虚弱,但已不影响自由行走。
之所以休养这么久,也是为了避避风头,让高纬没心思对付兰陵王府。
这天高长恭伤好之后第一天去上朝,兰陵王府就来了位不速之客,没办法,芳菲只好亲自去招待,而且这人好像还就是来找她的。
这是芳菲第二次见元仲华。
莲花水榭里,席位上的贵妇依旧仪态端庄,相比之前,这次她的面容似乎和善了些许,但是这次她还是叫来了云深。
没有侍女在,便是云深在旁侍奉着她。
芳菲不知元仲华这次来又意欲何为,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但一想到上次她所言之事,芳菲都不负所望办到了,心里便瞬间有了底气,大步走上前欠身行礼:“芳菲拜见靖德皇后。”
元仲华抬眸看了她一眼,脸色微变:“嗯?”
芳菲心神一怔,思绪飞速运转。
元仲华这是什么意思?对她不满意?是对她这个称呼不满意?应该是了。
芳菲心领神会,随即赶忙改口:“拜见母亲!”
“嗯。”
元仲华这次还是这个字眼,只不过却多了分肯定的意味。
就是想听芳菲叫她母亲嘛。
芳菲心中偷笑,面上不动声色,恭顺温婉,主动递上茶盏:“母亲请喝茶,不知您今日前来,是所为何事呀?”
元仲华接过茶盏随口回道:“来看看你们。”
“我……们?”
是指她和云深吗?
芳菲扭头看了眼云深,与之前相比,这次她收敛了很多,对芳菲的敌意没那么明显了,只是面色仍旧阴沉。
来看云深芳菲能理解,来看她?就有点莫名其妙。
就在芳菲揣摩元仲华的用意时,水榭外边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芳菲下意识扭头去看,只见来人却是张香香。
她同芳菲一样,神色也有些迷惑。
“拜见靖德皇后。”张香香走上前低眉顺眼恭谦行礼,在元仲华示意她免礼之后,张香香起身便站到了芳菲身侧。
“你们三人来兰陵王府分别有多长时间了?”元仲华突然问道。
不知她是何用意,芳菲便没有立即作答,其她两人也不好率先回话,皆是静默不语。
元仲华似乎并没有要等她们回答的意思,首先就将目光投向了她身旁的云深,问道:“你来兰陵王府的时间是最长的吧?我记得四郎刚出宫立府时,你便已跟随他左右。”
云深乖乖点头:“是。”
高长恭刚出宫立府时,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啊,那个时候云深就来兰陵王府了。芳菲虽然早就知道这点,但听她们说出来,这心里头还是有点不太爽快,没错就是嫉妒羡慕。
但是云深并没有因此而自豪,这么多年了,高长恭从不曾正眼看过她。
只是在消磨她自己的光阴罢了。
元仲华又转而看向芳菲,“你与四郎成婚已有些年头了吧?”
“……是。”芳菲也只能点头。
有几年了?芳菲没细数,只感觉年华似水,匆匆而过。
第76章 与君相知(04)
问过芳菲和云深之后,元仲华最后看向了张香香,又问:“你入兰陵王府也有些时日了吧?”
张香香很是奇怪,她与靖德皇后并无交集啊,而且她来兰陵王府是另有缘由,与芳菲两人不同。面对元仲华的发问,张香香心中犹疑,不自觉地看向芳菲,芳菲则对她点了下头。
张香香便回道:“是有些时日了。”
元仲华的神色悲喜不明,若有所思地收敛了视线。
芳菲大概猜到了元仲华的用意,她今日会将她们齐聚在此,共同点便是她们都是高长恭的女人,虽然并非名副其实,但元仲华不知道这些。
果然,元仲华又将视线驻留在芳菲身上,并且往下移,看了眼她的腹部位置,“四郎也老大不小了,至今都没个一儿半女,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何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们三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芳菲暗暗汗颜,还真是为了子嗣的事!
