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河神把她送了回来,就得养着。】
老周家恨恨的看着她,那大神又跳了一通,唱着曲回山了。
秋天还没到,戏台还没架起来,老周家的大姐回来了。
周大厨子死了,人都说他冲撞了恶鬼,害了病,就死了。
于是他们又说,【老周家真是可怜,幸亏老三和老四是儿子。不然这家人可就绝后了。】
他们还说,【老周家真是造孽了。】
那个孩子就在老周家活着,没有人给她起名字,他们就叫她阿五。
第三十九章
后来,老周媳妇养了一群鸡,并且把东边三间破房子租了出去。那三间房,要么漏风,要么漏雨,老周媳妇一年就收租客50吊钱,加上一些活计,勉强够一家人吃饭。
老周家住在东西两条大街附近的水门巷子,这巷子平时没什么人来,只有卖豆腐的、卖麻花的、卖粘糕的、卖烧饼的,会挑着担子沿路叫卖。
那是无风无雨的秋,老周媳妇在院里拆被子,锤棒槌,等她捶完,冬天就到了。周老太太在屋里头睡午觉,几个孩子就在一处玩。院里养了鸡崽子,就又添了一条小黄狗,平日就拴在鸡圈子外面。阿五已经三岁了,平时没什么人搭理她,自从来了一只小黄狗,坐下跟她差不多高,她喜欢极了。那条小黄狗短短的鼻子,圆圆的黑眼睛,憨憨的看着她,见了她就高兴的摇尾巴,阿五从没见过谁见了她这么高兴的,便总找它玩。小黄狗高兴,阿五也高兴。
到了人睡午觉起来的时候,卖烧饼的挑着担子来了,老周家是水门巷子的第三家,前两家虽然不买,听了他吆喝,也得出来看看,免不得问问价钱什么的,到了老周家,连个出来的人都没有。卖烧饼的正要走,里面追出来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看模样就跟上蹿下跳精瘦的猴儿似的,掀开篮子的布,指着烧饼就喊,【妈!我要吃烧饼!】
他这一喊,里面又追出来两个,生怕漏买了自己的似的,忙也围过来,看了看屋里,老周媳妇正在做被子,见卖烧饼的看着自己,三个孩子也看着自己,只得走了出来,问道,【多少钱一个?】
这下了不得,一听老周媳妇这么问,那精瘦的猴小子立刻抓了一张大饼,说道,【我要最大的!】
二女儿一看也急了,也跟着抓了一张大饼,【我也要大的!】
老三也是个男孩子,比猴小子大点,反应虽然慢,但看姐姐弟弟各抓了一张饼,也跟着拿了一张。
这一问,老周家的孩子就各抓了一张饼,卖烧饼的高兴坏了,说不多算她的,一共收她6吊钱。三个孩子欢天喜地跑进了院子,阿五在后院听见哥哥姐姐的笑声,追着跑了过来。
老周媳妇这下就急了,她可不想买饼,她和前面几家一样,就是问问。她怕再过一会就没得退了,只能追着进去骂道,【还回去!不知好歹的东西!谁叫你们买饼了!昨晚上才买豆腐吃,今天又要饼吃!放回去!】
那小的才6岁,当即就问了,【咱家啥时候买豆腐吃了?】老周媳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追着三个孩子就要打,那二女儿聪明,马上跑出去,把饼还了回去。大的男孩子看姐姐把饼还了,跟着也还了。只有小的被追着跑,不肯还饼,还哭道,【你们吃豆腐,不带我!】
卖烧饼的不乐意了,说道,【你这都摸过了,芝麻都掉地上了。】那饼还是油花花的饼,卖烧饼的这么说,就是想让老周媳妇买饼。老周媳妇抢了小儿子的饼,放回卖烧饼的篮子里,那卖烧饼的又嘟囔着说什么不让退,烧饼都还了也不肯走。小儿子在院里哭着打滚,老周媳妇没了法子,抄起门边烧火的叉子,那几个孩子见了,跑得飞快,一下子就都抓不着了。
阿五就站在一旁,她看见卖烧饼的,看见哥哥姐姐拿了烧饼,又还了回去,然后老周媳妇就拿着火叉子过来了。她不知道躲,那烧火的叉子就打在她胳膊上,她不知道为什么挨打,“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挨了一下,她还是不知道躲,那火叉子就又打了下来,她就一直哭。
老周媳妇骂道,【小瘪犊子的!一天到晚讨东西吃!这是啥年头呢!随了你那死爹!一个道都没有!鼻涕拉瞎的!再哭让狐仙给你抓了去!喂猪吃!】
那火叉子打在人身上,一道一道的。卖烧饼的嘟囔了几句,老周媳妇根本不搭理他,就在院里打孩子,那孩子哭得天可怜见的,大眼睛滴溜溜看着自己,指望自己救救她呢。卖烧饼的觉得没意思,那孩子又怪可怜的,不高兴的挑着筐子走了。
卖烧饼的走了一会,老周媳妇才不打她,把烧火的叉子往旁边一搁,瞪她一眼,走掉了。
阿五站在那里,老周媳妇去烧饭,哥哥姐姐躲起来没出声,周老太太睡醒,咳嗽了几声,卖烧饼的早走了,谁也没有搭理她。她就去找小黄狗,小黄狗很高兴,舔舔她的脸,它的毛轻轻扫在阿五手上,阿五也高兴。
大沣河的冬天很冷。河水冻了起来,泥坑子也要裂开来。小黄狗长大了,坐下来还是和阿五一样高。阿五叫它阿黄。阿黄是她最好的朋友。那天的风刀子似的,阿五长到了五岁,两条腿跟大筷子似的,穿着一条薄裤,一件没人要的不合身的棉衣,五岁的女孩消瘦得可怕,要是这样的小孩走出去,路边肯定有人要问她,是不是家里是不是没有给饭吃。但从来没人问阿五。
老周媳妇大早给了她一篮干瘪的豆芽菜和两根黄瓜,让她上街卖了。阿五从烧饭的厨房走出来,透过裂开一条缝的围墙,看见隔壁老胡家的驴在磨豆子。那驴有大风蹄,一瘸一拐的转。
阿五看着它,说,【小驴的腿坏了。】
老周媳妇一巴掌拍在她肩上,骂道,【腿坏了也得干活!】
阿五不敢说什么,提着篮子上街了,那天的风很厉害,刀子似的。
阿五的东西总卖不出去,她学别人,蹲在路边,那寒气从脚底上来,脚像踩在玻璃渣子上那么疼。但她总卖不出去。
一辆赶马的车从街上过去,“哐”的一声,车就斜了,车夫下来一看,竟然卡在裂开的缝里了。旁边的人过来帮他,一边扛板车,一边说,【怪不得,这离老周家就两条街!他家可造孽了!害我们大沣河的人都跟着倒霉!一靠近他家,就晦气得很!】车夫一听就骂道,【那他家怎么不搬家!真是缺德!】车夫这么说着,下次从老周家过,还得骂出来。老周家就两个女人,有气也不敢出,只得关紧大门,在里面听着。
不一会,卖馒头的老头来了,非让老周家的给钱,门拍得左邻右舍都听得见,他说,【你家那小鬼捡了我的馒头就跑!难道不给钱吗!那可是偷!难道你家不给钱吗!我天不亮就要起来做馒头,卖馒头!你们不给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