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是垂直线,沈清鱼刚好不耐烦这龟速剑了,她说:“最慢的请客。”往出一走就掉下去。
空中聚现一条风龙,大口一张,咬住她向下俯冲。
周流第一个响应,“我也来!”他是个傻的,竟也舍了飞剑往下跳。
其余两人御剑疾飞。
沈清正最后到。他到时沈清鱼正扶着树干欲呕,三年不运动的读书生活还是对她身体有些影响,急坠的冲力让她反胃到不行。
“老魔头,呕,害我,不浅,呕……”
孙月半笑话她:“狸奴,我看你还没长大,怎么就老了。”
周流活蹦乱跳,“狸奴你的龙捏的真好看,教教我吧。”
沈清鱼看着他欢乐的脸,想起一回事:“小白鹅,你有喜欢的人吗?”
四脸震惊。
孙月半悲痛欲绝:“三年前还问我要玉扣,这次又看上小白鹅了吗!”
周流哆哆嗦嗦:“我还是个孩子啊,你放过我吧。”
周浮白摸着下巴:“弟啊,你就从了吧,沈家还是不错的,安心去吧。”
吴须羡还沉浸在那句“胡须佬”的威吓里不敢说话,生怕引了谁的注意。
“先点菜,边吃边说。我跟老魔头走后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太难了!”
一张长桌,周流被推着坐到沈清鱼旁边,其余两个坐他们对面,凸了一个沈清正出来。
沈清鱼踢弟中弟,“你自己坐,换我二哥过来。”
周流如蒙大赦,赶紧坐一边去。
“快说快说,这次是怎么回事。”吴须羡终于憋不住了。
沈清鱼把她的宝贝妖花放到桌上,“都来认识一下我家宝贝,这是罪梦花,能修炼,制造幻境。我在第三关遇到它,它读了我的记忆,选了小白鹅的长相冒充人。”
孙月半狐疑道:“既然是幻境,你确定不是你对小白鹅?”
周流双手抱胸,满脸“不要啊”。
沈清鱼冷笑:“它原本在装我哥哥,脑子不好觉得我哥哥不好看,填了小白鹅的眉毛眼睛。”
噢,这就无趣了。
“那你问我鹅子喜欢的人做什么?”周浮白好奇道。
“我家宝贝既然喜欢小白鹅,我当然得成全它。”
周流骤然得知自己被一朵妖花看上,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哭,“我不是你的弟中弟了吗?你要把我配给一只妖怪。”
“我不是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了吗?你要是没有,配我家宝贝怎么了?”
“它就是一棵草,都没有人形,哪里配了!”
“这样更好呀。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的女的都好说,我天天在它耳边念,让它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两全其美。”
众人就乱出主意。
“得美若天仙!”这是周浮白。
“具体点。”
“那就比你眼睛大点,鼻子高点,嘴巴小点,脸不那么圆点,高一点……”这是孙月半。
“一群孩子!当然是得——”这是吴须羡,他憋了句关于身材的话没说。
“我觉得狸奴长得就挺好看。”这是周流。
“还行吧。”周浮白。
“就内样。”孙月半。
“差一点那什么。”吴须羡。
“好看。”沈清正。
众人恍觉沈清鱼“家中长辈”在场,一下都不敢说话了。
沈清鱼依旧忽略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小白鹅,这沓纸给你,你得空了好好画。我挂宝贝屋里头,让它照着化形。”
周流惊觉她竟然是有几分认真的,抗拒道:“你不能这样!我,我有喜欢的人!就是……就是你!你不能把我配给妖怪!”
沈清鱼还没来得及说话。
沈清正:“你不行。”
他太严肃认真,气氛一下子就冷场。
“我弟怎么了,我觉得他可以。”
“小白鹅是傻了点。”
“那你行?”
“我孙月半——”
沈清正:“你不行。”
吴须羡最喜欢煽风点火了,“那你看我们谁行?”
“都不行。”
周浮白真气笑了,“那你看谁行?”
吴须羡继续加柴火:“就是!今天这张桌子里必须选出个人!”
