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终于摆脱了负重的感觉，二姐赶紧把片儿糕给她，【嗯，给你吃。】她说完就走了。
阿五咬了一口片儿糕，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那是甜甜的东西，好像能让人活下去的东西。阿黄在她旁边殷勤的摇着尾巴，阿五就咬下一小块分它。
她在这里遭受过很多没有意义的苦难，但仍选择记得一些好意，比如这块加了红糖的片儿糕。
大沣河已经8年没有下雨了，算起来，是从阿五出生那年开始的，地里没有粮食，下地干活的人都愁坏了。夏天的时候，大沣河的水很少，离河岸还低了一大截。大沣河闹起了旱灾，地里的粮食长不出来，到了秋天就没有收成，到了冬天就没有饭吃。农民吓坏了，拿着铁锹犁耙，往大沣河里长家去了。大沣河的里长姓丁，主持大沣河的一切事务，在别人眼里是个大官。他才40岁，很早就娶媳妇，已经抱上孙子了。他头发不多，额头上还有皱纹，人就叫他丁老头。
那农民进了他家，随便往屋里那么一站，就说了，【地里的粮食长不出来，到了秋天就没有收成，到了冬天就没有饭吃。】
【咱这儿都8年没下雨了！8年！你看老周家那孩子几岁了！8岁了！】
【真是个祸害！她家再不走，我们都得饿死了！】
丁老头坐在椅子上，沉默的抽着烟。农民们七嘴八舌的说，地里的粮食长不出来，到了秋天就没有收成，到了冬天就没有饭吃。人怎么可以没有饭吃呢。大沣河的冬天地板都要裂开的，怎么活得下去呢。最后，丁老头说，【秋天八月就让他们搬。】
丁老头这么说，农民就放心了，满意的从丁老头的家里出去了。那时是农历的六月，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丁老头发了愁，老周家没有男人，就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加上四个孩子，况且老周家的家业在这里，她们怎么肯搬呢。
丁老头抽一口烟，叹一口气，烟抽完了，就出去了。
老周家的门不常开着，丁老头拍了两下门，老三铁子过来应了，他说妈在后院喂鸡，奶奶在屋里缝衣服。丁老头走进去，周老太太的站起来了，问了声好。
老周家主屋两间房，厨房在后院，后院养着鸡，还能种点小菜，北上三间破屋，一年能收50吊钱。他家世代住在这里，怎么可能搬呢。
老周媳妇从后院过来，问他什么事，丁老头就说，【咱这8年没下雨了，地都干了，地里的粮食长不出来，到了秋天就没有收成，到了冬天就没有饭吃。】
周老太太知道他想说什么，老周媳妇也知道。但她们都装着不知道。丁老头子说不出口，周老太太就说，【天不下雨，是龙王爷生气了，今年得多唱几天大戏。】
丁老头就点头，说，【是，是。】见没人说话，他又说，【可不是龙王爷生气了，你家那老五还在吗？我看看她去。】
周老太太不说话，老周媳妇也不说话。他们一道走了出去，阿五正好在那院门边上，她两个哥哥要去上学，她正要去河里洗衣裳。丁老头看她，实在不像8岁的女孩，两条辫子扎着，头上也没有花，跟豆芽菜似的瘦巴巴的，穿着一件土色的粗布，现在的女孩都不穿这个颜色了。
丁老头看着她，又点起了烟，他说，【总这么着不行，咱这8年没下雨了，地都干了，地里的粮食长不出来，到了秋天就没有收成，到了冬天就没有饭吃。】
阿五知道是在说她，赶紧去拿了洗衣裳的盆。
丁老头终于说了，【要不你们搬走吧。】两个女人还没闹呢，他赶紧又说，【我派几辆大车给你们娘俩搬，今年八月要是不好，就明年二月。】
周老太太预备着这出呢，见丁老头让她搬家，就坐在地上哭，说，【你们这是害人呐！看我儿子死了！来欺负我们娘俩呢！看他做鬼放不放过你们呐！我就这一个家！让我搬哪去呢！是我这辈子没有积德啊！我这条命是不值钱的，我死也要埋在这里的！】她哭道，【你们让我死了也就罢了！我老周家可不搬啊！】
老周媳妇听了，坐在地上扶着周老太太，也哭呢。阿五吓得没敢动，缩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
丁老头也看着，吐了口烟，叹了口气。
第四十一章
农历的六月，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
老周家的不肯搬，阿五就戴上柳条，拿着鼓，上街求雨了。一行几十个人，他们唱着跳着，阿五走在前面打鼓。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阿五光着脚，那地上还有土石砾子，脚踩上去又扎又痛又烫，阿五麻木的打着鼓，跟着求雨的人群，穿过大沣河的街，接连几天走了十几里路。她的脚磨出血来，他们说，就是要让龙王爷可怜他们受苦，才肯下雨。
那个夏天，大沣河下了一点小雨，那雨很小，下了和没下也没有区别，但总比没有的好，秋天的时候，还是架起了戏台唱大戏还愿，不然龙王爷又该生气不下雨了。
戏台子在河岸边上搭起来，整座城都热闹了，住在山里的，也得坐马车来看戏。戏台子架好了，看台也架起来了。老周家就把大姐接回来看戏了。
大姐月芽已经20了，肚子里怀着第二个，她这一回来可就热闹了，老周家上下高兴坏了，香枝拉着她有说不完的话，老周媳妇在厨房也不知做什么好东西，飘着香味。
城里热闹起来了，接女儿女婿的，唤亲戚朋友的，大老远赶来看戏的，街上卖东西的，全都多了起来，人来人往的，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来看戏戏的得等到戏唱完了才肯回去，那马就在河边河水，河滩上停着密密麻麻的马车，骑马的，骑驴的，骑骡子的，一辆挤着一辆。
老周媳妇破天荒杀了鸡，把两个儿子馋得不行，就等着晚上上桌了，香枝和月芽就在屋里磕瓜子说话，香枝看着大姐怀里还有一个，羡慕着说，【大姐，你真嫁了好人，过好日子了。】
月芽就说，【那个死鬼喝了点酒就打人，公公也是。和我一起生的东家的媳妇是个双生，坐月子就骂我呢。】
周老太太做着针线，听了就说，【哪有男人不打人的。】
月芽点点头，说，【我婆婆也是这么说的。】
香枝摸了摸肚子，又问，【肚子里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