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大萝卜扬起来,喊一声就砸一下:“给!我!把!脸!幻!化!回!去!”
大萝卜被砸出几分淤青,疯狂悲鸣。沈清达的人影震了几下,散了。
不生气。
这是很好解决的。
沈清鱼从百宝囊里取出灵泉水和几款药粉混在一起,满满一个盆子,她把大萝卜悬在上面一点点往下降,细细的根须浸到药水里发出被灼烧一样的滋滋声,还冒烟。
罪梦花又是好一阵悲鸣。
“人呢?”
云烟慢慢凝就出一个人影。
“这不就好了吗,宝贝。”沈清鱼轻柔地把这株“并没有什么用”的妖花抱在怀里,抚摸它被砸伤的地方。
她的神色非常心疼,“没关系的,没有伤很重。”
她望着沈清达对妖花说话,“我光知道你能化出幻境,不曾想你还有这样的威能,能模拟出未来。你就算将来会长成话痨也没关系了,往后你就是我最爱的心肝大宝贝。我先叫你宝贝好不好?等你能化形了再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
她随手搭个架子把花放上去,底下就是那盆药水。
沈清鱼取出笔墨纸砚,交代宝贝:“你乖乖的,不要乱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让我把哥哥好好画下来。”
凌天宗来得真值,这是个宝地。她心想,连带着推她进选拔场的梁米都变得眉清目秀,华坚也救得值。
要是没花那些药材,在小二峰里薅够了东西的她,很可能就安分守己,不会特意跑来把幻境的本体抓去换钱,只在外围捡捡便宜就好了。
拥有了哥哥长大后的画像,以后再找人就方便很多了。之后可以再变幻不同状态的哥哥,多画几张不一样的。
沈清鱼看罪梦花的眼神如水般温柔。
她去抱了抱凝实了的幻象,感受到自己心境的松动。她在筑基大圆满待了很久了,每每快要可以结丹就被她自己按捺住,她还没有想好。
“哥哥,我从前总不敢结丹。结丹了就要活好久好久,可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修炼,飞升。
再修炼,再飞升。
世界那么大,没有教她对这个世界产生兴趣的那个人,她不想去看。
“要是不结丹,我还有机会自然死去。爹娘和爷爷会很伤心吧,可我到时候是老死的,属于寿终正寝了,也算是全了这一世儿女姻缘了。
“你却偏偏不见了,我想修炼得厉害些出去找你。可你说,如果我结丹了,找到的却是你的尸体,往后那么长、那么长的年月,你让我靠什么活下去。
“明明是你让我觉得活着还是有几分意思的,世上还是有人值得的。
“让我觉得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可以把我驯养了,又抛下我自己走掉……”
她望进这双虚假的眼睛,与他道别:“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好像又续了一点活下去的勇气。我会去找你的,你绝对不能死,你要是死了——”
哥哥要是死了,她又能怎么办呢?
杀尽天下人有用吗?
杀尽天上神仙有用吗?
她什么也做不到。
最后只能惨笑着,“那你就等等我,我陪你一起走。”
她造了一个毒水笼把花罩住,山间弥漫的水雾顿消。
沈清鱼盘腿坐下,借着这片风水宝地结丹。
第13章 杀意
沈清鱼结丹结得挺顺利,老魔头守着。
他没说,但也来了凌天宗,看到了她在第三关心境考核里的表现。
这次有点不好解决。
老魔头绕着沈清鱼走了几圈,没能如往常一般在瞬间想到办法。
本座千辛万苦教出来的徒弟,还没开始使唤,就发现她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还一言不合就可能要入魔?开什么玩笑。
他有点拿不准沈清鱼是真的这样轻生死,还是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就像她当初半真半假想借着学剑不来跟他学医一样。在他看来沈清鱼是很聪明的,他还没把她的“聪明”和“擅谋略”分开。
该和她下几盘棋。
她遇到好奇的事能刨根究底,有时问到他都要停几息好好想想,这样子的人会突然放下一切不管不顾?就因为一个沈清达死了?