沈清鱼抬头望天,这都什么事。还有这个沈清正,不是说“没有联系”的关系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清正犹豫很久:“那就选……我,吧。”
众人面面相觑。
“噗,”他们像收到信号一样一起笑起来,“哈哈哈哈——”
他怎么开这种玩笑?沈清鱼狐疑地看过去,他也看过来,微微一笑。
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他笑得越来越开,吴须羡他们哈哈大笑,他也无声大笑起来。
真是变了。
沈清鱼想起他刚到绥安派时弯腰驼背,瑟缩怯弱的模样,竟恍如隔世。
被虐出毛病的人应当不会这么笑,也许他只是看开了,成熟了,不与她计较了。
就像爷爷和爹娘一样,对她“哥哥还没死”的执拗抱以宽容一笑,由着她,哄着她,再自顾自按着“哥哥已经死了”的认知做事。
总是这样的。
只要是个人,都在往前走。
只有她还留在原地。
她看着沈清正开朗的笑,心底对他越发厌烦。
第14章 司马熏
沈清鱼提着烧鸡好酒,去找自己来凌天宗的幌子,疯剑。
疯剑不知名讳,是临月峰峰主。他是个很好认的人,长眉,丹凤眼,是个多情相。因为修为高,这么多年的酗酒和日夜颠倒都没把那副好相貌败尽,胡子拉渣头发乱飞都能让人赞一句不违心的浪客之风,很占便宜。
就是不能走近了看,他不太讲究个人卫生。
老魔头连给她洗澡的时间都不愿意留,天天催她辟谷清肠,看她吃东西就跳脚:“都是污秽之物!秽物!”非常坏人胃口。沈清鱼只把他的跳脚当戏看,娱乐活动实在太少了。可如今见着了疯剑的居住环境,她觉得也许老魔头说的“都是秽物”是真的。
实在是太肮脏了。
这是极其注重礼教的大环境,沈夫人堪称三从四德的典范,没什么事从来不出内宅,沈清鱼在她的教育下也是极守礼节的。
心里虽然对这个脏兮兮的浪客失去了尊重,面上仍装得尊敬,暗自憋气憋得快要翻白眼,说话的声音就有点奇怪。
“参拜仙君。弟子沈清鱼,师从妙手仙宗宗主,承蒙仙君关爱——”
“闭嘴。”
好的,沈清鱼掐一个闭气诀,够她撑好一会了。
“你嫌我臭?”
仙君香极了,是我方才吃了五谷杂粮,怕污了仙君气韵——
“是有些许异味。弟子僭越,敢为先生打扫一下屋舍。”
她如果也要住在这里,卫生问题还是得赶紧解决一下。
疯剑的疯好像不那么轻易触发,他闻言也没生气,只是奇怪,“那怎么还那么多人想做我的弟子呢?”
他非常惆怅,很不满意的样子。
嗯,脑子看着确实是不太好。
沈清鱼引风把密闭的窗户撞开,聚气化水把地板冲刷几遍,去尘诀频繁甩到手腕都痛。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把被水冲歪的香案搬回原来的位置。
凌天宗的神像有一个专门的非常高大上的大殿来供奉,各山峰之主的正殿一般用作讲学大堂。别人家的正殿都挂画像,摆桌椅,置香草仙花,地上放许多蒲团。
这位奇葩的正殿已经不是剑走偏锋的级别了。
他把地板修得向中心凹陷,四周全是高低不一的泥塑彩绘的神像,因着地势,视线全都斜斜地望向凹陷处。人从外面走进来,就会被这种万神围堵凝视的氛围镇住。
这其实挺妙的,正殿宽广屋顶高远,人在其中不觉压抑,神的视线又无处不在,很能让人生出敬畏,沉心静气。
要是换上彩色窗纸和耶稣十字架,能改出一个中西合璧的教堂来。
可他在凹陷中央摆了张塌,天天躺上面喝酒吃鸡,地上扔满碎瓶和骨头,各种进行到不同阶段的发酵气体混杂在一起,怎一个熏字了得。兼之窗门紧闭,暗光之下神像变成幢幢鬼影,在里头待久了谁不疯?
“先生真是巧思,”沈清鱼望着头顶,“要是能有透明瓦片,引天光降落,就更好看了。”
“或者改成圆形围廊,就能见天光了。不对,神像之威吓再大,也无法填满天地。”沈清鱼绕了一圈回来夸他,“先生巧思过人。”
疯剑睨她:“你该去奇门。”
“先生喝酒,是因为爱喝,还是修行阻滞,无事可做?”沈清鱼不搭理他,“我笨得很,先生往后有事可做了。”
疯剑也不搭理她。她继续往下说,“先生,郁结之所以为郁结,是因为人不肯宣之于口,有时说出来了,郁结就散了。”
他也不觉得被冒犯,但觉得她不行,“就你?”
