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芷浑不在意,清秀的眉眼依旧,淡定问道:“现在还闷吗?”
崔梦忙不迭地摇摇头。
崔芷嗯了一声:“既如此,那就随我回去吧。”又转头对薛陵婼道:“薛娘子请自便。”
给崔梦丢了个自己保重的眼神,薛陵婼笑盈盈道:“既如此,崔娘子慢走,我同阿兄刚好有些事情要说。”
崔芷带着堂妹翩翩而去,薛陵婼注意到,阿兄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可对方,连半个眼神都未曾施舍……
薛陵婼收回目光,又复杂的瞧了一眼薛陵澈,长长叹了口气,她阿兄,这是单相思啊!
薛陵澈被妹妹看得毛骨悚然,莫名的不自在,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薛陵婼挑了挑修得精致的柳叶眉,意有所指:“阿兄,我竟不知晓你与崔五娘子何时这般相熟?”
薛陵澈也是在战场上经历过大风浪的人,看不到崔芷时便恢复如常,听到妹妹揶揄自己,叮嘱道:“我与崔娘子仅是君子之交,这种话莫要再说,今日之事,你只权当没看见。”
薛陵婼一边用帕子擦汗,一边借帕子挡住自个悄然翻的白眼儿,都和人家钻小山林了约会了,还君子之交呢,纵然这是她亲哥,她也得啐一句:渣男!
薛陵澈不理妹妹的小心思,扯了她往前走,又继续道:“宫中人事纷杂,你切记小心谨慎,莫不要招惹事端。”
薛陵婼心虚地点点头,她好像已经招惹过了……
妹妹如此乖巧,薛陵澈心中大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加了句:“不过若是有人主动招之,也不可懦弱,堕了我薛家的威名,愚兄再是不济,护着自己妹子的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矮油……这么煽情,有点小感动,薛陵婼眼眶有点发酸,吸了吸鼻子,挽住兄长结实的手臂,摇了摇:“阿兄放心,我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欺负的,阿兄也是,若是有人欺负你,妹妹也是能一拳打倒三人。”
“你?”薛陵澈闷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我看打的是稻草人吧!”
逢管打的是石头人还是稻草人,总归有这个战绩就行了,薛陵婼攥着小拳头,一路到了和颐殿不远处的小园子外,薛陵澈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毕竟他是外男,和颐殿中住着的有可能就是圣人未来的儿媳妇孙媳妇。
且,长安贵女又是出了名的大胆…
联络完了兄妹感情,薛陵婼准备分道扬镳,临了,薛陵澈又叫住了她,她再回头一看,清秀俊朗的阿兄变成了个红彤彤的大番茄。
薛陵澈将妹妹扯到暗处,在怀中掏出了本封面发黄的蓝皮书,欲言又止。
做了十多年的兄妹,薛陵婼一眼就看出来自家阿兄这是什么意思,心中不禁得意,让你方才大义凛然、义正言辞的说与人家姑娘只是君子之交,现在打脸了吧。
她接过书一看,封皮上有三个大字——《尉缭子》,一本诸子百家时期有黄老之学影响的……兵书。
薛陵婼险些跌掉了下巴,怪她没文化,想不到崔芷一个正值妙龄的大家闺秀,是如何能一本正经的同自家这个比钢铁还直的兄长如何一本正经的讨论兵法,怪不得人家姑娘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自作自受!
良久,薛陵婼问道:“阿兄,你是不是拿错了,这书是赠崔娘子的吗?”
薛陵澈疑惑:“这书不是赠崔娘子又是赠谁?”又带了点促狭的意味:“莫不是你也想要?阿兄那边还有一本。”
别别别,薛陵婼连忙摆手,他可承受不起。
她胡乱翻了一下,果然——每个字都能看懂,就是连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轻咳两声,薛陵婼郑重道:“阿兄,我观崔娘子方才有些不高兴,若我将此书与她,她可能会……更不高兴。”
不可能,薛陵澈下意识摇头,若是别人不高兴他能理解,但是崔娘子绝对不会不高兴,她同一般女子不一样。
在认识崔芷之前,他只认识三个女子,阿娘,妹妹,和他那前未婚妻邱婉,那时,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这么通晓自己心意:
若他吟上一句“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阿娘虽嫁了阿爹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探花郎,却也只会说:“我儿何故吃酒,有什么愁事?”