元仲华唯一的亲儿子已经死了,只有将后半生的希望寄托在高长恭身上,在众多庶子之中,高长恭是唯一一个与元仲华有血亲关系的人,因为他的生母是元仲华的亲妹妹。
元仲华既是嫡母,也是姨母。
这话芳菲没法回答,她根本就没有和高长恭行夫妻之礼,但这事肯定不能和元仲华说。
元仲华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气傻。
云深更是有苦说不出,高长恭连看都没正眼看过她,更别说宠幸她了,即便她很想要和高长恭生孩子,可是高长恭不给她也没办法。
至于张香香,她根本无心于此。
三人都默不作声,芳菲也是心虚地用双手遮挡腹部,元仲华便将目光锁定在了芳菲身上,脸色微沉:“芳菲,我听说四郎独宠你一人,还和你共居水月轩,她们两人怀不上孩子便也罢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我这……”芳菲顿时百口莫辩,只能扯着嘴角干笑,“这……这生孩子得看机缘,强求不得,长恭他也还年轻嘛……”
二十多岁的年纪,放到现代是真不着急生孩子的。
但是古代人就不这么认为,元仲华也很不能理解,叹息着移开了视线,用带点威胁的口吻说道:“若你们都不能为四郎开枝散叶,那我便只能另寻她人入府侍奉四郎。兰陵王府整个后院除了王妃以外就只有两个侍妾,确实太冷清了些,四郎的其他兄弟心中都会笑话四郎。”
男人都是三妻四妾,若是妻妾子嗣少了,别人还会以为是那方面不行呢。
听元仲华一席话,芳菲更为苦恼了,其她两人则是神色各异,张香香倒还好,最主要是云深,那苦闷的样子比芳菲更甚。
她本来就不怎么受宠,要是再来更多的莺莺燕燕,那兰陵王就更加不会看她一眼了。
于是这场谈话基本都是元仲华在说,云深和张香香默默听着,只有芳菲偶尔会回一两句话。没办法,说到生孩子的事,她们也很无奈。
元仲华主要就是与芳菲说要为兰陵王府开枝散叶,否则万一高长恭出了什么意外,连个传承香火的人都没有。说完这些,元仲华起身就要离去,还点名要芳菲送她出府,芳菲哪敢不从啊,跟在元仲华身后便一同往正门而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芳菲原以为元仲华要她相送,是有话要单独与她说,而现在王府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难道是芳菲想错了?
唉,苦恼啊。
走到大门口时元仲华便停下了脚步,正准备回过身来,然而却被街头的一阵吵闹声给打断了。
“站住!休要逃跑!”
“救命!救命啊!”
“阿元——阿元!你们不要杀他!不要……”
有三道喊叫声从街头传来,前一道充满凶狠,后面两道慌乱焦灼,尤其是最后那道较为尖锐的声音,听在芳菲耳中竟然有点熟悉。
好似之前在某个地方也听过类似的大喊大叫。
芳菲与元仲华同时扭头向街头看去,只见是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正在追赶着一个身形瘦弱、衣着狼狈的少年,在他们身后方还有一个妇人在追着他们。
芳菲定睛一看,那妇人竟然是秦沁!
侍卫手中皆持着刀刃,一个个都凶神恶煞,像是要将少年生吞活剥了一般,而少年则拼命往前逃跑。
看那秦沁如此焦急,想来应是在担心少年的安危。
“这是……”
芳菲一时没看明白这什么情况,身旁的元仲华望着那少年讲解道:“若我没猜错,这小郎君应是中书侍郎家的独子,名唤秦元。前些时日朝中便有传闻,圣人要铲除中书侍郎一家,没成想这竟是真的。”
她又补充道:“估计圣人已经传诏要将中书侍郎一家满门抄斩,这秦小郎君应是慌乱之中跑出来的。”
所以才会有侍卫满大街的追杀那少年。
“中书侍郎?”芳菲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元仲华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对,就是你嫡母的娘家秦氏一族。”
难怪了……
难怪秦沁会追在后面跑,原来这是她亲侄子,她自然不想看到胞弟家断绝香火。
“这中书侍郎家犯了什么错?”
以至于连他们家的独苗都不肯放过,非要他们断子绝孙。
元仲华这次没再给芳菲讲述,只回了一句:“中书侍郎是赵郡王的幕僚。”
赵郡王?
芳菲在心底将这个名号默念了好几遍,而后才终于想起这是何方神圣。
赵郡王高睿,是高长恭的堂叔,同时也是高纬的堂叔,自幼便由神武帝高欢抚养,与高湛和高长恭的长兄一同长大,三人情同手足。高长恭的长兄之前便死了,但高睿还一直陪伴在高湛左右,亦是位高权重,对高纬的威胁程度和高长恭差不多。
高纬现在还动不了兰陵王府,便只有先拿其他势力开刀。
自高纬和胡绮掌权之后,其他郡王的党羽一个个被肃清,以及朝中那些对胡绮母子不满的朝臣,高纬也在逐步铲除。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高纬与胡绮已不知杀了多少人,只要是对他们有任何意见的人,不管是忠烈还是贤士,纷纷都惨遭屠杀,现在还留下的那些则是手握重权之人,高纬不敢轻易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