该对她用搜魂。
看看她眼里的沈清达是什么样,再找长青宗的人造个傀儡出来,塞上一个魂魄进去,让她随便在哪个犄角旮旯找到,这事就完结了。
老魔头回头看看来作陪的凌天宗宗主燕济宁,还有跟在他后头,和这事也算有点关系的,燕济宁的亲传弟子沈清正。
丫头不喜欢沈清正,必要时可以把他杀了,好让丫头开心,吊着她一口气。
燕济宁宗主很和气地与席锋宗主对上视线。
两位大人物视线胶着,气氛也很焦灼。
先查查宗里的药人,不然要与丫头反目成仇了。
老魔头吩咐跟着过来的大弟子朱韶光,“搞几副画像,安排点人去找。先从宗里找起。”
朱韶光挺高兴,这几天师父对宗里所有人的读书速度和理解水平发出无差别高杀伤力抨击,他与二师弟沙砂都很心累,能做点别的事调节一下是再好不过了。
老魔头确认沈清鱼结丹没问题,在她醒前背着手走了。
沈清鱼睁眼就对上一个核蔼的中年男子的视线。
吴须羡帮她做过资料,凌天宗的宗主叫燕济宁,外貌特征是“看着普普通通的,像是会被老婆派去菜市场买菜的那种斯文顾家男子”,装扮特征是爱穿白衣,性格特征是常常笑着。
他全部对上了,就是眼神不太对劲。
“燕宗主想杀我?”
沈清鱼迅速给他一个“斯文败类”的定位。
“怎么会呢。”
能劳动燕济宁出面,她身边还残留有药香萦绕,应该是老魔头来过,大约是为了她突然结丹的事。她在幻境里甚至显露出对沈清正的愧疚,碎星剑也抛给他了,虽说不是真心的,可凌天宗也不缺剑,按理不应该惹得燕济宁发什么神经才对。
那就是老魔头的怪脾气坑了她。
沈清鱼在心里推理着,站起来行礼:“是我之过,惹了燕宗主不快。我于剑道的天赋浅薄,全仗着师父疼我才死皮赖脸来了凌天宗。凌天宗不愧为三大剑宗之首,短短三场考核就让我想通许多。我可即刻退去,回去与师父安心学医。”
燕济宁伸手扶她起身:“说了没有,你不要多想。”
嗯,确认过眼神,是讨厌的人。
明明想杀她,装得不想杀她,实际还是想杀她。
就是倒霉了点,一个眼神没藏好,被小辈当面戳穿。
沈清鱼甜甜地笑起来:“是我眼拙。师父总骂我脑子不好,就爱胡思乱想。燕宗主光风霁月,威仪让人不敢久视。二哥能拜入燕宗主门下,我作为家人,总想在外头炫耀此事呢。”
燕济宁就“哈哈哈”。
沈清鱼看到他身后一个模样挺好的小青年,她原该认不出来的,但他垂眸不看人的习惯在普遍骄傲恨不得鼻孔朝天的修士里不太常见,这款要撞不太容易。
“我许久未见二哥,想念得紧。不知能否请燕宗主宽涵,让我与二哥小叙一会儿?”
“去吧。”
他们两个哪里有什么好叙的呢,不过是想确认燕济宁的杀意从何而来罢了。
沈清鱼轻快地贴近。沈清正不肯抬眼看她,她就背着手弯腰凑到他身前硬要看,终于对上他的眼睛,对着他恶作剧成功一样笑起来。
燕济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好么,真是为了沈清正啊。
这是为什么?
她恶意再大,从不是针对他本人,反而对他有所愧疚。她总是乖巧喊二哥,担心他受排挤,还给他造势扬名。见他实在孤僻,还给他介绍哥哥的朋友,八傻蛋。她多好一妹妹,为了沈清正杀她,这合理吗?
过分。
“听说二哥用碎星剑打退了上门挑衅的人?”
“嗯。”
他们并肩往山下走。沈清鱼抱着宝贝妖花从这片叶子跳到那片叶子,时快时慢,沈清正就在旁边或等或随。
燕济宁这种眨个眼能跑千里外的老怪物竟然远远跟在他们后面,他肯定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沈清鱼越发觉得凌天宗不太行,三场考核给她的助益还没华坚一个人贡献的多。一宗之主还这么小心眼。
沈清鱼顺势看了一眼他的佩剑,只是一把铁剑。
“二哥想要碎星吗?”
他们都站住不动,圆圆的光斑在树荫间飘摇,多么清爽的山风。
“那是大哥的剑。”
沈清鱼的头压得更低,“二哥”像是个名字,是个代号,她内心有一块地方从不肯接受沈清正的介入,听到他喊大哥竟觉得愤怒。她原本还想聊几句碎星的事情,被这句大哥难受得说不下去了。
“燕宗主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对二哥不好,让二哥在结丹时产生了心结吗?”她侧头看一看他。
“师父没有想杀你。”
“二哥,像我这样的人,也许不知道别人喜欢我,但别人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可敏锐了。”
沈清正说不出话。
她又往前跳叶子,“二哥,凌天宗有食舍吗?”
