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师兄?”
周流有些尴尬,他一直用“你二哥”来指代沈清正,没想到还漏了一句。他摸摸鼻子,“就,他现在是亲传弟子了,地位比我们都高些。吴须羡都得喊他师兄了。”
吴须羡是他们一群人当中年纪最大的。
“他确实是条金大腿,”他学令狐熙说话,“你不要老针对他了。”
或许是身高壮怂人胆,周流问出了他一直想知道但几位小伙伴都不敢问的问题,“你怎么不接着学乐了,不是嫌学剑太辛苦吗?”
“人人都知道碎星剑是绥安派的,沈清正的天赋又高,他来凌天宗进修,这么好的扬名机会,你说我爷爷为什么没把碎星剑给他?”
周流可太好奇了!
沈清正来的时候他们都有去寒暄几句,看到他用一把普通铁剑,上头几个哥哥的表情都很微妙。去问他们,却又含含糊糊的。
“为什么呀?”
“碎星剑是我哥哥的呀。”
她提起沈清达的时候总是笑得乖巧可爱,周流一下没刹住脚,又往禁地里迈了一步。
“什么呀,”他觉得这有点不讲道理,“你家的商队和镖师,还有我们几家的,走到哪里都要帮你寻人。卜天宗的卦象就摆在那里,要是能找到早就——”
他被沈清鱼的表情吓到了,她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真的好可怕。
周流是后来才加入的,他一直不明白狸奴年纪最小修为又不是最高的,几个哥哥为什么总有点怕惹她发脾气的样子,他以为是“好男不与女斗”。
沈清鱼捏捏他的手臂确认他的肌肉状态,评定哪怕比他“少了三年”,她还是能够整治这只呆头鹅。
微凉的手让他浑身一抖。
“小白鹅,”她的手怎么会这么冷,“一直没有问你,你是觉得我哥哥死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周流直觉危险,“清达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碎星剑是谁的?”
周流难得机智一回,“沈宗主的!沈宗主想给谁就给谁。”
沈清鱼发起呆来,“对,爷爷想给谁就给谁。他得不到碎星,我总要还他一把差不多的。”
周流难得出现的机智还没走,“沈宗主也太偏——我,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你们谁来问,我都会说。”
咱老沈家敢做敢认。
“哦。”小白鹅恢复了快乐。
“就这了,我去喊我哥他们来。你进去吧。”他飞快又来一记摸摸头,快乐地走了。
傻子真好啊,无忧无虑的。
要是哥哥还在家,我也当个傻子。沈清鱼嫉妒地想。
小傻子没说出来的半句,是沈靖平偏心她。她不过表露出几分愿意好好学剑的念头,爷爷就能忍着不拉拢现成的天才,愿意给她一个机会等她学成归来继承碎星。又或许他在用碎星剑吊住两个孙辈,无论他们谁能学成,对绥安派总是好事。
沈清鱼站在选拔场门口发呆,就被一股大力推得扑了进去。
“进去啊,你堵这干啥?”
沈清鱼想生气的,但来人是个快有两米高的壮汉,还扛了一根很有故事的狼牙棒,她就不生气了。
“抱歉挡路了,兄台请。”
两米大马金刀往地上一坐,拍拍自个旁边的地,示意“你也来坐啊”。
沈清鱼望一眼地上的掌印,很犹豫。
两米就“我很懂”地站起来,“你是不是怕了,不敢参加选拔了?”
他拍拍沈清鱼肩头,“别怕,凌天宗很不错的,入门选拔不会让我们厮杀。你虽然瘦弱了点,”他抓起沈清鱼摇了摇,放下来,“但你可以用这里啊。”他点了点沈清鱼的太阳穴,戳得她往旁边倒。
他笑起来,一口大白牙简直自带效果音,“天无绝人之路,你要敢闯敢拼。”
他压着沈清鱼坐下,“别担心,我刚生下来也和你现在这样小。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壮?你将来也可以的。”
虽说修士之间没有那么严苛的男女大防,但这人抓她起来抖灰,搞得她衣服都松了,沈清鱼觉得不大对劲。
“壮士,我是女子。要长成你这样还是有些难度。”
两米就很惊讶,他第一时间低头看她胸前线条,“不可能啊”就写在脸上。
要让老魔头相信她是真心要学剑,她一直穿得很朴素,身上一点饰物都没有。又自小被爷爷抓着学完了整套绥安剑法,虽没什么肌肉量,但身形比一般凡人女子来得端正挺拔。
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呀。
沈清鱼捂脸,我胸呢,我两辈子都没发育出来的,那么大的胸呢?
