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子夺嫡致使国家元气大伤,皇兄必是不想让历史重演,故而早定国本,断了其他皇子的痴念也好。”
“朕确有此意,只是一时不知该立何人。弘时资质愚钝,弘昼体弱且淘气,弘旭年幼顽皮,朕从未动国本之念。弘历和弘晟同样优秀,朕倒有些为难了。”
允祥笑道:“皇兄何不出个考题试他们一试?”
“什么考题可以一锤定音?”
“皇兄与臣弟半生都致力于变法革新,定然希望继任者可以延续变法,带领大清蓬勃向上。何不在这方面着力?”
我恍然,拍了拍大腿:“说得正是!就这么办!”
我把弘历、弘晟叫来,问他们对于摊丁入亩、改土归流、火耗归公、官绅一体这几项变法措施的看法,对于鄂尔泰、李卫、田文镜几名变法大臣的看法,以及如果自己主政会如何措置变法事宜。
二人各有千秋,弘历引经据典侃侃而论,分析得却不深刻,都是浅显的看法,也没能提出建设性的措施。弘晟虽然比弘历小了五岁,见解却不可谓不深刻,语言简洁明快,很多点都和我不谋而合。
正当我惊讶时,苏培盛在旁边夸了一句:“六阿哥是皇上一手带大的,自然非比寻常了!”
难怪,我笑道:“是啊,弘晟深得朕的真传啊!”
我心中有了决断。接着,我给二人派了些差事去做,看看他们的实践能力。弘晟的表现依旧比弘历出色,我更加坚定了我的看法。我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世兰。她一开始有些惊讶:“皇上不多考虑考虑了吗?”
“经过这几个月的考量,朕已经确信弘晟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我瞧着她眉间有些担忧,问道:“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臣妾只是想起了圣祖爷曾两废太子,有些害怕……”
我笑着将她的眉头揉平:“圣祖爷的太子可是当了四十年!朕打算再过几年,等弘晟及冠的时候就禅位给他。到时候朕就带着你出去巡游。”
她眼中难掩惊喜:“真的?皇上要带臣妾去哪儿?”
“去草原骑马也好,去西北领略极边风光也行,去江南小镇烟雨行舟也罢,都依你。”
她眸中无限遐想,叽叽喳喳地说着要去哪儿去干什么。
我及时地打断了她,不然她能说上一天:“说起来,弘晟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这娶的可是大清未来的国母,咱们得给他好好选选。”
“臣妾想替弘晟讨个恩典,让他自个儿选自己喜欢的,可好?”
我一愣,笑道:“也好。”
弘晟十六岁时,我册立了他为皇太子,指了他看中的富察氏为嫡福晋,并且按照他的意愿,暂且不立侧福晋。其余的弘时、弘历、弘昼封了贝勒。
也就在这一年,太后病危了。
病榻前,她拉着我的手:“皇帝,看到你如今儿女双全,哀家就放心了。”
没等我泛起一丝感动,她又说:“哀家命不久矣,走之前想看看老十四……”
“皇额娘,都这个时候了,您就没有什么想跟儿子说的吗?”
“老十四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老十四,老十四!她心心念念的就这一个儿子!她心里又何曾有过我?我拂袖走向殿外,心神不宁,踉跄着差点跌了一跤。
世兰赶上来扶了我一把,我忍不住向她倾诉起来:“朕想起小时候,皇阿玛不待见朕,皇额娘有了十四弟也不疼爱朕,孝懿仁皇后抚养朕到十一岁也撒手而去了。这么多兄弟中,只有老十三和朕亲近些……”
她抱住了我:“皇上不是孤家寡人,还有臣妾,还有孩子们呢,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到了这时候还只想着老十四?我不是她儿子吗?为什么她心里从没有过我!”
她抚着我的背,她的怀抱像极了母亲的怀抱:“臣妾记得,臣妾生弘晟、福欢、弘旭的时候,太后每次总是高兴得不得了,赏赐好些东西,每次都会亲自来看。臣妾还记得,皇上每次政务繁忙,少去了后宫,太后总要叫苏公公去问,皇上最近在忙些什么,每天吃些什么,什么时辰睡,有没有休息好……太后是偏爱勤郡王一点,但她心里一定是有您的。”
我的眉头渐渐舒展,我把老十四召了回来。太后拉着我们两人的手,一一叮嘱,她要老十四改改脾气,多顺着我点,好好辅佐我。她说我已经是皇帝,就不要为难弟弟了,要我好好看顾这个弟弟。
“额娘再给你们唱一遍摇篮曲吧。快睡吧,好长大,长大好把弓拉响……”
太后薨逝,谥孝恭仁皇后。老十四主动要求去守陵,我允准了。
太后去世后不久,皇后也到了弥留之际,我去看她。
皇后躺在床上已经神志不清了,口中喃喃:“弘晖,我的孩子……”
我叹了口气,其实我上辈子辜负的又何止世兰一人,还有宜修、月宾,还有其他很多人。
皇后睁眼看到了我,忽然大喊:“姐姐!求求你让王爷去看看我的弘晖吧!他才三岁,高烧七天不退啊!老天爷,你要索命就找我啊!为什么要索我儿子的命!”
