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做衣服?”
“嗯。”秦照月手中捻着卷尺, “我帮你量量尺寸。”
争气闻言,难得脸上出现变化,她眼前一亮, “要给我做吗?”
“对啊!”秦照月轻笑,“想要吗?想要就抬手。”
争气听话地抬起手臂。
秦照月站在她身后,没有半点旖旎心思, 手头规规矩矩地测量了数据,记了下来。
“你都十六岁了, 这些数字太小。”秦照月测完后叹道,“以后得让你多吃点饭。”
争气满脑子都是先生要给她做衣服这件事, 那还顾得上什么吃饭!
书房里, 秦照月把盖在大物件上的布掀了下来, 露出底下锃光瓦亮的缝纫机。
“哇!”争气声音都兴奋了起来, “这是什么!好漂亮!”
说完, 她就上手摸,秦照月也不拦, 等她快碰到那针头,才制止。
于是这天, 争气就坐在书房里,趴在桌上,看着秦照月踩了一下午的缝纫机。
“先生怎么还会做衣服?你是裁缝吗?”
“哈哈……”秦照月被她逗笑,手上麻利地走着线,说,“这故事有点长,你要听吗?”
“听啊!”
“我啊,以前是留洋学生,主攻器械。后来留在国外给人当教授,把从白人那学来的东西,又原封不动教给那群白人。后来我回国,是想把这些知识带回来,因为我们的国家需要。”
“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会做衣服!”
“别着急啊,我正在说。”秦照月声音还是平和温柔。
“在海外的那段日子,我想念祖国,想念故乡,就开始自己制作一些常服、唐装和旗袍,给设计院的假人模特穿。这些人摆了一屋子,我进去,就有种回国的错觉。这些假人还差点被以为是学校闹鬼,后来我就只会宿舍里做了。”
“原来是这样……”
秦照月看她一眼,“你会觉得我奇怪吗?”
“为什么奇怪?”争气坦然道,“缺什么补什么。”
没想过还能被这样解读,秦照月笑着摇摇头,“你啊,一板一眼的,就像那个小蒸汽机。这名字也确实适合你。争气,蒸汽。”
争气问:“什么是蒸汽机?”
“等我做完这件旗袍,就教你。”
“好。”
争气乖乖地等着,看着秦照月的侧脸,他专注起来的神情,总是让她感觉无法挪开眼。
她想,他教自己的时候那么温柔,教那些洋人的时候也一样温柔吗?
她有些羡慕他的学生。
不知不觉间,一件旗袍就车制完毕。
“试一下?”秦照月将裙子递给她。
争气接了,当场就要脱衣服试穿,被秦照月清嗓子的咳嗽声提醒,才意识到——
男女有别!
她马上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她先前没穿过旗袍,跟着拉链斗智斗勇了半天。
等她重新回到书房时,秦照月已经从书架上取了几本书,刚要从梯子下来。
他抬眼,刚好看到进门的争气,险些没注意脚下,要踏空一阶掉下去。
因为争气年纪小,他没有选择艳丽的颜色,清清淡淡的粉白,笼着少女微微起伏的曲线,勾勒着她的轮廓,看起来甜美又娇俏。
争气平时活得大大咧咧,秦照月一直把她当小孩,此时换了旗袍,他才清楚地认识到——
她确实是个女孩。
是个看了,会让人心动的女孩。
“好看吗?”争气问他。
秦照月收了视线,有些不自在,从梯子上下来,坐在桌前,忙点头说了声“好看”。
争气看到他手上拿的书,被吸引,一边问“又要教我什么好东西”,一边跑过来。
但她穿着旗袍,行动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这一跑,险些给她绊摔了。
好在秦照月眼疾手快把人搀住,按着坐在椅子上,语重心长道:“穿了旗袍,就要像个女孩子,不能这么跑动了。”
“什么样叫像个女孩子?我不是女孩子吗?”
又是一个深刻的哲学问题。
秦照月被她问得头昏脑胀,手指敲了敲书封,问:“那你现在更想听蒸汽机还是女孩子?”
争气看了看那书封,上面奇形怪状的机器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忙说:“要听蒸汽机!”
于是秦照月就翻书,给她介绍蒸汽机的工作原理与应用场合。
因为争气知识匮乏,秦照月尽可能使用平实的语言给她解释。本来挺枯燥的一个机器,争气却听得津津有味。
秦照月看她,不知是真懂假动,居然没有一点疑惑的表情。
“都懂了?”
“都懂了!”争气又问,“那国外的生活都是什么样的?”
“想知道?”
“想知道!”
秦照月一想,看目前的国际形势,带她出去是不太现实,就找了部相册翻给她看。
相册里存的都是些他在留洋与教书时留念的画面,他一边翻阅回忆,一边给她讲照片背后的故事。
争气听得入迷,几乎眼也不眨,就好像魂儿也随着秦照月的语言,穿越到那个画面当中,出现在他的故事里。
翻到后面,一张合照映入争气眼中。
争气指着那红木大门问:“这是哪?”
“这是我刚回国的时候,先到了首府的大学,与那里的老师学生合了影。”
争气看着那张照片,上面的学生穿着衬衣蓝裙,青春洋溢。
唯独秦照月身边的女人,头发梳得精致,红唇妖冶,一身暗绯旗袍衬得身姿婀娜,与西装笔挺的教授站在一块,活脱脱一对璧人。
“她是谁?”
