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零零散散的片段成为支持他的希望,他费尽心血找到那枚小石子。
只是当他找到时,盯着上面刻的寥寥几字,泪水夺目而出。
那人写得是:
“报国无憾,不孝子敬上。”
哪有什么愿望,不过是青年的心志。
这人曾是个穷苦的读书人,是个敬神的刻薄学子,是个勇敢的将士,是一位——英雄。
短短几字,记载了世间曾有一名叫做李怀玉的人。
世间仍有许许多多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李怀玉”。
马文才不远千里派人送来的信和李怀玉的“家书”,让人一再动容。
所以,请珍惜每一份家书吧。因为它们几经周折,才艰难到达。
第45章 碎事
祝含章找了个木盒,将李怀玉刻着的石子放了进去,又往里面塞了些银子,托人找寻李怀玉存于世间的家人。找不找得到另说,但一定要找。
虽然她同李怀玉萍水相逢,对李怀玉的事情不怎么了解,但逝去的灵魂不应该飘荡世间。
祝含章拿着马文才送过来的信件来回看了三遍,这才不舍得将其重新装进无字信封中,放于装有“不倒翁”的木匣子里。
江南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小桃小跑进来惊喜地告知祝含章的时候,祝含章本人刚放下笔。她渐渐能静下心思抄写经书了,歪歪扭扭的字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小姐,下雪了。”
江南很少下雪,天空中零零散散飘着银白色的雪花。它们掉落在地上,很快便化为雪水,润入土中。
祝含章目光悠长地盯着远方,“北方的雪应该很大吧。”
“这是自然了,”小桃脱口而出,而后“啊”了一声,垂头丧气的模样,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祝含章,心中一阵懊恼。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啊!她家姑爷不是在北方打仗吗!
祝含章不甚在意,她打了个哈欠,“今天怎么不见祝冰冰那丫头?”
小桃瞧得出她乏了,上前搀扶着她胳膊,回答:“听闻昨日小小姐打碎了大爷书房的花瓶,被大爷斥责一通,怕是现在正被罚着抄写呢!”
祝含章嗤笑一声,小声道:“也是该。”
祝含章心情好了许多,小桃松了一口气。
祝含章靠做在椅子上,指唤小桃也做下,问道:“小桃,你也有二十岁了,可有什么打算?”
小桃正在沏茶,听到这话,手一颤,茶水撒了一桌子。她慌忙去擦,“我、我……”
祝含章顺手擦着桌子上的水,温和的解释,“不用紧张,我就想着,你这个年纪应该有自己的打算,我便问问。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小桃呆滞很久,“我不知道。”
祝含章示意她坐下,缓缓徐道:“我二哥哥是驸马,这辈子除了公主不会再娶其他姑娘了。云轻应当是看明白了,所以另嫁他人,让其死心。”
提起祝硕博,小桃这才抬头,眼底起了一场氤氲,“我,我……”
祝含章在心中叹了口气,劝导:“女孩子嘛,还是应该为自己做个打算。你想回家吗?”
小桃沉默不语,半响,摇了摇头。
这话题再聊下去是不会有结果了,祝含章道:“没事儿,我就是问问你的想法。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要及时说出来,我可不能耽误你呀!再说,我可挑嘴,只吃得惯你做的饭呢!”
小桃这才笑了出来。
祝冰冰被罚抄书三十遍,抄完才能出来。
小姑娘被罚得多了,被罚出经验了,不到三天便抄完了。
祝冰冰一自由,便往祝含章院里跑。
“姑姑,”小姑娘披着嫩黄色的上袄,踩着雪跑了过来。
小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现在院里、树上、屋顶皆是盖着白雪。
祝含章屋里放着炭盆,支着铁架,她和小桃披着厚厚的羊绒毯,正烤着果仁吃。
听见祝冰冰精神饱满的声音,两个人乐了。
小姑娘自觉地推开门,站在门外,自己拍下落在肩头的雪花,顺便跺脚清理靴头湿漉漉化成水的雪,这一切做完,才蹦跳着走进房间。
“哇塞,你们竟然瞒着我吃好吃的!”
