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吏司空见惯,回了个是,暗忖大人这凭想象查案...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呢。
婵夏已经要吐了。
同知在那哔哔哔哔了一通,脑补了一系列死者情况,没有一句是对得上的。
明明只有腹部被刺了一下,创口还不是刀伤,他张嘴胡诌个身中数刀,还特么的强行与流寇扯在一起。
流寇简直成了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简直委屈死了好么!
分明是同知嫌麻烦,懒得管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是怎么死的,也懒得追查真凶,直接扣到流寇身上,胡乱把案子一结就算了事。
身揣银两就更是胡说八道了,死者是个赌徒,绝不会带着银两出赌坊,编故事都不合理。
怪不得大燕马上就要改朝换代了,有这些混蛋玩意,不换才怪。
婵夏抬头看晴天,遗憾的小表情落入黑衣人的眼里,看的他嘴角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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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小的可不能做那事儿
虽然婵夏一句话没说,但他就是能猜到她此刻的心思。
她大概在想,天怎就不落个雷劈死这个老杀才?
黑衣人正全神贯注的看婵夏的反应,不知死活的紫雀又嚷嚷开了。
“这些仵作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此生投个下贱坯子,来生也要当牛做马不成人,脏死了...”
黑衣人眼一眯,紫雀只觉得更冷了。
这番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婵夏耳中,她只当听不见,收拾好工具——准备的那些工具,竟一个也没用上。
同知大人这脑补破案的“独门绝技”,倒是省材料。
同知带着人先走,婵夏跟在后面,路过紫雀的时候她驻足,俩人隔了有一丈远。
“没有仵作,很多案情永远都不会有真相,愿你永远都用不到我们这些仵作佬。”
等紫雀明白过什么意思之后,婵夏已经走远了。
气得她一跺脚。
“竟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诅咒我!”
这些小插曲婵夏根本不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都在死者赖子周身上。
赖子周以赌为生,女人也被他输出去了。
膝下无儿无女,父母双亡,独自居住,死了也没个收尸的。
同知强行把事儿推到流寇身上,这案子已经算结案了。
因无家人收尸,赖子周被抬到了义庄,只等着稍晚一些送到乱葬岗埋下。
婵夏跟着衙役一同进了义庄,这几个衙役平日里跟她父亲关系都不错。
婵夏趁机打探了下陈四在衙门当差情况。
得到的都是赞美。
陈团头技艺高超,平日里又广结善缘,人缘不差。
衙门中的老爷们对他不说另眼相看,却也无微词,一切都正常。
暂时找不到阿爹前世死因,婵夏便把话题转移到案件上。
“几位叔伯,我想留下查看下尸身,不知是否方便?你们也知道,我刚入行没多久,见的尸身比较少,缺乏经验...”
“你改日来吧,这儿的人都认识你,随便谁都会放你进来的,今日真是不方便。”
“为何?难道有什么机密?”婵夏问。
“那倒不是,这不,赵家小公子的尸身还停在这呢,臭气熏天,炸了以后肠破肚流的,还生了蛆虫,你身为弱女子,看了这怪渗人的,不如改天,等赵小公子案子结了入土为安,你再过来,尸体不有的是么,想看什么时候都有。”
这些衙役全是一番好意,为婵夏着想。
赵小公子已经涨成了巨人观,眼凸肚破,肠子流了满地,满身脏污尚未清理,谁看了都觉得害怕。
“无妨,我们做这行,这类尸身也少不了要见识一下,刚好可以看下,若是征求他家人同意,我还可帮着缝一下尸身。”
“真的?!那感情好,赵家出三两银子,想请人把他儿子缝回去,本来就该你阿爹来做,他还病了,你能做自然是好的。”
听到有银子可赚,婵夏并没表现出过多的惊喜,脸上反倒多了丝凝重。
活人的钱她赚得开心,死人的钱,却是一分都不想要。
她前世从不关心阿爹在衙门的差事,李家公子的案件,跟赖子周的案件,这些她都没有印象。
但是她依稀记得,自己被送入教坊司做苦役时,青州出了好几起恶性案件。
全都说是流寇所为。
当时婵夏家中巨变,每天都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对这些传闻也不太在意。
今日跟同知查案,看他如此胡乱断案,婵夏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后面那些恶性案件,有没有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也就是说,青州有连环案件。
为了证实这个推断,婵夏刻意留下来,想再给赖子周查验一番。
青州的停尸厅比长平县要大上许多,里面除了赖子周,便是停放在最里面的李家小公子了。
婵夏戴上口罩,并不急着查验,而是拿出纸笔,在上面快速记录。
“验,死者男,年三十,身长四尺九寸。腰腹处衣物有破损,伤宽三分深两寸。死者双目被剜,颈部有扼痕,指甲青紫,嘴唇青紫...眼睛被挖暂时看不到眼睑出血点,但从面部出血点看,这是被人掐死的吧?”
