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嫔白日还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大吵大闹，晚上人就没了，还是被身边最亲近的嬷嬷杀的。
按说他身处皇宫几十载，这种事见多了，不知为何，他竟对萧嫔生出一丝怜悯。
皇上平退下人，黑沉着脸，鬓边似添了白发，眼角皱纹又多了几分秋色。
“她是自作孽，当初是她给朕出的主意，用万俟邪奶娘的肉汤试探万俟邪的忠心。
朕也没多想，就将此事交给她处理，今日才记起她身边的那个嬷嬷是那个奶娘的亲姐姐！”
李公公听了也是骇然，“皇上，那此案……”
“还有什么好审的，对外说萧嫔丧子，心痛难耐，一时糊涂，自杀。”
“是。”李公公见皇上疲惫，默然退出。
关上殿门，他仰望苍穹，皇家的这些密事，永远都见不得光。
消息传回九汐谷，冷繁星和李公公是同样的震惊，直到万俟邪解释后，她才慨然长叹。
“别想那么多，生死有命。”万俟邪从书架上挑出一摞线装旧书，交到尹君川手里，“把这些背会了，三日后，我亲自考你。”
尹君川不情愿地接过，数了数，大约三十本，“师父，您确定要徒儿全部背完？”
“嫌少？”
“不不不，徒儿这就告退。”尹君川怕自己再待下去，手里的书又多添十本。
出门时，险些撞到冥月，“大师兄，对不起。”
“走慢点，又没狼撵你。”今夜冥月值班，抱剑直接上了树，搭凉棚往九汐江瞧了瞧，嘶喊声已寥寥无几。
过了今夜，四皇子也会无功而返，等听说皇上夜探三皇子府，又该作何感想？
翌日，天光放亮。
万俟晗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马下一群受伤逃命回来的士兵。
“殿下，救救我们啊！”
“殿下，他们……他们都死了，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殿下！”
士兵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周边皮肤暗黑，像是……中了毒。
“军医，给他们看伤。”万俟晗吩咐。
昨日他听别人讲，水下有暗器，第一批过来的金吾卫，全部身死江中，只有尹战飞活了下来。
第二批，二皇子只带了两名随从，结果侍从都死了，二皇子活了下来。
想来九汐谷是故意放了领头人，即便如此，他昨日还是不敢冒险，如今看士兵们中毒，他更是胆寒。
“军医，如何？”
“殿下，此毒……老夫无能为力！”军医说完跪地，“殿下可以请安潮，安大夫过来，兴许还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安潮？万俟晗抓紧缰绳，安潮是十五皇叔的专用大夫，听说这几日奉摄政王妃之命在皇城四处问诊。
请安潮过来，……他又看向那些深受重伤的士兵，“来人，去请安大夫！”
“是。”副将骑马跑出两步，万俟晗又高喊，“回来！”
副将不知何意，只好返回，“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万俟晗附在他耳边低语，副将脸色难看，频频拧眉，“殿下，这……”
“按本皇子说的做，出了事，本皇子担着。”
副将盯着万俟晗半晌，才痛心疾首，吐出一个「好」字。旋即，领人将受伤士兵送往皇城。
万俟晗眼底掠过一抹狠戾，既然硬闯不行，那就火烧，现在江面都是尸体，接着尸体将火送至对岸，他倒要看看，九阴还有什么花招。
“防火！”一声令下，三百名士兵身穿盔甲，乘船以尸体为防护，朝谷地进攻，火油箭在湛蓝天空滑出一抹傲然的弧度。
万俟晗压轴，令人大喊，“九阴！赶快出来，否则休怪四殿下无情！烧了你的九汐谷！”
谷内，冥月嗤笑，“我当四皇子有什么新招式，原来是用火烧。”
“大师兄，这火要是真烧过来该怎么办？”尹君川顶着两只熊猫眼坐在树荫下道。
“三师弟，金蝉丝这片水域可是天然屏障，四皇子的火烧过来，只会挡了他自己的路。九汐谷寸草寸金，到时还能从他那得点金银，补贴家用。”
尹君川暗暗挑大拇指，“师父知道么？”
“师父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所以一直让我在这等着。”说完，他挽弓搭箭，瞄准远处高声大喊的士兵，“嗖——”
