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媳妇没法子,只能从匣子里拿了几个零散的铜钱,把那卖馒头的打发走了。
那天很冷,阿五被冻坏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豆芽菜和黄瓜没卖出去,一个热馒头滚到她脚边,又被何二爷吓得不轻。她躲在墙根边上,手里捧着一个热馒头,想了想,还是把它吃了。然后她要去把豆芽菜和黄瓜卖了。她看见何二爷从当铺里出来,口袋里鼓鼓的,肯定放着几吊钱。
何二爷脾气很古怪,阿五不敢跟他打招呼,但何二爷见她蹲在墙根边上,走了过来。他脸上还肿得厉害,忘记刚刚把阿五吓到了,还乐呵呵走过来,翻了翻她的豆芽菜,大方阔气的拿了两吊钱,全部买走了。他抓了一把豆芽菜,啃着黄瓜,又去找茶庄老板吵架了。
阿五拿了两吊钱,高兴坏了,撒腿往家里跑去。她刚跑进院子,老周媳妇看她,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周老太太冬天不常在外边,今天破天荒等她似的。
她刚拿出那两吊钱,老周媳妇一把抄过那钱,阿五一个趔趄,差点被她拽倒,好在周老太太一把提住她的胳膊,半拖着拉进了里屋。
屋里烧着火炉,哥哥姐姐都在烤火,烤得人的脸红红的。阿五以为她也可以进来烤火了。炕上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圆形的竹篓,里面放着几个毛线和棒针。
周老太太把阿五拽过去,骂道,【小王八蛋,那卖馒头的特意从门前过,说你拿了她一个馒头!小不要脸的东西,净不学好了!】阿五吓傻了,仍由周老太太把她一把提过去,周老太太拿起织毛衣的棒针扎她的手指,阿五的手条件反射一缩,周老太太紧紧拽着,表情狰狞,气得咬牙扎她手指,阿五便又哭了起来。她一边缩手,一边被更用力的拽过去,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只能哇哇的哭。
屋里的几个孩子还在烤火,老四也吓傻了,手里拿着一个会响的球,玩也不敢玩,大气也不敢出。
【我让你偷!我让你偷!】
周老太太虽说平日不对几个孙子动手,但这咬牙切齿的样子把其他几个孙子吓到了,坐在火炉旁低着头,也不敢看。
那年阿五已经五岁了,她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了,又好像不明白。
过了一会,老周媳妇才走进来,说道,【妈,差不多了。老胡家的小孙子刚睡着,说我们吵哩!】
周老太太才住手,又不解气,骂着,【吱哇乔叫唤的!就你长嘴了!】她把棒针横过来,抽了阿五几下,见她没躲过,又要大哭起来,才喝止道,【出去!】
阿五听了,来不及抹眼泪就跑掉了。
她没能烤上火炉,那晚,也没有人过来叫她吃饭。
第四十章
春天的时候,阿黄追着院里的鸡玩,那鸡自己摔死了。阿黄拿鼻子碰碰它,它一动不动了,阿黄不知道怎么办,就呜呜的叫唤。鸡可比阿黄尊贵,要是让老周媳妇发现阿黄弄死她的鸡,阿黄晚上就被炖在锅里了。
阿五说,鸡是自己不小心踩死的。
老周媳妇气疯了,她几乎气红了眼,阿五从没见她这么生气,她想,自己不会要死了吧。老周媳妇抄起阿五熟悉的火叉子,那火叉子还烙着火,一棍子打在阿五腿上,用了十足的力气,阿五惨叫一声就倒了。老周媳妇发了狂了,但也知道用火叉子打人,是要打死人的。她捡起抽驴干活的鞭子,阿五先是没敢哭,她的腿疼得厉害,眼睁睁看一鞭子下来,惨叫一声。这一顿打,连大沣河东西两条大街的人都听见了。老周媳妇说着,【我两吊钱才买一只小鸡仔!两吊钱!可以捡多少块豆腐!就是不买豆腐,养一只小鸡仔,明年就能生蛋了!一只鸡蛋可以换多少青菜!何况鸡会生蛋,蛋会生鸡!明年就是两只鸡!这样下去,岂不是几十几百吊钱了!】她的鞭子抽下去,阿五坐在地上,连连后退,惨叫不止,但她都听不到,她只惦记自己的鸡仔,【我不过养了十几只鸡!生怕瘸了少了!病了死了!】阿五呜呜哭着,在地上接连后退,一直到抵着墙,她再也没有地方退,也没有地方躲了。阿黄听见她嚎啕不止,在后院呜呜叫着,挣脱着铁链。阿五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那鞭子抽在她身上,就好像皮肤一直裂到心脏里面那么疼,她哭着坐在墙角,打了左边,她就躲着左边,鞭子就打右边,她就躲着右边,然后鞭子又打在了左边。那鞭子一直打下来,没有人帮她,老周媳妇魔怔了一般,还在算账,【公鸡要长大,母鸡要下蛋的!平日我都怕让苍蝇虫子咬了,那鸡可比小孩难养多了!那鸡多娇贵呵!不长眼的东西!怎么不替你爹去死呐!把你爹害死还不够,还要害我们老周家!害我们大沣河里的人呐!】
老周媳妇这么说,邻居有想要敲门劝的,也沉默了。
阿五挨了很多次打,这是唯一会让她夜里惊醒的一次。
有一次梦里,她死在这顿打里。
鸡比阿黄尊贵,也比阿五尊贵。
这顿打一直持续到了冬天,跌掉了一个饭碗,打;裤子破了一个洞,打;丢了一根针,打。冬天的时候,租户拿了50吊钱过来,老周媳妇这才忘记,春天的时候,阿五踩死她一只鸡。
阿五记得这顿打,那时六岁,后面再大了,就不好意思哭了。那年冬天,老周媳妇收了几十吊钱,终于不打她了。那天,卖片儿糕的推车从门口过,一个片儿糕2个铜钱,老周媳妇破天荒让几个孩子去买了。那片儿糕热腾腾出来,撒上香喷喷的豆子粉,再撒上糖,老周家的孩子馋得不行,围在那推车旁,迫不及待的等呢。老二12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一个家里出来的,她圆圆的脸,长得很高,白白嫩嫩的。她就懂得先让两个弟弟吃了。再出来时,人就多了,巷子里的人家都出来,围着那单轮车等着出锅呢。老二慌慌张张买回去,到了屋里,才“哎呀”一声叫出来,【买错了,这个加了红糖,我要白糖的。】她手上的不要了,老三和老四已经围着车子旁边吃了好几片了,她一时推不掉,想起后面大院的草房子里,还有一个小妹妹。家里就两铺小炕,阿五只好睡在草屋里。
大姐和阿五并不熟络,她很早就嫁出去了,很少回来,二姐虽不欺负她,但总是一副高贵的样子。他们都不搭理阿五,阿五也不搭理他们。大姐出生在春天,雪化了,地里冒出绿色的枝芽,周大厨子就叫她月芽,二姐出生在夏天,树上散发着香味,周大厨子就叫她香枝,老三和老四是儿子,一个叫铁子,另一个就叫刚子。
香枝推开草屋的门,里面四处漏风,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的草,阿五就和阿黄在上面躺着说话。香枝就笑道,【你们来看呀!阿五又在和狗说话呢!】
阿五坐起来,只是看着二姐,不明白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香枝看着她,把拿着不要的撒着红糖的片儿糕递出去,说,【给你吃吧。】
阿五往前凑了一步,看看片儿糕,又看看她,没说话。
香枝是急脾气的,见阿五慢吞吞,就凶她,【过来拿着呀!】
阿五才凑近了来,二姐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