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永熙长公主多年前就已经离开大齐,远赴北燕和亲,哪怕是几年前她的讣告传回大齐京城,仍不曾在他们心里面留下一寸痕迹,连句感叹也没有过。他们更多是在猜想大齐下一位去和亲的公主,或者是宗室女,应该选哪一位,毕竟这北燕新帝尚还不曾娶过大齐的和亲公主不是?
因而,在他们的脑海中,能记得姜暮窈五分样貌就已是了不得,大多数都已经想不起那位永熙长公主是什么模样,只依稀想起是一位嗓音动人的殿下。
只有谈松琅,仍还记得永熙殿下温婉柔美的样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被鹰卫保护着的那位侍女,与记忆中那双总是荡漾着温柔笑意的眸子想比对,惊人发觉竟真能对得上!
谈松琅不由皱眉,颇有些惊疑不定,难不成永熙长公主当真未曾亡故,要知道在姜应檀来临城之前,身边可没有这位叫蓝茶的侍女!
姜应檀稳稳地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如同将众人的窃窃私语当做耳旁风,并不关心他们是何反应。她既然能逼得慕容迟放话,让他再没有一丁点的回转余地,就不担心慕容迟把阿姐的名头抬出来。
甚至于,她乐得看到事情被逼至如此地步。只要在众目睽睽下,让阿姐露个面,今后便再也不怕旁人弄出些无端揣测,打扰阿姐回到大齐之后的清静日子。
姜应檀想到了那仍未研制出的解药,此刻也不知是赞叹还是失落,终归是福祸相依,若是阿姐此时解了毒,恢复原本相貌,只怕此劫难过。
就在她沉默不言时,从旁边探过来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手,坚定地握住了她垂在身体一侧的冰凉左手。
姜应檀回过神,偏头望去,看到了傅则暗含担忧的目光。她忽然意识到,在傅则的眼中,并不曾看过阿姐面具下被毁的容颜,只听得自己一日日唤“阿姐”,眼下听到慕容迟准确说出“永熙长公主”,他还有哪里不清楚的!
如姜应檀所想到的,傅则正是一瞬间猜出姜暮窈的身份,也与慕容迟做出一样的判断,认为姜暮窈戴着面具就是为了遮挡容颜,因而生出许多担忧。
傅则上半身探过来,压低了声音问:“当真无妨?”
倘若有问题,他自可带着她们杀出去,南侧山坡上还有精锐的鹰卫和西北军守着,想要个平安不难。
姜应檀翻过左手,回握住傅则那布满茧子的右手,微微用力握了握他,轻声道:“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
这下,傅则才稍微安了心,但手还是放在了一侧的剑身上,以防有变故发生。
在一众私语中,姜暮窈突然轻咳一声,打断了诸人暗地里的交流。
“端王话都说明了,本宫自然不会再多费什么口舌,”她笔直对上慕容迟的视线,巧笑嫣然,“蓝茶,摘了面具,给北燕端王瞧个清清楚楚,也好让他那心死得彻底些。”
闻言,慕容迟的视线陡然极为迫人,直勾勾地盯着姜暮窈,原本随意搁在桌案上的双手攢紧,显然是有些紧张和急迫的。
听到姜应檀下令,姜暮窈原本按着面具的手,没有一丝犹豫地握住面具边缘,缓慢摘了去。
随着面具挪开,姜暮窈的容颜完全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无论是两国官员,帐中侍奉的侍女们,还是见多识广的鹰卫、云骑,又或者是一贯从容儒雅的谈松琅,在看到那副狰狞丑陋面容的时候,或轻或重地倒吸了一口气。
有人后背至头顶生出一股激灵,手中的筷子都握不住,抖了抖任由其摔落,也有酒杯直直落下,翻倒在桌案上,清透的酒液泼洒了整个桌面。
惊吓、厌恶……大部分人在第一时间露出的情绪都是负面的。
在一众人瞳孔缩小的时候,在场能保持镇定的只有姜暮窈、姜应檀,而傅则虽然觉得与自己揣测中的样貌不一致,可竟然不曾流露任何异样神色,愣了一瞬,转而就恢复如常,叫人看不出内里究竟。
而一直盯着这边的慕容迟,先是愣怔住,呆呆看着那遍布红斑的脸,散布其中的脓包,紧接着就是不敢置信,拧起眉反复探看,时不时需要通过那双与记忆中极为相似的眼眸来缓和。
良久,慕容迟深深地看着姜暮窈漂亮的一双眼,仿佛忽略了脸庞上所有丑陋的地方,只通过那眼睛望向遥远的故人。
最终,他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乃至于无穷无尽的绝望,就像在那一刻坠落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不停下坠,再也捉不到一丝光亮,整个人都枯败了。
一片寂静中,姜应檀讥讽一笑,“到如今,人也看了,端王可还要说些什么?”
此时,慕容迟再也不曾分给姜暮窈一丝注意力,更不因姜应檀发问而抬头,视线黏在了腰侧的一块木头挂坠上。
他头也不抬,轻声道:“本王无话可说,她不是我要寻的故人。”
听到慕容迟的话,姜应檀便知他的心已然死得足够透彻,心下很是愉悦。她示意萧五给阿姐递过去一个备用的面具,好让阿姐重新遮掩相貌,不必遭受他人的指指点点。
姜应檀勾起唇角,站起身来,“天色已晚,今日还得下山返回临城,倘若无事,本宫看着这宴席也到了散场的时候。”
对此,慕容迟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挂坠。
于是,北燕中领头的一位官员揣度了意思,代替慕容迟站出来打交道。他说了些合乎礼数的场面话,直说盼着日后再见大齐顺安长公主,望两国能和平往来,建立良好邦交等等。
姜应檀敷衍地应了些,其他都交给谈松琅处理,自己大喇喇地拉过傅则的手,闲闲把玩着,很是无聊地等着谈松琅处理完后续。
谈松琅是个文人,行为举止上总有一股儒雅之风,温润问:“方才宴席上商谈好的事情,之后还需要互换国书,将此事敲定……”
对方连连应是,反正是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对于那些他们基本讨不着好处的条件不在意,言语间都是准备送他们出大帐。
两边人相互见礼,姜应檀走在最前面,领着自己这边的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