妹妹一向古灵精怪,会笑嘻嘻的的说上一句:“阿兄是想吃螃蟹了,只是还未到秋天,螃蟹价贵,阿兄只能忍上一忍了。”
前未婚妻邱婉会道:“阿澈为何事烦忧?我虽不能出主意,却也能替你愁上一愁。”
可崔芷会这样说:“若是想醉酣一场,那便去酒肆,若是因愁而如此噫噫怨叹,庸庸碌碌,倒不如自行去引颈断发。”
这样刚烈不输男儿的崔娘子又岂是自己妹妹这样整日计算银钱的吃货能比的上的,所以…他送她的书一定会喜欢。
哥哥跟抽了风似的八匹马都劝不回来,摊上这么个兄长,她只能自认倒霉,薛陵婼幽幽地叹了口气,同时心想,看来阿娘想抱孙子的愿望只能先寄托到才十岁出头的幼弟阿灏的身上了,她们家的第三代在阿兄那里是指望不上了。
“既然阿兄所托,阿婼会把东西送到,可若是崔娘子不收,那个不怪我了。”
不想再看这个不争气的直男哥哥,薛陵婼气的转身就走,脚刚踏出去,一抬头便看远处过来的四个小内侍抬着的肩舆,她眼神极好,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正姿态闲适的倚着后面的靠背,那张脸熟悉的可怕。
冤家路窄!薛陵婼倒吸一口凉气,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尖,欲哭无泪的转过头,一把抱住薛陵澈,将脸埋在他胸前,撒娇道:“阿兄,风好大,帮我挡着点风,都吹到我的眼了。”
薛陵澈瞟了眼树上纹丝不动的叶子,又看看刚才还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妹妹,只当是女孩子的小脾气,不仅好笑地拍拍妹妹的肩膀:
“那我们找个廊榭背背风,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缠着哥哥。”
趴着兄长怀中的薛陵婼闻言抽了抽嘴角,没忍心戳破他美好的幻想。
只是,她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她阿兄和她那冤家居然真的——认识!
这就尴尬了……
起初齐晗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薛陵婼,直到他看到了薛陵澈怀中抱着个女子,便心血来潮,想看看这个女子是哪位?是七夕那日他所见过的两个女子之一,还是薛陵澈的红颜知己又多了一个。
可离的近了,他却幸灾乐祸不起来了,那个女子不是其他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齐晗的心态崩塌了。
薛陵澈看到齐晗过来,反射性的将妹妹往身后一带,虽然他和这位殿下有些渊源,可是对方这一脸来势汹汹的样子,让他不得不防,这人一向是随心所欲,谁知道会抽什么风。
齐晗见此,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而这时,在兄长背后的薛陵婼隔空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即又迅速划开。
昔日的混世魔王顿时委屈的泻下气来,强迫自己不去看亲密的二人,咬紧后牙槽对着薛陵澈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当值?”
熟悉的对话口吻让薛陵婼感觉不妙,这厮,好像同自己阿兄关系匪浅?
薛陵澈看看天上的太阳,又看看高高坐在肩舆之上的趾高气扬的齐晗脸上爆出的青筋,识趣的将口中的那句“还不到当值时间给咽了下去”,变成:“回殿下,属下正要前去!”
一句殿下,将薛陵婼砸的思绪混乱起来,被称之为殿下,又是这般年纪,皇长孙她已经见过,那么,在整个大明宫中只剩下一人,就是居于晨元宫,同怀远将军一起大胜吐蕃的七皇子齐晗。
所以,当初他自称崔齐是骗自己的,怪不得自己处处打听也打听不到关于他的消息。
意料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
身份被戳穿,齐晗脸不红,往薛陵澈背后瞅了一眼,小娘子低着头,眉毛皱得紧紧的。
这七皇子老往自己背后看,薛陵澈无奈,自知躲不过,将妹妹拉至身前,拱手赔罪:“舍妹年幼,殿下恕罪。”
情敌变成大舅哥了,齐晗歪了歪头,眼睛在两兄妹的脸上滑来滑去,果然有些相似,心中竟不由得生出几分窃喜。
薛陵婼低着头在兄长身后走出,微微屈身,攥紧拳头,碍于形势随着兄长道:“臣女无状,殿下恕罪。”
齐晗跳下肩舆,走向前去,扶住薛陵婼的胳膊,还未等说话,只见薛陵婼迅速的向后一退,丝毫不让自己有碰到她的机会。
齐晗不禁苦笑,摆摆手道:“无事,辛……咳咳……薛娘子免礼!”