小桃给她腾出一个位置,将刚刚烤好的果仁递给她。
祝含章将宽大的毯子盖着她的腿,啰嗦着,“衣服湿了没?课可别染了风寒。”
屋内暖和得很,祝冰冰慢慢嚼着果仁,眉眼满足的弯了起来,她口齿不清地回答,“没事,我都注意着呢!小桃姑姑做得真好吃。”
小桃极其贴心地递给她一杯热水,提醒道:“小心噎着。”
“嗯嗯,”小姑娘喝了一口热茶,精神抖擞,现下正是开心。
这院里清冷了些日子,突然来了人,热热闹闹的,祝含章一时没忍住调侃,“哟,这是书抄完了!这般精神。”
“哪有!”小姑娘顿时委屈上了,抱怨道,“我不过打碎了一个花瓶,父亲便罚我抄《论语》三十遍,我可是听说当初姑姑离家出走,父亲可是说都没说一句重话呢。”
小桃掩着袖子,抿嘴憋笑,就听着祝含章怎么解释。
祝含章多少有些尴尬,她吭吭咛咛,“也不能这样说。你看啊,就因为我太不听话,导致现在一把年纪都没有愿意娶回家。”
“这倒是。”小姑娘信了。
祝含章趁机转话题,“你今儿怎么敢来我这儿?你爹不是管着你不让来我院里?”
“嘻嘻,”小姑娘乐呵着烤火,“这不是年关了嘛,有会稽来的商人做生意,爹爹一直招呼人家,哪有心思管着我。”
祝含章点头理解,“难怪你这么大胆。”
雪后,梅园的梅花绽放在白雪中独树一帜,成了一道美景。云轻特地邀请祝含章一块儿出去赏花。自从游船后,她和云轻便没有再见过。由于亲事没成,祝家夫妇对外宣称,祝含章生了场大病,期间云轻派人过来问候过几次,但都被人拦了。
刚巧祝含章在家里待腻歪了,正巧着闲时,一口应下。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梅园是县令为哄第三十三位小妾而嘱人建造的。若是搁旁人身上,为其他小妾所建的东西,有人是会吃醋的,但县令后院的小妾们不是这样。大概都是女子,县令平日又大方,所以妾与妾之间关系融洽,平日大家还约着串门、逛街。
其实,赏花嘛,就是赏个意境,赏个情绪,赏个伤春惜秋,赏个时光流逝。
祝含章顶着寒风,站在雪地里,陪着云轻赏梅。
云轻兴致盎然,“这个冬天,梅花开得格外艳丽。”
“这倒不假,”祝含章颇为赞同。
也不晓得院里的梅花是何人种植,在这样的环境下,傲然独放,盛气凌人。
“前些日子,花刚开的时候,我采摘了些酿成甜酒,埋在地下。等来年春天,味道醇厚了,我给你送过去一些。”
“是给我二哥的吗?”
“不是,”云轻心静如水,“给你的。”
如今她安之若素,淡泊明志,那双妩媚的眼眸犹如初春之际、波澜不惊的湖水,温和无情。
看来,她不在意祝硕博了。
第46章 豁然开朗
院外来往不绝的吆喝声,很是热闹。
看着祝含章心不在焉的样子,云轻猜着她的心思,“听说城中开了一家新的胭脂店,要不咱们去看看?”
“可以啊。”
祝含章这会儿可不做高雅之士,她要做个俗人。赏花不如逛街。
县令府的马车停在一家装潢低奢的店铺前,云轻、祝含章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
新开的这家店铺单从外面看,建造设计风格贵气十足。门匾上沾着金箔的行书写着“颦颦饰店”几个大字,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险些闪瞎了祝含章的眼。
一楼摆出的尽是各色的胭脂,散发着浓厚的香粉味,饶是云轻在这样浓郁的香气中,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屋内的尽左边有个楼梯,楼梯栏手是用红木所制,上面还雕着纹理清晰的桃花图案。打杂的小二介绍说二楼卖得是首饰,那是真金白银、翡翠珍珠,可贵着呢!
其实店小二不用介绍,祝含章也猜得出来,毕竟一楼富丽堂皇,二楼金光闪闪,整家店都透露着两字,“有钱”!
这家店的老板品味就差直接写出来。
祝含章替云轻挑了几件偏橘色的胭粉,选了盒偏红的口脂。随后,拉着云轻上了二楼。
进去第一眼,不止祝含章,就连云轻都是满眼的不可思议。从来没有见过,满屋子的珠宝首饰!