他就笑,“没事,大妹子,我们寨里也有你这样的,”他捏起沙包一样大的拳头打到她眼前,拳风扬起她的头发丝。
“只要拳头硬,什么也不用怕。”
他倒是直爽,沈清鱼还挺喜欢这样的性子,“多谢了大兄弟。我叫沈清鱼,你叫什么?”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梁米是也。”
“真是好名字。”
“你的也不错。”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沈清鱼笑完心里畅快些了,分了一丝心思到玉简里看心法手诀,一边发呆想事情。
她找人的计划是这样的。
她会作为辅助角色加入一些队伍,必要时抛弃他们自己跑路的那种,所以当剑修冲在前面就很不合适。专攻乐修搞辅助;医修学内外伤治法,手脚断了怎么接;丹药会一点,符阵会一点;只要再学一个逃跑用的身法,出去找人,应该就够用了。
专注一个苟字。
要是没有老魔头插手,她现在已经跟温廷学完内伤用的医诀,乐功也差不多了,该开始多加一门逃跑身法的功课,然后结丹巩固一下,差不多二十岁了就可以出去走江湖了。
要是没有沈清正,剑修的事她压根都不会考虑。
爷爷说她有天赋,是在夸她的悟性。沈清鱼沉得住气,肯看,肯想,肯练。她确实学得快,绥安剑法能整套舞下来不带出错。
但剑这一道要学好又不只看悟性。
她出剑总是犹豫,别人退一步歪一下,她分不清是出错还是诱敌,能看出来的时候,又不想下手劈过去。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对方疼,她也疼。
这大概与她不敢做决定有关,就像现在。
她应该学剑吗?
还是回老魔头那里学医?
还是偷溜出去找哥哥?
到底怎样做,怎样选才是对的?
沈清鱼垂下眼睛。
她要是长大一些就好了,偏执最好显露到脸上,让她变丑一点。
或者藏好她的恶意,变得像戴上面具一样虚伪。
可她偏偏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甚至还多了一丝沉静的忧郁,让她更可怜可爱了。
忧郁……
她突然给自己划了一刀!
沈清鱼摸出一把小刀,在自己小臂上划了一下。
她动作太突然,梁米只来得及握住她的伤口,惊道:“大妹子,自残使不得!”
沈清鱼也愣了一下,这是在飞舟上被折磨出来的习惯,老魔头总在她分心、疲惫时这么做。有些时候,疼痛还真的挺有用,但她随手这么一刀,吓到正常人了。
她笑:“你别慌,我是在练习呢。”
她掐一个诀,手上的伤口就慢慢长好,连疤痕都没有。实在是很熟练了。
梁米长见识了,还是劝她:“那也不要现在练,失了血气怎么办,还得参加选拔呢。”
“没关系的。”
她又掐一个诀,梁米只感觉一阵风向她涌去,她在风里神采奕奕。
“你真厉害!与我打一架吧!现在不好招摇,你一定能进选,我也一定能进选,等我们都进选了,我们打一架?”
梁米的眼睛非常亮:“我还没与你这样打不死的较量过!”
沈清鱼眼睛也慢慢亮起来,梁米给她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她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真的和什么人实战过,这样不好,都是纸上谈兵,她不知道自己要补什么技能。
凌天宗这么多人,打他丫的!
“梁米!我可太喜欢你了,我们做朋友吧!”
沈清鱼伸出手掌,掌心向上。
梁米拍下去:“好!”
“来,先论一下辈分,你几岁了?”
“我十六了。”
“十六!”
周流非常震惊,这年头的十六岁,长成这个样子?两米壮汉?
他悄咪咪蹲在两人身后,也不知道蹲了多久,旁边还蹲着同样猥琐的另外三人,脸上如出一辙的震惊。
沈清鱼很高兴,她终于当一回姐姐了,虽然没法拿弟弟玩摸摸头,但也很够摆谱了。她很和蔼地为梁米介绍傻蛋们。
第10章 一人一刀
第一关,爬楼梯。
凌天宗的选拔方式每年都变化,别人不知道,来镀金的世家子弟们闷声发财——考核主题是不变的,按顺序考毅力,能力,心性,天赋四关。
天赋摆在最后考,是为着来者是缘,让他们就算考核不过,也能得一线进步的机缘;要是表现实在亮眼但天赋不好,也会酌情破格录取。
今年的毅力一关,给了十二个时辰。
来人在顶上喊:“天梯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尔等量力而为!”