一旁的薛陵澈早已经皱紧了眉头,心中暗骂,这七皇子委实太过骄纵妄为,怎么能胡乱摸女子的胳膊呢?还好自家妹妹懂得分寸,再看看妹妹那一脸惊恐的表情,瞧把她吓得。
还未等他埋怨完,薛陵婼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道:“阿兄,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薛陵澈正巴不得答应,瞧这妹妹有些难看的脸色,摸了摸妹妹的柔软的头发,温声道:“若有什么事,便遣人去寻我。”
薛陵婼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微微点头,又对着面前的齐晗欠了欠身,转头朝和颐的方向走去。
第56章 表哥
齐晗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消失…
目睹一切的薛陵澈,心中很不爽,这七皇子今个不知怎么回事,如此轻浮,居然还当着自己的面这么明目张胆地看自己妹妹,若不是碍于身份,他真想打他一顿。
他走到齐晗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齐晗微愣,随后看向碍事的大舅哥,不由得轻笑起来,原本还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现在觉得那么的亲切,眼缘这东西,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彼时他被太子的暗卫在彭州查到行踪,押回了松州,阿兄大怒,怒斥自己眼中毫无规矩可言,竟做出逃兵这等令人耻笑之事,丢了皇室的面子,驳令他与普通将士同吃同睡,不可有其他优待,不立战功,永不可回长安。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无力,渴望想要拥有权力。
那时他掩了身份,与普通将士同吃同睡,住在十人一间的帐蓬中,同他们一起操练,一起征战,薛陵澈便是其中之一,他那个时候就瞧着这个未来的大舅哥颇为顺眼,因为他称自己祖籍彭州,而那个地方对自己来说,非常的不一般。
再一细论,他又发现,自己与这个薛陵澈竟还有这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便越发对其厚待。
如今想来,他与小娘子的缘分,还真应了那句话——
有缘千里来相会…
可是现在,齐晗又不禁叹了口气,小娘子视他如同洪水猛兽,他们之间再有缘分也白搭。
薛陵澈默默后退了一步,方才还对自己剑拔弩张的七殿下现在对自己的笑得好生温柔,有点瘆得慌,莫不是淋个雨还把脑子淋坏了,如果这样,那他就不计较刚刚他对自己妹妹无礼的事情了。
齐晗回过神,又看向薛陵婼离去的方向,问道:“你妹妹……”
话还没说完,薛陵澈心中一咯噔,七殿下素来倨傲的很,该不会是觉得他妹妹刚才对他不尊重,想要治罪?
他连忙低头拱手:“舍妹年幼,家中人对她多有放纵,若是哪里得罪了殿下,烦请殿下恕罪。”
齐晗挑眉,黝黑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同小娘子纠葛颇多,若是真要恕罪,怕是恕到下辈子也恕不清?
轻咳两声,他郑重道:“小……薛娘子她很好!”
薛陵澈:——莫名被秀一脸……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再直,薛陵澈这个时候还是能感觉的有那么一丝怪异,这七殿下好像对他妹妹很是熟悉,甚至还多有维护,再忆及方才妹妹见到七殿下时的惊恐表情,他可以大胆肯定,自家妹妹同七殿下是旧识,而且还很相熟。
只是,她妹妹这才进宫几天时间,怎么可能就会与七殿下熟悉呢?难道是在宫外?
他突然瞥见齐晗腰间挂的玉带霄佩,蓦然想起了曾见过的上面绣着两只黄黄的丑鸭子的香囊,咳咳,不是,是鸳鸯。
曾几何时,他觉得这两只鸳鸯丑极了,像极了他那虽聪慧但却手残的妹妹的针黹,可七殿下说,那是他的心上人所赠,是以,他从未往自己妹妹身上想。
他又忽然想到,前些时日,妹妹曾问他在军中认不认识一个叫崔齐的人,他回答不认识,因为齐字乃国姓,为了避讳,没有人会以这个字为名,想到这,薛陵澈眼睛直勾勾的瞪向齐晗,普天之下,敢用这个字的人没有几个,而眼前之人,则是其中之一。
亏他以前还在想能绣出两只那么丑的鸳鸯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现如今,居然吃瓜吃到自己家了……
薛陵澈捂住胸口,他家房子,着火了!
论起心痛,此刻的薛陵婼不比他哥痛的轻,想当初,她虽然早就猜到齐晗的身份非同一般,却也没有想到他来的来头那么大。
在从前,她一直将二人看作平等的人,甚至还觉得自己就像是齐晗的“衣食父母”,这下俩人都掉了小马甲,以后什么旖旎的小心思都化为乌有。
非但如此,她还得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地称上一句:“七皇子殿下。”
想到这,薛陵婼忍不住为自己抹上一把辛酸泪。
然而,当她走近和颐殿,发现了一个比她更想抹心酸泪的人。
崔梦正好领着两个丫鬟出了门,见到薛陵婼,忍不住眼眶发酸,扑到她身上:“表姐,你个没良心的,怎么能抛下我跑了呢?”
薛陵婼听了忍不住发笑,方才的坏心情消失了些:“这怎么能算抛弃你呢?是你自己主动跟着崔六娘子走的呀,对了,你这是去做什么?”
崔梦撇嘴,漂亮的凤眼满是苦涩:“我这是要去弘文馆。”
“弘文馆?去弘文馆做什么?”
崔梦更想哭了:“六姐说我需静心养性,又罚了我十遍《心经》,去弘文馆自然是要去借书来抄。”
薛陵婼忍不住笑出来,又看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她记性好,一眼就认出来其中一个是跟着崔梦伺候的,而另一个则是跟着崔芷的,看样子,崔芷对堂妹的管教还挺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