祝含章匆匆看了一眼,当即认清了一个现实,她买不起。
系统适时蹦出来好意地叙说,【要是想要,系统可以送给你的。】
祝含章斩钉截铁的拒绝,“不,我不想要。”
系统小声道,【好叭。】
云轻洒脱淡然,心里眼里从未有过这些俗物,注意力自然不在这些富贵之物上。
祝含章正同系统拌嘴之际,云轻一把抓着她的胳膊,示意她注意前面一个方向。顺着云轻的指示,祝含章看了过去,不远处是一对穿着华丽的年轻夫妻,男子身形挺拔,妻子挺着肚子,两人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祝含章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看了一眼云轻。
云轻道:“那两人你是不是认识?”
“认识?”祝含章上下端量着那对夫妻,目光最终停留在女子脖子上的玉佩上,还真是熟人。
祝含章本想避开,却不料那对夫妻手中拿着观赏的铜镜映出她的身影。她没来得及逃,就这么直接碰上贾宝鱼了。
祝含章讪讪打招呼,“好久不见,挺巧的呀。”
贾宝鱼面无表情的回答,“是挺久不见的。”
这连假笑都不舍得施予一下子,可见贾宝鱼现在可是有多看不上她了。
祝含章张口就胡说,“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听出这人是为了逃避而找的借口,贾宝鱼心头窜出一股子火,直接喊住叫停,替自己的兄弟抱不平,“祝含章,你是不是从头到尾就没有喜欢过佛念?”
“不是。”祝含章停下脚步。
“是吗?”贾宝鱼冷笑一声,显然不相信她口中的话,继续嘲讽,“花灯节那天,你可是一点儿都不手软。”
他说得是,她将马文才推下水的那天。
对于这点,祝含章不予否认。
贾宝鱼接着数落着她的不是,“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知道佛念对你的喜欢已经溢出眼眶了。他的喜欢根本就掩饰不住,你为什么要装做看不见。”
祝含章缄默不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轻上前一步,将祝含章护在身后,不卑不亢地反驳他:“感情的事,与外人什么关系。因为你有妻有子,一帆风顺,所以看不惯那些你以为假装。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每一份感情也不一样,与其看不惯别人,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贾宝鱼被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干瘪着嘴唇,一言不发。
林姑娘想要为他做些解释,却又想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最后,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管了,你们愿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祝含章心神不定地跟着云轻出了店铺,回去的路上,六神无主,没说一句话。
云轻欲言又止,无声叹了口气,在心中斟酌了半天,下定决心说出了一席话,“有些人因为门阀之见没有在一起,有些人因为学识不一错过去,而像你们这样水到渠成却没有在一起,很让人惋惜。”
水到渠成吗?原来大家都是这么看待他们两个的。
现下所有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云轻只好将祝含章送回家。临别的时候,她多嘴劝导,“或许你对马公子的喜欢远远多于你以为的程度。”
祝含章魔怔着回房间,翻出了马文才从疆场送来的无字信封,手里握紧了那枚白玉花雕坠。回忆翻涌上前,三年前马文才风雪无阻的出现到她面前,两人一起熬夜守岁,一起放长明灯,一起看烟花。
那时的马文才是什么样子?神采奕奕、眉眼生光。
那……成亲那天的马文才是什么样子?六神无主、魂不守舍。
祝含章趴在桌子上,曾经眉飞色舞的少年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清楚地记得放长明灯时,马文才问她,“菩怀媳妇儿,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是……”她双手合十,愿望快要说出来的时候,马文才塞了一块绿豆糕赌着她的嘴。
那人笑眯眯的警告说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她那时郁闷了一下,念叨着,这人就是坏气氛。随后,她咽下了绿豆糕,顺带着她没有说出口的愿望也一并藏在心里。
系统懂事的将那段片段单独调出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祝含章看得更加清晰。
她看见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少年脸上,恰好在眼眸之下,映出了一个光圈,掩住了少年眼中另一个人的倒影,遮住了将要流露出来的情愫。
她眼眶酸酸的,这人的爱意和喜欢只要她稍微聪明些,是一定可以发现的。
可是,祝含章不明白,马文才既然这么喜欢她,又为什么会在游船当日选择跳下湖中试探她呢?
系统对于这样木讷的宿主感到头疼,它无奈的向一个感情白痴解释,【因为你没有明确地说过喜欢他呀。感情这种事,是要坚定的表达。不然,别人凭什么相信你的爱呢?】
系统点醒了她,好像是这回事儿。她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就连马文才同祝英台订亲,她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愿。
系统似乎衍生出了新的技能,它循循善诱,【李怀玉所刻的石头是家书,与马文才送回来的无名信件是不是一样的含义?家书什么意思,你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