“有。”
“要用灵石才可以吗?”
“嗯。”
“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我们叫上胖胖,就是孙月半他们一起吃顿饭好吗?二哥与他们有联系吗?”
“没有。”
沈清鱼皱眉。
不可能没有联系吧?周流都管他叫沈师兄了,还学令狐熙规劝她,那傻子热乎乎贴过来,知道在沈清正眼里他们是“没有联系”的关系吗?
“我带你去吃饭。来。”
她看着沈清正的飞剑。
怎么说呢,谁还不会御剑了?沈清鱼对他的要求只有别碰哥哥的东西,其余场景也可以好好相处。他是好意相邀,但共踩一柄飞剑是不是太亲密了些,他们并没有这样好关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很糟糕才对。
家人很重视她的心境变化,在她去爷爷和老魔头面前做戏之后,爹娘特意找过她,温声开导她,可谓是掏心掏肺。
沈清鱼也掏出自己的心。
哭斥他们怎么可以把一个捡来的并不怎么样的人当成哥哥,给他用哥哥的东西。家里是没有钱了,买不起第二根簪子了?她出去进修,很可能要十年以上,到时他们是不是还要把她忘了,从此沈家只有沈清正一个孩子?
爹娘被她哭得又生气又尴尬,至少在她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月里,没有再用看故人的眼神看沈清正,甚至为了安抚她,对沈清正有所冷淡。
她上一秒还温情脉脉,下一秒就让他跌入谷底。他修行太快,因这种将来再回头看不过一笑的小事绊住,生了心结耽误了修行,才让燕济宁对她起了杀心?
在她看来,两人应该属于人前和睦,背后相看两厌的阶段,但有必要在人前和睦到同踩一柄飞剑吗?他不会是被虐出毛病了吧?
燕济宁虎视眈眈,她只好硬着头皮跳上去,“我可没有灵石,二哥要请我吃饭!”
“好。”
沈清正飞得可稳,就是忒慢。沈清鱼无比怀念沙砂师兄的灵鸟,啊,那爽快的推背感……
“二哥成亲了吗?”
飞剑停了。
“什么?”
“我记得有位姐姐不是来找二哥要玉扣了吗?”沈清鱼自然而然说出来,“还没跟二哥道歉,我那天心情坏,说了不好听的话,对不住。”
她又催,“所以后来怎么样啦,二哥和那位姐姐没有在一起吗?”
风轻灵,你的名字可是女主角的规格,给点力啊!
“没有。”
飞剑嗖一下冲出去,沈清鱼因为惯性往后倒,赶紧勾住前面人的腰。
你的飞剑是过山车吗,停一下再开始暴冲?
她喜欢疾驰的感觉,又高兴起来,小小声喊了一句:“哇——”
前面有其他弟子在,沈清正将飞剑的速度降下来。弟子们都与他打招呼,叫“师兄好”,他也一一点头回应,比在绥安派那会有礼貌多了。
沈清鱼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吓了他们一跳,她笑起来,“二哥,我即将师从临月峰主,该怎么称呼各位小仙君?”
“都一般叫师兄即可。”
“师兄们好,我叫沈清鱼。”
“欸,师妹好。”
有活泼些的就问,“清鱼师妹怎么和沈师兄共乘一柄飞剑,可是还不会御剑?”
因为你们宗主莫名一副想杀我的模样,我只能抱着龙傲天大腿求保护。
“我会御剑的。我才来,二哥说要请我吃饭,我不能让他跑了。”
他们都笑起来。
“走了。”
他们就都让开,沈清鱼一手抓着他后背的衣服,扭身和师兄们挥手拜拜。
飞剑又变成龟速,沈清鱼仿佛回到乘老魔头飞舟的时光。过了一会,沈清正忽然加速。
又来?这都什么危险驾驶的坏习惯。
“狸——奴——”风里传来周浮白的声音,“等等我——我也要吃饭——”
她赶紧拍一拍沈清正后背,“二哥,停一停,我听到大白鹅的声音了。”
几只傻蛋都在,周浮白飞得最快,吴须羡殿后,手里还拿了把折扇。
她想起华坚的两撇胡子,对吴须羡说:“就你没有外号,你要是蓄胡须,我们就能叫你胡须佬了。”
吴须羡惊得折扇都要掉下去,“别别别!求放过!”
孙月半指了指底下小山头上的一抹蓝点:“去那吃怎么样,它家的汤不错,狸奴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