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夜风扑面而来,一滴汗恰好顺势落入踏梅眼底。
她抬起空闲的右手揉揉双眼,左手却已然将一直拽在手中的麻袋扔了出去,与地面撞击时猛地发出闷响。
装着人质的麻袋随后被踏梅不客气地地一脚踢中, 显是踹到尚在昏迷中的人质腹部, 倒叫其内之人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清醒片刻将踏梅抱怨数语听了个明白。
“若不是因为和你这胡女还有顾大将军的旧怨,苗人王后何必总跟王爷过不去,王爷眼下更不会这般被迫受制剑门关。”
话毕还觉得不解气, 又连踢带打好几下,再次重新抓起袋内之人,狠戾低斥道:“你们之间的仇怨就该自行解决, 永远别再牵连王爷!”
所谓王爷, 自然是指江东王庄明彻。毕竟除他之外,和隆帝如今也不剩几个封了王的儿子。
至于苗人王后,当也是庄舟的老熟人。
雍苗两军相抗已有数月之久, 窦葭纯所到处处决绝屠戮,雍军营帐内关于其身份的猜测数不胜数,直到有人认出她使用的枪法乃是雍朝名将孔艋所传——
世人皆知,孔艋大将军此生仅收过两名爱徒。
一位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大将军”顾淮济, 另一位,便是与他几乎同时入军营历练,曾经的闽地铁娘子窦葭纯窦将军。
“叛国之徒,厚颜无耻!”
查明真相后的雍军营内一时间愤懑难平,两军曾因此再次陷入势同水火焦灼状态,直到猛烈热浪来袭,方才因着气候之故不了了之。
啧。
虽说蒙汗药的药效猛烈使得庄舟此刻困于袋中压根睁不开眼,但她还是忍不住撑着最后一丝神智暗骂,就冲庄明彻能令踏梅这么个短视蠢材位居“云霁”暗军高位,他便活该跟个傻子般被区区苗人困在剑门关许久都脱不开身返回长安继位。
眼下雍军受制于窦葭纯及苗军,哪怕天亮后得知庄舟被苗军所持,自也不敢为了营救她而轻举妄动。
踏梅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才一不做二不休,定得赶在顾淮济到达剑门关前向庄舟出手。
可她却也生生将庄舟变作了窦葭纯用以胁迫顾淮济乃至大雍的筹码,简直愚钝至极。
不过想想自己也不过因着一壶水便中了踏梅暗害,还被劫持送到敌军主帐自投罗网,庄舟又觉着她也没什么立场嘲笑旁人。
心知出逃无望,庄舟连带被苗军发现挟至主将营帐时都铁青着一张脸,亦对上窦葭纯同样难看的神色。
一别经年再次对峙,窦葭纯身居敌军高位,庄舟却手无缚鸡之力地被捆住双手吊在练武场内横梁之下,任凭七月烈日炙烤。
委实丢人。
不仅如此,庄舟冷眼旁观,瞧着窦葭纯显然已有几分变态。
连续数日酷刑伺候后由着庄舟暴晒失去神智,之后又拿盐水浇在伤口处激得她恢复清醒,循环往复数次,看得出颇为快意。
上辈子离世前,庄舟受过的折磨比之眼下不遑多让,更何况为了拿她做筹码达到威胁顾淮济之目的,窦葭纯其实不敢真的取她性命。
因此每日哪怕痛得快死过去,庄舟也定得伺机对着窦葭纯痛骂几句,不叫对方占多上风。
就这么两相僵持许久,总算等到顾淮济终于率领大军抵达剑门关。
……
数月以来,雍苗两方战事焦灼。庄舟虽未曾直面杀伐,却也在大雍营内片刻不停地匆忙相助诸位伤亡兵士。
因着苗军行止诡谲又善用毒物,加之庄舟与张圭昂所率兵士多数来自西域,初至苗域不习惯当地水土之故,此番抵抗几乎已经耗尽诸人全部心力。
哪怕好不容易等到顾淮济率兵而来的消息,剑门关内众人其实也并无太多欣慰期待。
唯独庄舟难掩喜色,毕竟自数月前一别,她已有许久未曾见过顾淮济,自然想念得紧。
更何况不论儿女私情,放眼今日整个大雍,能有魄力与苗军背水一战之人,舍顾淮济无他。
然而那时庄舟却并未想到,剑门关外远有人比她更为在意顾淮济前来支援大雍之举。
自顾淮济即将到达剑门关的消息传入耳中,窦葭纯几乎日日彻夜难眠。
她其实从没将庄明彻与张圭昂手下大军放在眼里,从她重新披上铠甲那日开始,一直在等的人只有顾淮济。
身为苗疆王后,窦葭纯与苗王蚩轲蒙两人不过各取所需,他带她离开流放贱民的泥沼,许她无尚地位及权力,她则向他承诺三年之内令苗疆做到与雍朝划剑门关而立。
现在她距离自己对蚩轲蒙的承诺近在咫尺,只需突破最后一道防线,那便是彻底溃败顾淮济。
她定要将顾淮济与庄舟二人狠狠踩进尘埃里,让他们为她这数年来所受的全部痛苦,通通加倍偿还。
所以当窦葭纯发现庄舟“自投罗网”后,自是喜不自胜。
酷刑加上烈日暴晒几乎祸害了庄舟半条性命,方才解她大恨:“庄六小姐如今这副模样,连本后最下等的士兵见到你都觉得恶心,倒算是便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