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鱼看一下天色，改腿花了五个多时辰，她又打坐回复花了一个时辰，“时间不够了。”
华坚冷笑，“你拿我练手，当我看不出来吗？这回该熟练了吧。”
沈清鱼也冷笑，栽在医生手里还敢这么拽，“你看我脸色白不白？冷汗多不多？我好累啦，不改了。”
“沈清鱼，我从选拔场开始就跟着你了，你能引天地灵气灌体，别人恢复不过来，你受得住。”
这是还能跟踪？下九流的本事，看着比大宗门管用多了。
华坚像魔鬼一样诱惑道：“你与我是一类人，什么东西都想学一点。我会的功法都给你，那都是我拼了命收来的好东西，放凌天宗里也不逊色的，你给我改腿！”他把一枚新的玉简抛出来，目光灼灼。
沈清鱼查看一番，收了，递给他一个锤子，“我恢复到能给你改体还得花点时间，你自己砸吧，砸得越碎越好，什么样我都能给你改回来。砸完把这枚麻醉药吞了，你受不住第二轮痛了。”
梁米这样，华坚也这样，这群人真当她永动机吗？沈清鱼心中狂叫“又不能睡觉，我要长不高了”，磕进去好几枚丹药又灌了几口灵泉，打坐调息。
“梆梆梆”的锥子声响起，一声痛哼都没有。
这个小人，不但是狠人，还是个狼人。
沈清鱼有点好奇这个人的身世了，是标准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吗？走龙傲天路线的沈清正都没有他这么血腥啊。
爷爷说人人都可结交，沈清鱼反驳过小人不行的吧？爷爷那时笑笑不说话。沈清鱼今天有点懂了。
狼成这个样子，是可以结交一下。
第二条腿改了三个多时辰，沈清鱼再三确认两条腿一样长了，累得倒在地上。
完蛋，没有足够的力气爬山了，还要带个人上去。
这可咋整哟。
华坚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不能动，他的灵魂在眼睛里叫嚣：快起来！时间要到了！
废了这么多功夫，还交出去秘宝，难道要栽在爬山这种小事上吗？
沈清鱼对这种催她起来的眼神很熟悉，老魔头标配了。她龟速给自己来一刀，还是爬不起来，甚至力竭把小刀松开了。
“都说了我不是永动机……”
华坚这回真的慌了：退钱！退钱！
要不是现在太迟了，而且别人还不晓得他们身上有牌子，要来洗劫他们都不带费劲的。
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传来，身上到处是伤的梁米走进山洞。背光下肌肉若隐若现的他有种战损天神的美感。
他被血腥味和药味熏得后仰，“你们好了吗？”
“黑豹……你现在超帅的你知道吗……”
沈清鱼绝处逢生，挣扎着给他贴了一张大力符，“快走……”
梁米一手一个，把他们圈在腰间往上爬。
沈清鱼嘴皮子还能动。
“小老弟呀……交到朋友了吗？”
“抱华坚的胯部，尽量别让他的腿碰到东西……”
“那边有兔子……快抓……睡觉……”
梁米厮杀出来的血性未散，被她吵得又要上头，强忍着吼：“闭嘴！”
沈清鱼惊呆了，男孩子都变得那么快的吗？
这才过去多久，我那么大个乖巧懂事的弟弟呢？
第12章 审美
幻兽和灵植都很值钱。
沈清鱼出门时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勤学苦练的形象，行李里只有几套朴素的换洗衣物，药材灵丹，一支玉笛，一把铁剑。穷得响叮当。
妙手仙宗的朱韶光和沙砂两位师兄给她的入门礼里有好多灵丹妙药，但在给华坚改脉时去了大半。
小三峰上迷障缭绕，一看就是有能引幻境的妖兽或灵植，这类生物通常全身都能入药。
没有多余的精力掩饰，沈清鱼直接问第二关终点的小仙君：“小三峰上的药草走兽什么的，可以带走吗？”
众人看她，她还坐在地上起不来。隔壁躺了一个闭着眼生死不明的人，那人形容古怪，一条裤子好好的被撕成三角裤的模样，两条腿浇筑了什么东西，被固定得死死的。再旁边立着一个两米壮汉。
于是都觉得两米壮汉是老大，而她这个小弟，不，小妹，要撑不住先行撤退了，走前还贪财地想薅一把凌天宗的物产。
真正值钱的哪里会放养在入门小三峰上，真是吃相难看，众人为之侧目。
沈清鱼第一关光爬山就累成狗。第二关就薅到了一只小甲虫，还赔了好多珍贵药材进去，虽说换回来几本功法，但还是觉得亏呀。
小三峰上的最好是灵植，灵兽难养。不薅这一把，她不能开心颜。
