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少年下马,行至他面前,问了个几乎要将他砸懵的问题:
“老师,若大殿下有朝一日反了,您站陛下那边,还是殿下那边。”
祁长廷话音落下,身旁先传来一声钢铁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
是旁边站着的戍卫被祁长廷口中的话惊得险些没拿稳长戟。
常岑刚回来,完全没搞清状况,这问题每个字都认识,可连起来……
是表面意思,还是这混小子脑子里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但很快,祁长廷便给了他答案。
“他从荥阳调了两千兵马,围困了今夜参加宫宴的所有官员,还有我和二哥。”少年说到这里顿了下,直直看进常岑的眼睛。
“老师,你站哪边。”
祁长廷虽在问,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胡扯!”果然,老大人的执拗是万年都不会变的,他瞪着眼睛胡子都快飞起来,“他是嫡子,等着继位就行了,为何要如此铤而走险!”
少年静静望着自家老师的眼睛,唇角扯了扯。
他突然觉得有些荒唐。
人家的老师都是择明主,鼎力支持自家的学生往上爬,唯有他这位老师,是择明主,然后死死压着他。
一直攥得死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受够了,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躲藏了。
“老师,”少年薄唇轻启,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
“是我吓的。”
火把在一旁发出“嘭”的一声爆响。
开玩笑吧,怎地……怎地!
常岑瞪大了眼睛,嘴唇翁动,胡子都在跟着颤。
“你,逼他,谋逆?!”
“不是我逼他,是他自己怕了。”少年面无表情地纠正,火把将他的脸映成和衣裳一半的红,恍若修罗。
“他心虚,他心虚自己手上的人命,也知道自己配不上那个位置,配不上黎民百姓!”
“荒唐!”常岑被气得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他颤颤巍巍指着祁长廷,而后高高扬起手来一耳光扇了上去。
“我常岑,没你这个学生!”
话罢,老大人慌慌张张地跑上马车。
“入宫,我要见陛下!”
夜半入城,原本还需查验许多东西,可师生二人闹了这么一通,戍卫们哪儿还敢拦,匆忙放了行,再望向门口的三殿下,目光多了几分惊惧。
然而少年只是默默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
只因他是庶子。
就因为他是庶子!
“殿下,又来人了。”何成的声音倏尔响起,那是二皇子府上的马车,赶车的人他也不认识。
然而身旁少年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手指狠狠抽动了两下,不由自主地朝前迈了半步。
杵在城门口的两人太过显眼,马车不得不缓缓停住,车帘掀开,祁长廷念了一晚上的女孩,依旧一身染血的丫鬟装扮,鬓发也乱得狼狈,却全须全尾地站在了他面前。
还冲他拱手一揖。
“给三殿下请安。”
陌生,疏远,隔着三四米远的距离,叫他三殿下。
祁长廷狠狠咬住了牙关,方才被常岑按到了泥地里都无甚感觉的那颗心骤然抽痛起来,连带着手臂上的伤口都疼得叫他发抖。
若非他当时挡了那箭杆,箭镞扎进的便是白晓后心。
而且,那支箭,那支箭当时……
然而女孩并没有给他再说些什么的时间,又一揖道:“我兄长危在旦夕,若无旁的事,我便先离开了。”
女孩话罢便重新上了马车。
裹着皮革的木轮悄无声息地驶过东都的街道,没有半分留恋。
他的小先生啊。
被他惯得一口一个“我”,行礼都是同男子一般作揖,口中唤他“殿下”,却连“民女”、“家兄”这样的官话都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