我信你个鬼。
沈清鱼知道这个数绝对不是真的,没准每个人听的都不一样。既然是考毅力,当然是要把你耗干了才算完,这个天梯根本就不会有尽头。
她匀速往上走,一边思考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是像莫比乌斯环那样首尾相连?是幻术?是阵法?
能多学一样东西总是好的,没准哪天在找人的路上就用到了呢。
她用灵力在石板上写阿拉伯数字,写得很小,用得很俭省。这种刻印除非别人特意抹掉,或者灵力散尽,是会一直在的。如果她突然被翻到楼梯背面接着爬,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灵力。
有人信了阶梯数目的鬼话,认真分配自己的体力,走一段歇一段;也有觉得比的是完成时间的,发力往上冲;也有觉得是要考人性的,与旁边的人互相帮助鼓劲;还有不知怎么想的,一阶一叩首。
回神的时候发现梁米跟在她后面,他很坦白:“我脑子笨,但看人准,我觉得跟着你混能成功。”
沈清鱼被逗笑了,她真喜欢这个弟弟的直爽,是她永远无法拥有的优秀品质。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梁米很奇怪她为什么停下来,看来每个人听到的数确实不一样,而沈清鱼现在已经累得不行了。
她对梁米说:“一直往上走,去吧。”
梁米好像听懂了她的暗示,又好像没有,还说:“我可以拉着你一起上去。”
沈清鱼摇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梁米就走了。
同样分到这个阶梯数的人看来很多,她在这里怪模怪样的试探,在他们之间倒也不显得突兀。有人认定阶数不动摇,坐着不动了;有人怀疑自己有没数对,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开始往下走;有人绝望爆哭。
沈清鱼有点失望,还真是幻术。
人一走进去,每爬一阶楼梯,疲惫就加深一点。
看来是这座山确实够高,再把人按体能分几个等级,暗中由弟子们安排幻术加深他们的疲惫感来考验。
沈清鱼换了好几种姿势来爬,趴着爬,左侧身,右侧身,就在她考虑要不要仰着学贞子那样爬的时候,她竟然赶上了梁米。为免吓着他,只好放弃贞子爬了。
“嗨!小老弟,我们又见面了。”
梁米的形容也很狼狈,笑着伸手扯着她上了几阶,可能是回她提示的礼吧。
礼轻情意重啊。
沈清鱼很感动,退回去补了个还没来得及刻的数字。
“你做什么呢?”
“爬都爬了,我顺便数一下有多少级。”
“噢,那数到多少了?”
沈清鱼报了个数,“我觉得应该有十三万一千三百一十三级。”
“为啥?”
“搭这楼梯的人可能有强迫症。我做标记的时候,发现每逢出现一、三这两个数字,石板都长得一模一样。”
建筑师也是个妙人,一百应当是记作一零零,不像传统写作壹佰。
她往上看,“那人为了凑这个数也挺着急的,越往后没这两个数字的石阶都越窄越扁。”
梁米从疲惫中爆发出一股乐趣:“这么好玩?我也来数数。”
他们俩就一边爬一边聊,梁米还学着她换姿势爬。
“没看出来它们一样啊,你怎么发现的?”
“运气罢了。哪里能找到这么多完整够长的石板呢,也没有必要,都是拿不同长度的拼在一起作一条。”她喘口气,“我就爱在这种边边角角上磨爪子。这一侧的石阶每逢一、三的拼缝都刚好在我手边。”
“磨爪子,哈哈,你是猫吗?”
“我还真是,我哥哥给我起的小名就叫猫。我还有个师兄,他是笑面虎。”
梁米笑得肚子疼。
“你现在算我弟弟了,你要当狮子呢,还是豹子呢?”
梁米考虑得非常认真,嘀咕来嘀咕去,爬了几十阶才决定:“我要当黑豹!”
“黑豹确实不错,不枉你想这么久。”
“哈哈,够霸气吧!”
两人第一批爬到终点,正正好是十三万一千三百一十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