这都是她刚在外面粗略查看出来的,比起同知那份“全靠想象”出来的“话本”验尸记录,她这个才是正统查验。
把手套戴上,婵夏开始认真查验,越查神色越复杂。
腹部被刺了一下,但没有出血,也没有生活反应。
“腹部这是死后伤啊...伤口没有外翻,也没有流血,谁在他死后还来这么一下?倒是脖子上的扼痕,是致命原因,眼睛也是死后挖出来的...所以,眼睛被挖走干嘛去了?为啥挖了眼睛后,还要肚子来这么不疼不痒的戳一下?这啥凶器戳的啊,创口窄而深...手上还有咬痕,什么情况?”
婵夏越发觉得这案件扑朔迷离,围着死者绕来绕去。
“他身上的几处伤,不是一人所为。”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婵夏一蹦多高。
人吓人吓死人哦!
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也不知看了多久。
更让婵夏郁闷的是,这家伙摘了帷帽,戴好了口罩,那口罩看着还挺眼熟...
不就是她的么!!!!
所以,这货偷摸潜进来不知道多久了,用了她的护具,还跟看猴戏似的站在她身后,关键时刻来这么一嗓子...
“这位官爷,你上次拿了我的药没给够银子,这回又跑过来打扰我验尸,你可真是——”
婵夏阴阳怪气只说一半,便被黑衣人手里的银锭晃了眼。
“你可真是英明神武盖世无双,官爷,您的光芒照耀四方,令这义庄蓬荜生辉啊。”
黑衣人嘴角抽了两下,反手一转,银锭收入袖中。
“你跑过来耍猴?我喊人了啊!”婵夏瞬间变了个嘴脸,不给银钱还扯什么蛋?
“你这变脸本领不去唱戏倒是屈才。”男人慢条斯理,“这银子给你可以——”
“仔细一看,大人还真是耐看,越看越俊朗。大人你只管吩咐,让小的做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就是她了。
这毫不掩饰的贪婪小模样,倒是博他一笑。
“本官要在青州待上几天,这几日你陪着我,等我离开,这二十两就是你的。”
婵夏退后两步,防备地看着他,义正言辞。
“大人,小的虽然是仵作出身,但小的可不能做那种事!”
卖技术,不卖那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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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也不接受别的
区区二十两,就想买她...?!
怎么可能!
婵夏用唾弃的眼神看着他,宛若他要再敢叨叨一句,她就抽刀子跟他玩命。
黑衣人额头青筋跳了跳,抽出腰牌扔给她。
“你是宫里来的...不是厂卫?那你之前的厂卫腰牌?”
“是我随从的。”
他之前在厂卫任职,后来调入宫中。
毛番拓是他昔日部下,也是他家里派给他的。
婵夏接过这银质腰牌,看一眼,提神醒脑。
银牌上有云纹,正面就三个大字:都知监
背后有编号。
旁人见这令牌,必然毛骨悚然,这意味着令牌主人来自宫廷,是位掌事公公。
但婵夏看到这牌子,第一反应却是同情。
她倒不是歧视阉人,毕竟她偶像督主也...咳咳。
都知监虽为十二监之一,却是最没有地位的,随驾前导警跸,说白了就是御前清理道的,非常没有前途,进去后,几乎就没有升职可能。
仵作行在世人眼里是个下作行当,都知监在阉人眼里,便是个下作地方,一点油水都没有的清水破地儿。
“这下你放心了?”他把腰牌展示给她,就是要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对她有非分之想的。
殊不知,婵夏的表情更古怪了,上一眼下一眼的看他,看得黑衣人莫名其妙。
“这位官...公公,我也不接受...其他的...”
