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这下子下巴可就收回去了,再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时时刻刻高昂着头颅,规规矩矩的在椅子上坐下,任凭丫头替她清理了额头上的伤,嘴里还不忘问,“妹夫既是不愿,那接下来该如何呢?放弃还是……”
“放弃?”贾母摇摇头,不作这个打算,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轻易放弃的,“不必太过在意,自古以来求亲也不是随口说一声便成了的,女方与男方终究是不同的,矜持才是正常。此事我会好好琢磨,你就不必管了,叫你来就是想与你说一声,平日里就叫宝玉多读两个时辰的书罢,少往内院进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好叫两个丫头有所改观……”
王夫人却皱起了眉,道:“宝玉那性子您还不清楚吗?自小到大都是习惯了的,这突然之间压着他做这些他厌恶的事,指定是受不了这个委屈的,叫我说有这功夫不如叫宝玉跟那丫头多接触一二,若是两个孩子之间生出了情谊,妹夫那边自然也就不成问题了,这世上从来都是父母拗不过孩子。”
“不妥,我知晓你是什么打算。”贾母冷冷的睨了她一眼,说道:“这样下作的招数不到万不得已都是不能够动用的,真要是将语儿惹毛了,回头人家进宫去到皇上面前告上一状该如何是好?你是怕皇上不肯满足她这点儿小愿望还是成心想害了宝玉?”
听闻这话,王夫人顿时心里一突,闭上了嘴。
有心想说宝玉是元春的亲弟弟,如今元春得宠了……但她自己也觉得,这话真要说出来怕是又要招笑了,谁叫那臭丫头就是个招人稀罕的香饽饽呢?
“好了,歪门邪道就先不必琢磨了,还是费些心思哄着宝玉些罢,求亲这种事儿,身为男方总该要拿出点诚意来。”
一句话便是拍板定下了,王夫人纵然觉得这个任务很是棘手难办,却也只得老老实实应下,方才老太太那一通突如其来的发作可是见她给吓着了,这会儿心还砰砰跳呢。
然而等回到房里坐了半天冷静之后,她才突然惊觉,老太太哪里是为她的口无遮拦而愤怒呢?分明是抓着个机会敲打她罢了!想来是这些日子的狂妄叫那老东西不满了,便逮着这个机会狠狠给她立个规矩罢了。
可恨她都是当了祖母的人了,竟还要被婆婆压着立规矩!
王夫人不禁心生愤恨憋屈,可真叫她干点什么反抗她还真不敢,若当真惹急了那老不死的,她还不知自个儿哪天会不会不声不响的“病逝”呢!
王夫人被唬住暂时消停了下来,连带着探春和贾环姐弟两个也都因此而受益,总算是不必再日日被压着抄写什么经书了,不过毕竟小小年纪骨头还未完全长好呢,经此一遭不免损伤,还是得好生调理一阵子才行。
林家姐妹两个原还以为收到回信老太太和王夫人估计会有点什么想法,谁想一切却都风平浪静的,非但老太太待她们一如既往的关怀备至疼爱有加,就连王夫人见着她们也都是一脸和善的笑,直笑得人毛骨悚然。
不过不论如何,眼下能维系住这般表面平静和善也都是再好不过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安安静静等着父亲回京就自在了。
纵观全府上下,要说唯一过得不痛快的大抵也就只有贾宝玉了。
往常贾政想要压着他读书时,老太太和王夫人总会“慈母多败儿”,死活就是拦着劝着,可如今贾政眼瞧着都放弃了不再管了,王夫人反倒是积极了起来。
每日里什么事儿也都不干,就只两只眼睛盯死了贾宝玉,但凡早间贾宝玉去给她请个安就别想再脱身了,书房里头拘着便是半天,等着好不容易熬到午饭后不必再被逼着读四书五经了,想要去内院找姐妹们或是丫头们嬉笑打闹松快一番罢,周瑞家的总会神出鬼没的钻出来将他拦住,任凭好说歹说都只一句——不听话就告诉你老子。
就样的日子才不过过了两天,贾宝玉便已是忍耐到了极限,早已通了人事的一个半大小子竟是哭着钻进老太太的怀里撒娇卖痴,三岁女童都比不得他的娇软。
好死不死,林诗语和林黛玉刚好“有幸”瞧见了这一幕,当即姐妹两个就抖落出了一地的鸡皮疙瘩,牙疼得直抽抽。
然而贾母却很是受用,只搂着他一叠声儿的心肝肉喊着,几乎就要被他磨得心软了,只余光瞥见旁边坐着的林家姐妹时,她却再次坚定了自己动摇的心。
于是,长叹了一声就说道:“你母亲说得对,你如今也不小了,不能够再如幼时那般任性玩闹了……咱们家这样的家世,纵是不必你受那科举的苦,多读些书却也总是没错的,整日里在内院中混日子也委实不大好,传出去了名声不好听,你父亲也不喜欢,惹急了他又该捶你了。”
贾宝玉在贾家就是个小霸王般的存在,却唯独对他父亲畏惧如虎,这不人都还不在眼前呢,只单单听见了“父亲”二字他便已是浑身一哆嗦,再不敢多说什么了,只垂着头默默抹着泪珠儿,别提多可怜了。
倒是林诗语,看见贾母这态度就不禁心底起了疑,难不成这是被父亲的回信给刺激到了故而才狠下心要管教贾宝玉?这些年都好端端的任由他了,如今突然间变了主意,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那封才送来的回信了。
不过老太太这心眼儿可真够多的啊,明知道贾宝玉最是厌恶什么,便自个儿不出头,全都推到了王夫人的头上去,如此一来不仅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还能够引起贾宝玉的逆反之心,令他对王夫人心生嫌隙。
一石二鸟,满腹心眼儿。
连最后一座靠山也没了,贾宝玉便再也无法逃脱,只得每日被王夫人抬了他老子出来威胁管教,日子过得那真真是苦不堪言。
不过大抵是连老天爷都被他哭得烦了罢,还没过多少日子呢,王夫人便再无空管他了。
盖因当今圣上仁慈,特下旨允许宫中嫔位以上、家中有别院的嫔妃回家省亲。
而今时今日,宫中嫔位以上的娘娘也不过仅有两位,其中一个便是刚好卡在嫔这个位子上的贾元春。
乍然听闻这样一道旨意,贾家全族上下可都振奋了,堪称欣喜若狂。
本朝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允许已入宫的嫔妃回家省亲呢,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荣耀!尤其又听闻那位钮妃娘娘身体不适时常缠绵病榻,故而只能遗憾作罢,贾家众人可就更加是乐得见牙不见眼了,如此一来贾元春就成了唯一一个!更是大清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这可是铁板钉钉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而他们贾家作为接驾的娘家,地位和名望自然也就随之水涨船高了,将来随着娘娘一同在史书上占据个一席之地也好叫后人一睹今日的无限风光。
“祖宗保佑……真真是祖宗保佑啊……”贾母颤抖着手直抹眼泪,可见已是激动得不能自持,惹得身边的丫头们一边喜极而泣一边还要连连给她顺气,只生怕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再激动的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