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瞧着不忍心,我便预备渡她过河了。还请二位多担待。”
关盈笑道:“不碍事。”
江觅安只问:“何时能开船?”
老五弓着身子道:“二位稍等片刻,等人齐了就开船。”
关盈疑惑道:“此地人烟稀少,放眼望去不见村落,还要等何人?”还有就是,这船舱本来就窄,又堆了几个箱子,再来人就有些挤得慌了。
老五解释道:“还有两个兄弟去搬货了,想必马上就会回来,二位无需着急。”
第六十三章 渡船(二)
船舱逼仄,物件还多,又没风,不免有些闷热。关盈站在船舱口,伸手将帘子撩开。虽也无风,但视野总归开阔了许多。
眼瞧着几个壮汉把箱子都放在了船舱外面,那些箱子倒是没上锁。
妇人见关盈他们并没有其他的动作,渐渐放松下来。她换手抱婴儿时,不慎将孩子额头撞到了旁边的木箱上,咚地一声。说来也是奇怪,那孩子竟然没哭。
关盈没留意,并不知晓方才发生的事,倒是江觅安一眼不漏地看见了。
妇人手掌轻轻拍着怀中的婴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只是她的双眼毫无神采,关盈被她嘴里的调子吸引,不由望了过去。
江觅安的视线仍在妇人的身上,他神色若有所思,抬步欲向她走去。老五见此忙制止道:“她就是个疯女人,公子切勿靠她太近。”
江觅安停下脚步,摸着剑柄上的纹路,笑道:“我什么都没做,你在担心什么?”
他这话听起来着实不对味儿。
关盈扫了一眼老五,见其顿住话头,又不露声色地将目光放在了妇人身上。
难不成有猫腻?
没多久,老五搓了搓手,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嘴上故作实诚道:“我就是想提醒一下公子,别无他意。”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茶壶,而后拿在手上摇了摇,“壶里没水了,天气如此炎热,我给二位准备些清水来。”
说完,便将帘子一打,退了出去。鞋底踩在床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等听不见脚步声后,关盈凑到江觅安跟前,小声道:“诶,你的意思是这船有问题?”
江觅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关盈的发顶,反问道:“我何时说过?”
是她会错意了?不应该呀。不由抬头道:“你方才的话,难道不是这意思?明显不对劲。”
两人僵持着,江觅安率先败下阵来。
他叹道:“原想着你若是察觉不到,我便悄无声息地解决此事,这样你也能毫无忧虑地到达大渡口。不过眼下你追问至此,我要是再藏着掖着,恐怕你的疑心病更重。”
关盈不语。
按理来说,他遮掩的技术不应该这么差。既如此,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故意的。故意那样问老五,好故意引她发问。她还真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操作。
不过现在他是不是故意的都不重要了,她关心的是船上的事。所以,到底有什么猫腻快说吧。
关盈示意他接着说。
江觅安低下头,凑到关盈的耳旁,压低嗓音道:“那妇人怀中孩子已死,……”
!
什么?
没想到江觅安一开口就给她这么大的信息。她眼中满是惊诧,忙朝他扭头,想再问真假。
眼下两人离得近,她一扭动,脸颊重重碰在江觅安的唇上。
关盈:……
话到嘴边,硬是忘词了。猝不及防,两人都愣住了。
江觅安的呼吸轻柔地喷洒在她的肌肤上,此情此景,多少是有几分暧昧的。
片刻后,他稍稍拉开距离,道:“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关盈:……是,但是个意外。
两人仍离得很近,关盈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她正要朝他看去,担心又碰到他的唇,便不动了。
可她不动,江觅安却动了。低头寻到她的唇瓣,轻吮起来。
关盈这才知道江觅安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既然她送上门来,他不介意往下发展。好似自他忘川毒发那晚后,他们便没有过亲密的举动了。
她大惊,急忙将脑袋往江觅安的肩膀上一搁,抱住他道:“青天白日的,还有人在旁边,这么做不太好。我黄花闺女一个,脸皮薄。”
江觅安惋惜道:“可惜了,就亲着两下。”
关盈:好端端的,明明在聊这艘船上的事,很严肃的话题,却搞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他环住她的腰身,又低笑起来,胸膛一颤一颤的,好一会儿了才提醒她道:“盈盈现在这般抱着我,就不说自己脸皮薄了?”
