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薏蓝见状微微怔忪半秒,本以为张照霏被她这么无故一激会跟自己争执起来,谁知竟出乎意料般一拳打在棉花上散了力,只由着脸上一道红一道白被曹让康牵走, 心底已然恨上了张照霏令她出丑这一遭。
而在不远处浙云伯爵府正院房檐之上,乐得瞧热闹的诸葛砚好巧不巧将这一幕纳入眼底,没由来嗤笑出声。
孔薏蓝与孔慕茹这对姐妹各个心狠手辣,张家那小丫头片子这下可是踩着了老虎尾巴。
他的目光顺势从张照霏身前移开,落至此刻正跟着诸多女眷一道前往洞房继续观礼的庄舟身前,扬起的唇角下意识垂落,说不上究竟什么滋味。
自庄舟回到长安后,庄恪因为恼怒她胳膊肘往外拐,没能拿下张墨海那十万大军之故,已经许久没叫诸葛砚带话给她。
而诸葛砚因着她千里奔赴蕉城一事,亦下意识有几分退却。
若她当真那般在意顾淮济,他纵使能得到她的人,也永远无法令她真心依恋自己,着实无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归根结底,顾国公身死是由于他与孔家姐妹勾结,间接造成惨剧。
诸葛砚根本不敢去想,待有朝一日庄舟得知真相,她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理他了。
让他觉得最为可笑的是,先前他本以为孔薏蓝待顾淮济之心天地可鉴,与她合作各取所需,让庄舟回到身边,稳赚不亏。
直到顾淮济在蕉城生死未卜,最后又传来受了重伤,已然半死不活的消息,诸葛砚亲眼见着孔薏蓝立刻掉头转寻下家,真真是一连数日都没能反应过来。
诸葛砚甚至还提醒过她,洛偃太长公主不可能对亲儿子的伤势坐视不管,眼下既已派了神医团前去蕉城,她不妨可以再等等。
谁知孔薏蓝毫不犹豫答得飞快:“好了也无用,在他最为落难之时,飞奔至身边的是你那位心上人。经此一次,我也委实再想不出能够拆散他们的方法了,索性由得他们去。”
她用救命恩人的身份强压了顾淮济多年,可他待她唯有恩重之情,一来二去的,她也总得为自己将来筹谋才是。
谁料命运跟孔薏蓝开了个巨大玩笑,顾淮济不止养好了伤,竟还搭上好运成了新帝功臣。
这下孔薏蓝又一次坐不住,昨夜跟个油锅上的蚂蚁般偷偷来寻诸葛砚,显然心有愤懑还是放不下。
但诸葛砚却仅留下张告别字条,叫她扑了个空。
他当然没有立刻返回塔勒城,毕竟曹家婚礼整得声势浩大,他怎么也得前来瞧瞧热闹。
顺便看看,孔薏蓝没能寻到他帮助,到底是认命还是又想了歪招逃婚。
行至天色昏暗,众宾客醉得东倒西歪,诸葛砚手边的酒坛都空了三五个。算是看出孔薏蓝并无任何逃婚举动后,他终于缓缓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起身从墙沿一跃而下,没什么兴趣去听那闹洞房的声响。
好巧不巧,正被他撞着同样悄然离席,正从后门小巷准备上马车回府的张照霏。
“哟,丫头片子。”
闻声回首,张照霏第一眼根本没认出剃去胡须虬髯的诸葛砚,莫名皱眉看了他许久,方才恍然大悟:“是你,诸葛,庄姐姐的朋友!”
可她记得这人不是早都回塔勒城去了吗,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张照霏正费解着,只听诸葛砚话锋一转:“不用热泪盈眶对着我说好久不见,我今夜便启程返回塔勒城了。”
发生这许多事,他委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庄舟,整个人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巴不得赶紧落荒而逃。
诸葛砚说着,抬起手指指了指浙云伯爵府内:“别告诉你庄姐姐见过我啊,走了。”
张照霏原本还没太过将他的骤然出现放在心里,直到听见他这话方才不动声色地从马车前移步走近:“怎么,做了什么亏心事。连正大光明地跟庄姐姐道别都不敢?”
被戳中心事的诸葛砚面上表情猛地一滞,反激张照霏一句:“还是比不上张四小姐,平时看着机灵,连曹让康这样的蠢材都辨认不出。怎么,需不需要大哥带你找回场子?”
张照霏冷哼两声,避开眼懒得再与他纠缠:“不劳费心。”
她说着重新退回马车旁,正待上车,却听得诸葛砚再次开口:“对了,张将军之事,我也有所耳闻。”
他似是很少对人好好表达感情般别别扭扭地轻咳抵唇,方才垂首与张照霏正色道:“你节哀顺变。”
夜深无人的转角街巷中,倏地卷起一阵秋风,将浙云伯爵府后院的数棵银杏拂落金黄。
不知为何,前些时候始终压在张照霏心头的悲戚,好似忽地减少了几分。
她的三哥哥,是这世间诸人但凡听闻,都会称赞一声“英雄豪杰”之人。
能够死于战火征途,从张墨海踏入军营那日开始,其实一直是他毕生追寻的梦想。
求仁得仁,她又何必为他伤怀至此。
不过是因为作为外人,总觉他还有许多美好之事尚未经历,走得太早。
但对从军者而言,与其老来古稀年岁哀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倒不如如流星闪过,将生命定格在最为灿烂的年岁,为守护大雍,驱除倭奴而战更令他感到值得。
是以张照霏终是抿唇低笑,在上车前留给诸葛砚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