尹君川往那处一看，箭尖贴着四皇子耳垂过去，正中士兵眉心。
“好箭法！”他由衷赞赏。
“我听说你在军中也是以箭法成名，试试？”冥月将手中弯弓递给他。
尹君川立马弃书，一手拎弓，掂了掂，重量正好，从箭筒抽箭，对准江上一名士兵，“嗖——”
箭鸣划破长空，士兵应声倒地！
“有人！”江上士兵乱了阵脚。
万俟晗顺箭驶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树上有两人，穿暗黑色箭服，带面具，周身利落，都看着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尹君川勾唇冷笑，昔日帐下，这位高高在上的四皇子可没少出言讽刺他，今日他上不得他，还上不了他的士兵？！
箭筒中，整整五十根羽箭不过一刻钟便全部射出，江面上，剩余将士不过百人。
“箭！”尹君川浑身杀气，伸手道。
半晌，冥月都没有答复。
尹君川偏头，“箭……呃，师父。”他慌忙从树上飞身落地。
“师父，您怎么来了？”
“我若是再不来，你是不是想把四皇子也杀了？”万俟邪沉声询问。
第101章 十五皇叔？
“弟子不敢。”
“我看你胆子大的很！”万俟邪将两个箭筒丢到他面前，“这么喜欢射箭，就和冥月一起杀了那些蠢货，四皇子除外。”
“呃？”尹君川以为自己要受罚，没想到……师父居然亲自给他送箭，那这算是罚他呢，还是赞同他呢？
万俟邪拂袖，在树下躺椅上落座，“还愣着干什么？等他们把九汐谷烧成灰？”
尹君川和冥月二人同时射箭，箭风呼啸，激荡江面。
等他们射完，再向万俟邪请示时，万俟邪已不见踪影。
寒梅捧着一盘酥麻鸭道：“这是师父赏你们的，快下来吃。是我亲手的做的，香嫩酥脆，连师娘都夸我厨艺精湛呢。”
“师父去哪了？”尹君川提前抢过鸭子，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
寒梅努努嘴，“朝江边去了。”
几人皆不言语。
江面，四皇子万俟晗眼睁睁看着亲兵倒下，手脚冰凉。
浩荡江面上，唯他一人，小船四周，血色江水似魔爪，欲拖他下水。
原本放出的火苗渐渐熄灭，他心中的火苗也跟着剩下灰烬。
“四皇子，怎地一人在此？”一道沉冷声音响起。
“谁？”江面烟雾凭空聚拢，令万俟晗胆战心惊。
倏然，他眼角发现一玄衣黑袍男子，隐没烟雾中。
“你是谁？”他道。
“四皇子，你心中无愧么？你脚下的士兵都是你的亲兵，他们的伤都为你而受，他们的血都为你而流，你呢？
你命人假意护送受伤士兵回皇城解毒，实际是想半路灭口。
因为你狂傲自大，不愿屈服任何人。更不愿从他们口中传出你没能攻下九汐谷的事实。”
“四皇子，请你看看江水下的士兵，你看他们多可怜，死不瞑目，不为过吧？他们是你的亲兵，你对待亲兵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你这人有多么龌蹉！”
“不关我的事！”万俟晗怒吼，“这些都是九阴杀的，都是九汐谷杀的！”
“呵！四皇子心安理得？就不怕被人诟病么？”
万俟晗抽剑，面容阴森扭曲，“他们都死了，没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更没人信九汐谷的话。你若识相，赶快把我放了。不然，父皇若是知道我死在九汐谷，举国之力也要你们为我陪葬！”
“哈哈哈，四皇子，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你父皇派你攻打九汐谷，你以为他是对你重用？
天真，太天真了！皇上若果真器重你，怎会让你在尹将军和二皇子后前来攻打九汐谷？
他明知道九汐谷易守难攻，尹将军和二皇子负伤而回，却还让你来送死。
你就没想过原因？距我所知，你父皇昨夜探望三皇子府，得知萧嫔自杀，他一夜未睡。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回宫查探。”
万俟晗握紧剑柄的手剧烈颤抖，他隐忍负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三皇兄死了，萧皇后被废，父皇……他怎么可以？