这只是权宜之计,她怕突然推开江觅安会惹他不悦。关盈张张嘴,道:“那什么,拥抱而已,我还是能接受。”话也不假。
她又补充道:“要亲,不行。”
那个妇人她勉强可以忽视,万一老五打水回来看见了,多少会有些尴尬。
……
现下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她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那孩子真死了?”
江觅安松开她。
她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妇人,见其将头压得很低,脸上带着一抹红晕,神情倒是比之前正常些。
江觅安没答话,他稍加回忆道:“这次也先欠着,盈盈共欠下我两次。日后身旁无人时,盈盈可不能反悔。”
关盈的思绪立刻被他拉回来了。
两次?
怎么听都不对,但她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沉默半晌,上次欠下的她依稀有点记忆,不得不说江觅安脑子厉害,都过了这么久了还记得。
于是,她只好点头答应,接着道:“说说孩子的事吧。”
江觅安这才满意道:“孩子是真死了。从入船舱起,你可见他哭闹过?”
“许是睡着了?”
“额头碰到箱子了,还能睡?”
“……,没注意。”
“而且,这孩子身上有一股死气。”
江觅安幽暗的眸光望向妇人,“至于她,也许并不像老五说的一样是个疯妇,你仔细看看她。”
关盈依言看了过去,见她双手嫩白,似乎没干过什么活儿。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着,看起来保养得极好,与她身上穿的粗布衣裳毫不相配。
此时,她身体微微颤抖着,把脸埋在孩子的襁褓中,隐约有啜泣声。
好像能听懂他们的话。
关盈皱眉,“外面那些究竟是什么人?他们……”
江觅安伸手食指抵在唇边,摇摇头,示意关盈禁声。
她只好将话咽下,盯着那灰扑扑帘子,听着外头的动静。
不多时,船板上传来脚步声,帘子被撩开,老五拎着茶壶笑呵呵地走进来。
他将茶壶放在方桌上,“水已备好,二位请用。”
江觅安道了谢,问:“何时能开船?”
老五道:“公子勿急,已经在拉船帆了,马上就走。”
第六十四章 :渡船(三)
关盈不明白,既然江觅安察觉到这艘船有问题,为何还要上船?
不,或许他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做事向来都有目的,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说白了,还有一点就是,艺高人胆大。
老五送好茶水后,便又出去了,说是去看看船帆拉得怎么样了。
船舱内又只剩下他们三人,关盈往妇人的方向看了看,略略想了想,接着刚才的话头自己分析道:“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有一个小渡口没什么,但那些人却极为奇怪,举动可疑又都是壮年人,莫非是……山匪?”
她抬头望向江觅安,想从他那里求证。正在这时,脚下的船板晃动两下,她忙扶稳。
江觅安笑意不明道:“船开了,要不了多久他们或许就会露出狐狸尾巴,到时候就可以验证盈盈的猜测是否正确了,我们不妨等等看。”
所以,他到底知不知道?
关盈没往下问,一手将帘子撩开,背靠在船舱口的门框上,望着外面。
两岸青翠的芦苇缓缓向后移去,偶有飞鸟从中一跃而起,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飞得无影无踪了。
眼前,船帆被风吹得鼓鼓的,天边一团团如棉花般洁白无瑕的云朵照映在河面上,耳边传来船身劈开河水的哗啦声。
她走出船舱,迎面吹过来一阵凉风,口中不由呼出一口气。关于这艘船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等会儿再想吧。再者,江觅安说得没错,他们若有图谋,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动手了。
关盈不敢离江觅安太远,便站在离船舱二三丈远的地方。那些个壮汉坐在箱子上,有的在低头整理腰带,有的嘴上咬着一根杂草,还有在交谈的。见关盈出来,他们的目光又齐齐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打量与品评。
关盈心中疑窦渐起,她想这些人不会又是和三娘他们一样,做贩卖人口的生意吧?