沈清鱼正色,就要给他背《师说》,“所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说人话。”
这哪句不是仁话了?
“先生,我学医的。我觉得您这是心病,问题还不严重,能治。”
“哦?席锋都治不了我,你才跟他学几年,就觉得能行了?”
“师父喜欢快刀斩乱麻。我还没学到那境界,但我能话疗。”
疯剑听完她关于话疗的解释,“你该去做天师。”
沈清鱼才刚见到长大后的哥哥,虽然只是个幻影,也让她对世界再次充满爱,饭都能干下三大海碗,觉得自己能普度众生了,疯剑这点抗拒不在话下。
“先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您看我,我哥哥失踪十三年了……”
她一点也不羞于把哥哥的事说出口,相反她想人人都知道。最好哪天她与什么人说起哥哥,那人就来一句“我见过你说的这个人,他就住我家隔壁”。这些个老怪物能去她去不了的地方,见识比她广,就算没见过人没准还能给她启发。
“你们那的命牌也太差了些,我的能放两百年不出问题。不过既然碎了,你哥肯定是死了。”
你娘死了!
哥哥是她的逆鳞,沈清鱼气得跳起来,破口大骂:“你们凌天宗迟早要完!一宗之主是个小心眼,想杀我连个眼神都藏不住!你再懒,好歹是个一峰之主,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她在那里骂骂咧咧说假死药的事情,疯剑比八傻蛋都不如,隔空抓了她的百宝囊就往外掏,“还有这种东西?是哪个?这个,还是这个?”
沈清鱼起先没想到凌天宗的招选会这么温和,备了许多毒物,两位师兄给的好药材给华坚改体用得差不多了。疯剑边掏边扔,只摔了满地的药粉毒丹还有蛇虫鼠蚁干。
“别扔了!我给你拿!”
她还想把东西归整回去,被着急的疯剑一巴掌拍得手背都红了,“快点!”
终于捏着药丸子,他很惊讶,“就这么点小东西?看着平平无奇呀?”
“药丸子不都长这样吗?”
他嘀咕,“我以为是什么高品阶仙丹……这药对我有用吗?”
自从有了丹修和医诀,已经很少有修士再如凡人一样用心研究药丸子了。市面上的仙丹过半都是包治百病,延年益寿,只有品阶之分。制作原理是以药材的五行之力蕴养修士灵脉,促进身体自行修复。凡人倒也能用,但治不治得好全靠“机缘”。
像这种抛开药材灵力和属性,只管什么药材怎么处理,什么和什么混在一起会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在他们眼里都是耍流氓,是不务正道。
沈清鱼蠢人用蠢方法的研究院,勾来一个温廷,又勾来一个老魔头,最后赔上了自己。
“这药只在妖兽和我身上试过。我们那会抓不来什么厉害的妖兽,我自身也没有锻体,像先生这样强横的剑修,大概就只能眩晕几息吧。”她补一句,“但药还是不能乱吃。您也看完了,请把药还我吧。”
“哦。”
他把药吃了。
不管后头的功效放不放得倒他,呕血是化学反应加生理应激,他一边呕血一边“哇哇”新奇。沈清鱼觉得他和八傻蛋应该很玩得来,打算给他们互相引荐一下。
这就是一个不刮胡子版的傻蛋吧?
然而她忘了,这枚药丸是从老魔头给她的百宝囊里掏出来的,外面那层没变,里面你怎么知道还是不是同一个东西呢。
疯剑倒了,上一秒他还笑,下一秒他就睁眼蹬腿。
沈清鱼瞬间想通哪里出了差错,但来不及了。
这傻蛋的命牌应当是碎了,凌天宗上空好一阵沉重的警钟长鸣。她在原地不敢动,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有几道恐怖的气息锁定了她,被威压震得脸色苍白。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善泳者溺。
终日坑人,终被人坑。
这就是孽力反噬吗?沈清鱼撑不住吐了一口血。
临月峰上站满了老怪物,他们面色沉凝,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他们查验了疯剑僵直的“尸体”,又看了眼满地毒物的“战场”,终于将杀气腾腾的目光转到了沈清鱼脸上。
她的宝贝妖花没有一点大难临头的意识,还在用雾气吞疯剑的“尸体”,想拿来当花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