她吞吞吐吐,他更加疑惑,用眼神询问她。
“就工具...也不行。”
...
须臾,他面红耳赤,看着眼前这大言不惭的女人,好半天才吐出俩字:
“无耻!”
若非亲眼所见,真难以相信,这般虎狼之词,竟然是从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咦,难道公公您不是那种人?”婵夏看他耳根都泛红了,这场景似曾相识?
根据她前世对宦官的了解,这些人虽然身体残缺,但那些花花心思可一点不少。
前世督主送了她一套据说根据他家乡的刀具,那套刀具非常特别,与大燕仵作用的有很大区别,他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那一晚,俩人在屋顶看着月亮,督主目视远方,表情凝重的说,家在天涯,他再也回不去了。
婵夏作为厂卫第一狗腿,自然不能放过深刻剖析上司心思的机会。
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督主一定是话里有话,他看着的方向,不正是教坊司吗?
那一句,“回不去了”表达了一个男人,对不能拥有子嗣的苦痛与愁闷?
语重心长的那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更是昭然若揭啊!
利其器!
婵夏马上领悟督主心思。
为投其所好,她特意命司珍局打造了一套玉石,奢华的...总之,就是很奢华的,送给督主。
督主收到她奢华心意后,反应跟眼前这位公公一模一样!!!
同样的面红耳赤耳根泛红,同样的沉默许久,甚至连无耻那俩字的咬牙切齿,都是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这家伙漏在外面的眼没有督主好看,声音也跟督主不一样,她差点以为这家伙就是督主啊!
“当我没说。”他受够了这小丫头,转身就往外走。
婵夏眼里流出怀念的光,对对对,这种收回赏赐转身就走的画面也是一模一样。
督主骂完她后,也是收回了送她的那套刀具,转身就走。
婵夏追着他赞美了快半个月,才把刀具重新要了回来。
“哎哎哎,别走,好说好商量啊!这位公公我看你谈吐不凡,骨骼清奇,一看就是福泽深厚的,不是那种贪图我美貌的下贱坯子。”
黑衣人脚步踉跄了下,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今儿算是开眼了。
“我刚那都是玩笑话不能当真,你来说说,这银子怎么个赚法。”
二十两对她现在来说可谓是天文数字,有了这笔钱,就算后续有掌控不了的情况,她也能带着阿爹跑路,只要凑够盘缠上京,找到督主还愁没靠山么。
她现在巴结的可不是公公,是命啊!
“我在青州的这些日子,你给我做助手,配合我查案,这样便——”刚想说可,闻到那扑鼻香气,又顿住,加了句,“我用膳时,你跟着。”
“还要陪吃?我可是有原则的女子,若传出去,如何嫁人?”
...她当街扒男尸衣服时,可没考虑过嫁人的事吧...男人嘴角轻抽。
“再加十两。”
“包您满意!公公要不您再加十两,我给您煮饭都行。”
“不必。”
婵夏在心里盘算。
这买卖,她只赚不亏。
只要陪着他查案用膳,便有三十两进账,进可攻退可守,天赐良机啊。
只是她还没被钱财冲昏头脑,保持了一丝冷静。
“据我所知,都知监并不负责查案,你为何要插手青州案件?”
婵夏对宫中宦官腰牌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都知监的头,也就是掌印太监是四品太监,手下还有佥书、掌司等。
他这编号肯定不是掌印太监,很可能是五品的佥书,最次也是六品的掌司。
这种品阶的宦官,在宫里大小也是个人物,都知监是差了点,但也不至于跑到地方查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婵夏跟他有过接触,知道此人深谙邢狱之事,还以为他是厂卫或是三法司,想不到竟然是宫里的宦官,这并不符合逻辑。
“多嘴,扣一两,不该问的不要问。”
“!!!!”只剩下二十九两了!
婵夏肉疼,小心翼翼问道:“我若真诚赞美你一番,你能把一两还我吗?”
“不能。”
“...”婵夏在心里问候了他祖宗。
“查案是知府的事,你这样插手不合规矩吧——我可是为了你着想啊,处处为你思量,这不能扣钱的。”
“扣一两,理由是...”他口罩下的嘴泛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能看出他心情不错,“不信任雇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