小仙君倒很爽快：“若有机缘，自然归你。”
众人就也动心了。
这群人，问又不敢问，跟在后面捡漏的胆子倒是有，还很大。
飞舟又送他们到山脚下，沈清鱼终于能自己走了。
梁米在前面卡着华坚的躯干，她在后面虚虚扶着华坚的石膏腿。
她看到了那根增加了新故事的狼牙棒，被人斜斜劈掉了圆润的头部，拥有了一个光可鉴人的斜切面。
沈清鱼回忆了一下山顶上的人数，四十人，她惊了，“豹豹，你一个朋友都没有交到吗？”
梁米回头眼带怨念地看她。
沈清鱼猜他大概是被围攻了又不会说话哄别人帮他，只能沉默把人杀退。
这么呆？
“你把牌子抛到天上趁机逃跑也好啊……”
梁米就叹气，“那个情势下我眼睛多眨一下都要没命了。”
还能说什么呢，怪他长得一副一定拿到了牌子的威猛模样吗？他怀揣十一个牌子又不会说谎，别人一诈就露馅了。
只能安慰他：“没关系呀，弱者才成群，猛兽都是独行的。”
第三座山峰也没有石阶，但是有小路，看起来常有人走的样子。
沈清鱼嗅一下迷障就捂鼻，嘱咐华坚，“把清灵丹吃了。我们搬你到山峰附近，入了幻境你自求多福，出来了就自个爬到亭子里，晓得不啦？”
两人把华坚抬到亭子附近比较和缓的路上，把他口鼻处围的布摘下，他很快就睡过去，沉入幻境里。
梁米不放心让华坚这样的人待在身边，自行找地方躲起来进入幻境。
沈清鱼自然是出发找迷障根源。也不知道幻境的时间是什么流速，要是摘别的药草耽误了时间就很不划算，她打算把能拉人进幻境的这个东西薅走再说。
老魔头给的药里估计真有几种是给她改体用的，华坚他们嗅一口就晕的迷障，她在雾里走过来走过去，上蹦下跳大口喘气都没事。
估计是低阶的灵植，幻兽忍不了这种挑衅。
那就很好解决了——
沈清鱼顿住，她不知不觉已经染上了老魔头的毒性，思维方式向他靠拢了。她挥开烦忧，往山里灵气最浓郁的风口走去。
灵植这种不能动的东西，当然要挑一个风水宝地来种了。越走迷障越浓，沈清鱼慢慢有些头晕，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多不公平啊，还得她自己找过来进入幻境，华坚醒了只要爬两下就行，她破了幻境还得再走回去。
一路沉寂，沈清鱼捡起那些被迷雾放倒的虫兽，特意多捡了好些兔子，她还得和梁米换那个神奇的睡觉功夫。
走着走着，她右手里多了一把剑。沈清鱼确信自己没有睡倒，这把剑只能是假象。她挥剑斩左手，剑像水波一样漾开又聚拢。
也太不公平了吧……
别人都是黄粱一梦，再难受醒了就好，她却是真假交融，虚虚实实容易搅得脑子错乱不说，还很容易受伤。
沈清鱼是内定的弟子，来参加招选只是走个过场，但她没考虑过以假装睡着再假装醒来的方式通过这场幻境考核，也没考虑过这种不公平是因为她得了老魔头这个大机缘才导致的。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迷雾浓到氧气都快不够用了，沈清鱼再用手指去刮蹭剑刃，这回出血了。
嗅一下就能醉倒，靠近了就让人清醒地进入幻境，能做得到这种程度的的灵植不多。配上湿沉的雾气，这应该是罪梦花，沈清鱼的麻醉药里就有用它的花瓣。
难怪雾气对她不管用，她研究配比时吃过太多次了。
这不是太珍稀的物种，但是活株挺抢手。它以人的罪恶和愧疚为食，是一种能修出灵智的妖花。这妖花修炼到能出声的时候，就喜欢在人的耳边叨叨“快做坏事，快做坏事”。
笨得很，繁殖能力很强，之所以活成珍稀物种全因它选的修炼方式：哪个修士能容忍它知道自己心底最深的阴暗呢？通常修炼到能发人声前就会被寻仇了。
并没有什么用，还是晒干了做成药吧。
就离谱，她的“罪”跟剑有什么关系？她花在剑上的时间最少了。
再往里走，剑变成了碎星。那个沉甸甸的重量，被她嫌弃过后再见到她时总是愤怒震鸣的样子，十足十是碎星本剑。
碎星挺喜欢她，沈清鱼知道。
沈靖平魄力非凡，一把普通铁剑就够他杀敌，并不用碎星剑。儿子天资再好，为了锻炼他直接明说不把碎星传给他，偏沈谦也是个能把凡铁用成神兵的，对碎星剑也没兴趣。
好好一把神兵，奈何活成警示弟子们勤加修炼的吉祥物，怎一个郁郁不得志可言。
哥哥失踪后，爷爷玩笑般让她去用碎星剑。绥安派的剑意叫九死不悔，碎星在她手里，与她有种心灵相通的感觉。那一次舞剑她竭力收敛，碎星肆意迸发，表面上看着倒像合不来。
碎星剑是绥安派的象征。