等等，与他说话这人到底是谁？为何知道这么多？
江雾朦胧，他看不清对面之人模样，听说话声音，似曾相识，……十五皇叔？！
万俟晗瞪大双眸，恨不能将眼珠子瞪出来。
看身形，有七八分相似。看气质，杀气腾腾，有九分相像。尤其一身玄衣黑袍，完全是十五皇叔的穿衣风格！
只是说话声音虽相似，可他印象中，十五皇叔不是个话多的人，刚才一番话，估计比他一个月说的话都多。
他回神，打算再多跟他说几句话，试探试探时，那人已然消失。
半空中，碧蓝如洗，烟雾渐渐散去，空气清新，江水中血色也退去大半……
恍然间，他如做了噩梦般清醒。
江面上，还是孤零零，只有他一人。
万俟晗来不及多想，九汐谷一事无关紧要，他必须马上回宫。
储君，必须是他的！皇位，必须是他的！
谷地丛林掩映下，数十双眼睛盯着万俟晗落荒而逃。
“看够了么？看够了就去处理尸体，弄得江面恶心。”万俟邪掸了掸衣袖。
“是，谷主！”
弟子们个个身姿矫健，匆匆处理江面尸体。
“谷主大人好威风，亲自出马，万俟晗没认出你？”冷繁星缓步朝他走来。
万俟邪侧颜冷峻肃杀，“至少……怀疑。”
……
万俟晗落荒而逃，马不停蹄赶回皇宫复命。
“父皇，儿臣无能。”
“混账！”皇上随手抓起一砚台朝万俟晗脑门砸去。
李公公吓得大喊，“皇上，使不得啊！”
可惜，砚台呈抛物线形正中万俟晗脑门，温热鲜血流出，划过整张脸。
“四皇子！”李公公跪地，“皇上，九汐谷难攻，之前尹将军和二皇子都无功而返，四皇子没成功，也正常，您何必动怒？”
“朕想砸就砸，与你何干？！”
李公公噤声。
万俟晗冷笑，“父皇，您是因为三皇兄和萧嫔身死，而我恰巧在这个时候回来，所以您才把怒气都发到我身上，对吗？”
皇上语噎，怎么感觉四皇子今日不太对？
“父皇，儿臣亲自领人攻打九汐谷，无数将士为护我而死，我痛心疾首。您却只想着三皇兄，您怎么不问我受没受伤，在外过的好不好？父皇，我也是您的儿子，为何我从小就得不到您的疼爱？”
“这……”
“也对，三皇兄一直是父皇最为器重的，可他现在已经死了，您……”
“混账！”皇上怒喝，“你给朕回府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准你踏出府门半步！”
“谢父皇。”万俟晗颓然起身，父皇果真如那人所说，即便万俟炎死了，他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思及此，他惨然一笑，“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说。”
“九汐谷与十五皇叔有关，儿臣劝父皇，别再做无用功。”
不等皇上再多骂几句，万俟晗甩袖离开。
皇上脸色铁青，万俟邪，又是他！
……
宫门处，万俟晗吐出一口浊气，“桑罗，让你盯着江锦绣，如何了？”
“回殿下，今日尹战飞、左相大人携江锦绣拜访摄政王府，应该是去见信安公的。”
“这么快？”万俟晗道：“想办法把江锦绣弄到怡红苑，本皇子要生米煮成熟饭。”
桑罗硬着头皮道：“是。”
第102章 图灵太子的转变
皇城内，人人皆知走马郡疫病肆虐，民不聊生。
有传言，皇上不仁，触怒上苍，降天灾，以示惩戒。
“殿下，走马郡疫病严重，大批流民涌向皇城，我们还是赶快回北离才是。”
图灵负手立于花窗前，绛紫衣袍干净整洁，浑身散发淡淡的檀香。
“她……还没回来？”
“呃，殿下，冷繁星近两日都在九汐谷。另外，宫里来信，九汐谷与摄政王有关。”
图灵别过脸，“有关？九汐谷本来就是他建的吧？”
“殿下……”
“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能留住小师妹，除了那位，还能有谁？”图灵薄唇微抿，“准备药箱，我要给那些百姓治病。”
“殿下！那些都是中凉国的百姓，与您何干？”
图灵蹙眉，“百姓是云都大陆的百姓，师父曾教导过孤，行医者，当以救治天下人为己任。病患不分国界，不分民族。孤，今日所做之事，对得起师父，对得起鬼医谷，对得起自己，无愧于百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