“她是院长夫人。”
争气松了一口气。
秦照月看她表情,问:“还要听吗?”
“听!”
后面又讲了几个故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争气兴奋了,总是会时不时打断他问自己关注的点。
先前争气就有这样的习惯,秦照月还没觉得异常。
但打断的次数多了,他就发现,这也是她一个不好的习惯。
“争气,”他不往下讲了,合了相册,“要有礼貌,不能打断别人讲话,明白吗?”
“啊……”争气看着那本被合上的相册,怅然若失。
“别人讲话,你要认真听……”
“我有认真听啊!”
“争气。”
秦照月语气不重,温柔而坚定地提醒她:
“你又打断我了。”
争气看他表情,意识到自己确实做错了,乖乖点头闭嘴,像要等着挨罚的小孩。
秦照月看她这样,心一软,但不管教又不行,便说:“这样,为了让你长记性,下周的旗袍没有了。”
谁知道争气听了这话,不但不可惜,抓重点的能力还一流,“我本来可以有一件旗袍的吗?”
秦照月被她可爱得破了功,微笑,“嗯,只要你乖,每周我都给你做一件旗袍。”
争气双眼放光,猛点头,“我以后会乖!”
她如此生动的表情属实罕见,秦照月看着新鲜,“你这么喜欢旗袍吗?”
争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秦照月手下的那本相册。
“嗯?”秦照月挑眉。
争气脑中浮现出那张让她耿耿于怀的合影,说:“因为穿旗袍,站在你身边好看。”
秦照月没听懂她迂回的心思,只当她喜欢,就这么理解了。
秦照月给她做旗袍,还照顾她起居,只接受人家的好意,时间长了,争气总觉得不舒服。
于是,自动自发地,她开始研究怎么做家务,想给他分摊一点儿负担。
但是。
她争气,一个刚学会生活常识的人,突然要开始研究高阶的家务技巧……
后果可想而知。
秦照月有时在书房里忙碌完,刚出来,就发现——
争气拆家了!
“争气!我的衬衣?”
“……我想帮你洗衣服……”
“争气!这锅里的炭?”
“……是我烧焦的饭……”
“争气……阳台的拖布呢……”
“……我擦地板时……甩出去了……”
“争气啊……”
“……对不起。”
看小孩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但垂头丧气的,看起来也很委屈,秦照月也不忍心责怪她,温声细语问:“为什么突然想做这些?”
争气坦白,“在家里的时候,如果我闲着不干活,爸妈会打我,说我吃闲饭。”
“可是在这里,你可以不干活呀?”
争气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表达不出来。
但秦照月却看明白了——
让她不劳而获,她会有空虚感,会有恶罪感。
“好,我知道了。”秦照月眉眼带笑,“我教你做家务,这样你就能帮我的忙了!”
争气表情又明朗起来,“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先生说到做到,当时说教她生活,就教会了她。
如今说教她做家务,就一定也会教会她。
实际上,教争气做家务的难度,比教她改正生活习惯更难一些。
生活习惯顶多就是取悦自己,只要差强人意便可。
但家务,总归是有些完成的标准的。
正因如此,在争气彻底掌握家务技巧之前,秦照月穿过好几次串色的衬衣,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摔过好几次,因半生不熟的饭菜消化不良数回。
原本富裕的家庭条件突然就雪上加霜。
秦照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生活上受了点委屈,但看到家里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地过日子,每天不需要愧疚地劳动着,他反而觉得安心。
这样鸡飞蛋打的日子,居然也有点别样的韵味。
第46章 [VIP] 争气又拆家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与磨合, 两个人在宅中生活得就像一家人。
秦照月尤其注意到,争气虽然肢体相较于常人有一点点不协调,但脑筋却比较机灵, 说什么东西一点就通, 人又勤奋。因此哪怕是家务,反复练习之后,她也能完成得很到位。
等争气真正掌握家务活之后,她在家里慢慢有了底气, 不再像最开始一般, 总带着些寄人篱下的卑微,一言不发,秦照月问一句才答一句。
如今, 她会偶尔找秦照月讲话,遇到不会处理的事情也会主动开口。
这是秦照月很乐于见到的。
回国之后,秦照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没有回归国内的校园任教,而是在家中与一些人保持着书信来往。
因此, 大多数时候,他的办公范围都在书房中。
也许是争气适应了家庭生活, 他放心了, 因此后面的日子, 他很少像以前那样盯着她, 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然而, 一个不注意,他就又发现了问题。
这天, 争气按照秦照月的要求,做了一贯荤素均衡的午饭。
秦照月照常吃完饭, 见争气还磨磨蹭蹭没吃完,以为她胃口不好,但看脸色也没什么问题,就没留心。
进了书房,忙到傍晚,等他听到争气招呼晚饭的声音,他才出来。
因为忙得发晕,他久违地进了厨房接了点水,接着就注意到……
厨房垃圾桶里被倒掉的炒时蔬。
秦照月回忆起来,这是中午他们刚吃过的菜。
这分量,大概是一人份。
看到线索,中午用餐时的画面就闪进秦照月的脑海,他记起来,中午吃饭时,争气确实没动过蔬菜。
看来她之所以磨磨蹭蹭,就是为了等他走后,把菜倒掉。
秦照月饮水一口,不动声色回到餐桌上,坐好,也不动筷子,开始盯争气吃饭。
争气一开始没发现异常,还自然地捡着鱼肉蛋吃,熟练地用筷子刨米饭,吃了会儿,她感觉有人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