无论如何,她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江觅安比较好。
正欲离开,身后传来划动布料的声音,随后一道颀长的身影不露痕迹地挡在她的面前。
还真是说来就来。
有江觅安在,她心里踏实了不少。依稀看见,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看似温润如玉,但眼神却是幽暗的。
片刻后,他回过头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道:“盈盈既然想出来,又为何不叫上我?看他们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快粘在你身上了,脸该用面纱遮起来。”
关盈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幽怨,随即挽住他的胳膊,微笑道:“我就想出来吹会儿风,哪知道他们都整整齐齐地坐在这儿?”
她又道:“你不是说我并非国色天香的美人吗?听见响动,下意识看一眼也属正常。所以他们看我,也定没有那个意思,我大可不必把脸遮上。”
不是她为那些壮汉开脱。这回要是同意他把脸遮起来,肯定还有下一次,有一就有二。在此处是碰见他们,到别处肯定也还会有其他人。顺而推之,她以后岂不是要日日将脸遮起来了?
男人不能惯,否则就会越来越得寸进尺。占有欲这事儿还真说不准,保不齐她日后就得把面纱焊在脸上。决不能同意。
江觅安挑眉道:“盈盈这是在堵我的话?”
关盈正色道:“绝无此意。”要是明着承认,她就是个傻子。眼下还是迂回一下,她表现得乖些,哄哄就好了。
心中微微一思索,计上心头。
关盈抿了抿唇,挽紧他的胳膊,将身子靠近些,低眉叹息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心里藏不住话。你知道的,我那点小机灵在你面前根本不够用。”
她又道:“你若是硬要这样想我,那我也没有办法。倘若真将脸遮起来,日后行事肯定多有不便。”
江觅安不由问道:“有何不便?”
关盈:……既然问了,那只好豁出去了。
拽了拽他的胳膊,示意他低下些。
江觅安往她那边微微侧着脑袋,她抬起头,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心中颇为无奈。
不是她太矮,是他太高。
一手攀上他的肩,自己又踮起脚,凑到他耳旁,吐气如兰道:“就……,例如你要亲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面纱碍事?你看,我考虑得周到吧?”
说完,她笑吟吟地看着他。
关盈此举无疑是取悦了江觅安,他勾唇道:“又没让盈盈整日戴着。罢了,你既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无所谓手段,目的达到就行。他同意就好。
关盈张张嘴,正想说话,旁边传来木箱子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叮当声。
她望过去,只见那些壮汉将船板上的木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刀剑,一步一步向他们围过来。
江觅安微眯起眼,握住剑柄,慢慢拔出手中的长剑。把关盈护在身后,往船舱退去。
口中念诀,剑柄上红光一闪,赤目落地。它吐着芯子,开心地喊了句主人。
壮汉们见此,面面相觑,纷纷握紧手上的兵刃,往前逼近的步子变小了。
江觅安吩咐赤目道:“你跟着盈盈,照看好她。”
“是,主人!”
赤目领命,飞上关盈的肩头,盘好身子。经过上次福安寺之行,赤目和关盈的关系似乎又好了些,总算不再是见面就掐了。
江觅安又道:“呆在船舱里面,别出来。”这话是对关盈讲的。
她点点头,“知晓了,你自己小心。”
江觅安脸上的笑意渐深,“盈盈放心,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看着那些壮汉,他幽幽的眸子中带着兴奋之色,道:“我许久未杀人了,最近斩杀的都是些妖物。今日正好用你们的血,来喂我的剑。”
长靴踩在木板上,发出咯吱的响声,他笑道:“放心,我不会杀光你们的。不过,谁能活着,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眼前这些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些小喽啰,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他的目的是到达大渡口,需要有人行船。
……
关盈回到船舱中,那妇人仍然抱着孩子,脸上挂着两行清泪。见关盈突然进来,忙别过头去,抬袖偷偷擦拭着眼角。
外面刀剑碰撞的声音渐起,一会儿便传来了惨叫声。看这架势,江觅安要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都解决了。
关盈在长凳上坐下,倒了一盏清茶端在手上却并没喝,“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
妇人将身子缩在角落,神情哀伤又带着惊骇,嘴上连连道:“别问我,别问我……”
赤目从关盈的肩膀上跳下,“主人定会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不用担心他们会害你啦!你尽管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