“宜修……”我唤了一声。
“王爷……”她抬起双手,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王爷还记得吗?成亲当天,您亲手将这对手镯赠予我,您说愿如此环,朝夕相见……”
“朕……我记得,我记得。这对手镯是孝懿仁皇后临终前给我的,我把它给了你。”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眼神变得迷离、失焦,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长叹一口气,走出景仁宫,吩咐道:“皇后……追谥孝敬宪皇后,安葬泰陵,辍朝五日举办葬礼。”
国丧过后的一天,早朝前,我提出:“朕打算立你为后。”
世兰替我整理着朝服,笑道:“臣妾已得皇上独宠,做了贵妃,儿子是皇太子,不在乎皇后的位份了。再者皇上若立一个汉人为后,只怕朝中要议论纷纷了。”
她再三推脱,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晋她为皇贵妃,掌凤印,摄六宫事。她又提出:“月宾姐姐是最早跟着皇上的老人了,不该在臣妾之下。再者敬妃抚养弘历、齐妃抚养弘时、欣贵人抚养公主有功,也该晋一晋位份。”
这一世她和后宫诸人感情倒是不坏,和月宾还是多年好友。此前,敬妃、齐妃分别跟着弘历、弘时去了府上,端贵妃、欣贵人都在宫中抚养公主。后宫也只剩这么几人了,我大部分时间都陪着世兰,有时会去瞧瞧女儿。于是,我给所有人抬了一级。
又过了两年,我给两个成年的女儿选了额驸,福欢和富察家的傅恒玩得很好,世兰有意等福欢长大撮合他俩。我把大部分国政交付给了弘晟,让十三弟从旁辅佐,弘晟处理起政务也越来越老练。弘旭还是那般活泼好动,听说我要带他额娘出去巡游,便也央着要去,还好弘晟来得及时,把他弟弟给揪走念书去了。
雍正十三年,我禅位给了弘晟,我做了太上皇,世兰成了皇太后。伺候了我三十年的苏培盛告老还乡,和他的对食——崔槿汐颐养天年去了。
塞北草原上,一男一女骑着骏马驰骋于天地之间,我脚上穿着的正是她当年亲手为我做的鹿皮靴。
回首这三生三世,历尽千帆,我才看清自己的心。
“我只有一颗真心,莫说掰成十几瓣,便是一分为二也嫌多,这一颗真心,只给予你一人。”
“四爷,世兰此生——无憾。”
第31章 番外重过宫门万事非
“皇上,年答应殁了。”
苏培盛来禀时,胤禛正坐在案前写字,听到这句话,写字的右手不自觉地一抖,纸上留下了一个浓重的墨点。
胤禛将最后一句写完,搁笔,看着这幅字沉默了良久,终是开口:“她……她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苏培盛犹豫片刻,道:“年答应是撞墙自尽的,奴才进去时已经没了,只在外面听得一句……”苏培盛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往下说了。
“一句什么?”
“皇上,您听了不要生气。”苏培盛小心翼翼地抬头。
“你说吧,朕不生气。”
“年答应说了一句,皇上,你害得世兰好苦啊!”苏培盛说话的声音细若蚊蝇,不敢看面前的皇帝。
胤禛闭目,又是一阵沉默。过了许久,他问道:“有谁去看过她吗?”
“回皇上,奴才奉皇后懿旨去送年答应上路时,恰好莞嫔来了,说要送年答应最后一程。奴才想着,莞嫔娘娘最得圣心,她此番来想必是出自皇上的意思,所以……”
胤禛盯着地面的目光变得细长,聚焦于一处:“莞嫔……很好。”罢了道了一句:“你退下吧,朕一个人呆会儿。”
大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从柜子里拿出了十二幅图卷,放在桌上、地上。这十二幅图中都有一个美人,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
博古幽思,立持如意,持表对菊,倚榻观雀,烛下缝衣,倚门观竹,烘炉观雪,桐荫品茶,美人展书,裘装对镜,消夏赏蝶,捻珠观猫……每一幅他都要从头看到尾看好久,从午后一直看到日头西沉。
接下来的十几天,他整日埋头于奏折堆里,没有踏入后宫一步。
直到有一天傍晚,他只带了苏培盛一个人出去散心,不知怎的就走到了翊坤宫门口。朱漆大门虚掩着,里面已经没有人居住了。他驻足了良久,推门踏入。
院中有一个娇小的女子,持着扫帚打扫着庭院。听到动静,她抬头一望,先是一愣,而后连忙跑来跪下:“参见皇上!”