她是可以九死不悔，但前提是家人都在身边，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可接受碎星就意味着，哪怕将来只剩她一个人了，她也要把绥安派传承下去。
她担不起。
全套剑招舞完，她说：“太重了，手腕疼。”
家人都喊她“小狸”，只有爷爷喊她“清鱼”，爷爷对她是有期望的。但爷爷太疼她了，只是摸摸她的头，沉默着把碎星剑收回去。碎星很愤怒，再见到她必定震鸣怒骂。
沈清鱼握紧手中的假剑，气什么呀，等哥哥回家了，一切都会好的。
再往前出现了一个人，高瘦的体形看着是沈清正，但是没有脸。
这是一个无辜被她嫌厌的人，他占了位置就是原罪，她厌恶到连人家的脸都不肯去记住。她知道这个人无辜，但就是没法接受他，只为了安家人的心才装作对他好。
可是按罪梦花的问罪进展来看，原来她心底居然对沈清正有这么愧疚吗？比扣下碎星剑还愧疚？
真是良心过好了。
那就给他补张脸好了。沈清鱼站在原地，仔细回想和沈清正寥寥无几的见面里，他都是什么模样。然后就想起了甘露节前，他在烛光下脆弱又仓惶的脸，瑟缩着向她发出无声的邀请：看看我呀……
沈清鱼把那张脸补上去，就当偿还了这一丝愧疚，想要继续往里走。
可他的人如水波一样荡漾，始终没有散开，云烟反而幻就了新的模样。她记得的是三年前的脸，罪梦花给她幻出了如今的沈清正，他冷漠的眼看过来。
沈清鱼的瞳孔一缩。
那把明知是假的还一直拿在手里不肯交出去的碎星剑，此刻被随手扔给假的沈清正，她很兴奋，心跳在疯狂加速。
还清了这一丝愧疚，人影就散了。
沈清鱼捏了一条风龙，在迷雾里吹出一条干净的通道，她在这条通路里飞跑，冲到罪梦花跟前。
我罪恶的根源！
我愧疚的根源！
这是一朵巨大的“花”，绿色硬邦邦还带刺的叶子层层叠叠堆在一起。这就是一株没有花只有叶的草，非把自己拗出几分牡丹花的姿容。
沈清鱼任由黑沉的水雾包裹住她。
她看见了哥哥，成年的沈清达。
沈清鱼在一瞬落泪，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快要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这是她最深的愧疚。
要是当年和他一起出门就好了。
要是当时劝住非闹着要出门的他就好了，明明她只要说一句“哥哥不要去”就可以了。
为什么没有去……
为什么没有劝……
因为她嫌累，她觉得麻烦。
人生在世，总会犯错，但什么样的事对你来说才是“我做错了”，在幻境里怎么做才是“我还清了”？凌天宗用这种方式来观察你这个人的良知和本性。
沈清鱼被罪梦花的迷雾攥住，慢慢收拢。
要是她还不清这份罪恶，罪梦花就能用无尽的愧疚蚕食她的精神，把她的尸体收做花肥。恍惚之间生出个念头：那就这样吧，这样就能赎罪了。
她抚上沈清达的脸。哥哥长大后的样子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大概是罪梦花和她的审美没对上。
他的气质一如沈清鱼心中所愿，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眉眼之间还保留着幼年的活泼和天真，身姿就像八傻蛋那样见风就长，变成挺拔的少年郎。
太久了，她快要忘记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谁能想到他会突然出事，当年连一卷画像都没有留下。这些年来只有她逐渐模糊的记忆，才恍觉她对熟悉的人根本不熟悉，没有好好看他是什么眉型什么眼型，想要画他下来都不能成形。
云烟在慢慢凝实，沈清鱼不管把她攥紧的妖花之力，只关心她手底下的皮肤好像快要有温度了。
然而，也许是因为刚才想到了八傻蛋，罪梦花抽取了她的记忆，沈清达眉眼间独属于他的天真赤诚神色，变成了周流小白鹅式的傻气。
沈清鱼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迷雾被震散，她走过去握住罪梦花的底部，这里湿气太重，土壤并不结实，沈清鱼一个发力就把它倒**。它的根茎像个大头短萝卜，上面还有些细细的根须，有几根被扯断在泥里。
罪梦花发出尖锐的悲鸣，这是一株刚修出神智的妖花，有着自己的审美，沈清鱼不喜欢的审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