胤禛嘴角泛起了苦涩的笑容:“颂芝,是你啊!”接着问道:“这翊坤宫都没人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小主走后,奴婢无处可去,索性留了下来,看守着小主的遗物。”
胤禛望了望门庭,拾阶而上,踏了进去。
一进入殿内,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就钻入他的鼻孔。
“欢宜香……还没用完吗?”
颂芝躬着身子跟在后头:“小主进冷宫之前,就将欢宜香都焚完了,现在的味道想必是残留下来的。”
“你们都退下吧,朕一个人看看。”胤禛挥手让二人退下。
他走到正中央的紫金香炉前,只觉香味愈浓。透过镂空处往里看,里面还残存了一点香灰。
他又走到这宫殿主人旧日的梳妆台前坐下,拿起一柄玉制的梳子,手指在上面摩挲着,仿佛五指化为了梳齿,拂过她乌黑柔顺的长发。
桌上有一盒空的螺子黛,几盒不同颜色的、都已经有些干涸的胭脂,桌子的抽屉里尽是玲珑满目的首饰,其中一支金步摇格外夺目。
胤禛拿起它,摸了摸它垂下的坠子,想起它的主人戴着她时的样子——这支步摇是当年她刚嫁给他时,他赠予她的,她特别喜欢,他记得她封贵妃时戴的就是这支步摇。
放下步摇,他又走到床边坐下,这张流苏寒玉床,曾是令他魂牵梦萦、流连忘返的地方,他们曾在上面度过了多少个缱绻的春秋。他就着她枕过的玉枕慢慢躺了下来,枕上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清香。
躺了一会儿,他坐起来,抱起那只枕头,想象着就像它昔日的主人依偎在她怀里一样。却发现了枕头底下有一个信封——是她写给自己的信吗?
他拿起信封,还是完好无损的,他颤抖着拆开,看了起来。他看奏折时向来是一目十行的,但眼前这封信他却是一字一句地看着,唯恐漏掉一个字。当年她为了复宠而一封封递上来的信,他也是逐字逐句地看的。
寄予四爷:
自初识四爷以来,已有十二年了。
那日在木兰围场初见,你温和儒雅、成熟稳重的模样,我一下就喜欢上了。
后来,你每次到府上来找父亲、找哥哥时,我都会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你。你和哥哥谈笑风生、指点江山时,怕是没想到有个小姑娘已经爱上你了吧!
“哥哥,我好喜欢雍亲王,你去替我说媒好不好?”你比我大了好几岁,我怕爹娘不同意,就求着最疼我的二哥替我去说媒。二哥问我,雍亲王已经有嫡福晋了,我嫁过去只能当妾,这我也愿意么?我说只要能嫁给你,当不当正室都无所谓。
我没想到的是,哥哥还没去说媒,圣旨就下来了,年家小女嫁给雍亲王做侧福晋。我听说是你去求的先帝,那时我高兴极了,你想必也是喜欢我的。
大婚那天,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我蒙着红盖头下了轿,我的手忽然被一只大手牵住了。你的手掌真温暖、真宽厚啊!让我感觉这双手将是我一生的依靠。
刚进洞房,颂芝就叫嚷起来:“是椒房!椒房之宠啊福晋,王爷对您可真好!”椒泥涂墙,床上铺着大红锦被,下面撒了许多桂圆、红枣、花生。我早听说过这是只有迎娶正室时才有的殊荣。
自入王府以后,你对我百般疼爱,我的吃穿用度是府里最好的,连嫡福晋都比不上,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你陪我的日子也比陪其他人多得多。我可以感受得到那是你对别人没有的偏爱。
府里的人都说你最爱的是你逝去的发妻,我还为此吃味过,可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提到过她,我又何必跟一个去世了的人争风吃醋呢?你常常带着我去策马、去打猎,你常在我耳边跟我说你只喜欢我一个人。
我也很喜欢你啊!只喜欢你一个人。现在想来,你对我可能仅仅是喜欢,可我对你是爱。人这一生可以喜欢很多人,可爱只能给予一个人。王府里的女人真多啊!多得让我生气。你今天宿在这个侍妾那里,明天宿在那个福晋那里,我就这么等啊等,等到天都亮了,你还是没来我这儿。
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真难受啊,眼圈都黑了,我不想让你看见,只能用脂粉遮掩,可是我遮掩不了熬红的眼睛。第二天你看到我时,脸上流露出来的心疼做不得假,那时的我真傻,你哄我两句我就又眉开眼笑了。可我有时也会想,如果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