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晗在怀中掏出一封信:“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薛陵婼轻轻展开,一目十行的看完,后背不禁散发出阵阵凉意:“是谁要害我?”
信是匿名信,信上写着看见她独自甘九那日的晚上在角门出现,而从角门出去便直通龙首山,上面还说了那日飞龙厩上她与殷四娘公开的冲突。
齐晗靠在她身旁,歪着头笑:“薛娘子,此信上只是言你在角门出现过,你只字未提,便言有人要害你,怕是不实诚。”
薛陵婼将信拍在桌子上:“我写过了,那日夜里我去过云屏堂访友,若回我的住处,那便是捷径,能省的不少脚程,一查便知,再说了,单凭这一点又能证明什么,夜里走角门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还要挨个写匿名信。”
“哦薛娘子怕忘了一件事,你与她有旧怨,因怨行刺,这动机便是有了。”
薛陵婼心里只觉此人在借机报复自己,一听这话,立刻反唇相讥:“臣女今个也已经说过,不过是口角矛盾,更何况那日是我占了上风,要记恨也是她记恨我,再说了,若是因怨行刺,那殿下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此话一出,不说齐晗,就连没有武功的薛陵婼也能明显的感觉到窗外墙角多了几分动静。
薛陵婼弯起眼睛,无声地笑起来,做出口型:“成了?”
齐晗笑着眨眨眼,看着少女脸颊上圆乎乎的梨涡,自然的伸出手摸了摸她额角的鬓发。
薛陵婼反手打开,当即翻了脸,别过头敲了敲桌子,哼了一声:“齐晗,你当真一点都不怀疑我?”
做个戏也不和她提前打个招呼,多亏她机灵,不然都要露馅了
齐晗连忙稽首:“是在下的不是,还请薛娘子原谅则个,况且是你不计前嫌让我一定找到杀害殷四娘的凶手,是为大善,我又怎么会怀疑你呢?”
薛陵婼听的心虚,那日发现了殷四娘的尸体后,她拜托他一定要找到杀害殷四娘的凶手,那傻子只以为是自己心善,不忍殷四娘死的不明不白,实则不过是她怕查起来按杀人动机论,先盯上自己,故──查案子的人必须是自己信任的人。
可……薛陵婼垂下眼眸,手指不自觉和袖子搅在一起:“若我真的凶手你会如何?”
“若你真是凶手,那我又能怎么样,大不了你杀人,我埋尸;你放火,我浇油,不管你做什么,那我就跟在你后面……”讲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若我……”
“花言巧语!”薛陵婼手指缩在袖中,捏着柔软光滑布料的指尖早已发白,听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忍不住将其打断:“要是你是那凶手,我定会大义灭亲,把你送到大理寺。”
齐晗不禁莞尔,敏感地捕捉到那两个字“灭亲?原来在下之于薛娘子早就是亲——人了?”
薛陵婼又嗔他一眼,二人调笑间,屋内原本密不透风的气氛瞬时轻松了多。
齐晗贴着她跪坐,在桌上拿过只小小白釉青纹杯,倒上茶汤递到薛陵婼手前,兀自开口:“若我有朝一日身陷囹圄,却只盼着你立于高峦,冷眼旁观,不沾染半分是非。”
薛陵婼弯着的嘴角一僵,漫不经心地将几上的茶汤推的远远的,随口道:“那是自然,能让你身陷囹圄的必然是大事,我又不傻,干嘛把自己投进去送死。”
齐晗复又斟一杯茶,向身旁之人敬了敬,薛陵婼不耐,摆了摆手,他也不气,自个仰头喝下。
二人都不再说话,薛陵婼转头,看向身侧,他们坐在一处,肩并着肩,衣服卷在一起,所间不过分毫,却如比天堑。
世间该有多少人,离合聚散,多少深情,都被人心鬼蜮所给打败,不论什么情谊,总敌不过猜忌、欺骗与骄傲。
她低下头,只觉身上好像背了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努力想要挣脱束缚,却不敢将满腹算计付诸于口,只能眼看着自己被自己桎梏的越来越紧。
房中香味有些散了,没了清凉薄荷香醒神,薛陵婼不由得打了个哈欠,生出几分倦意,再抬眼一看,齐晗胳膊放在桌子上,支着下巴睡着了。
薛陵婼凑近了些,眼见他目下一片青黑,显然是很疲惫,她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纤长的睫羽,瞧见对方没有反应,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她环视一下四周,只有榻上铺着张织金毯子,便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想要尽量放轻动作,不知是头发散了,还是钗环送了,只听叮咚一声,一个东西掉到了地上,碎成两半,声音不大,但音调却很清脆,在这安静的房间内像是被放大了数倍。
薛陵婼连忙捂住脸,半晌才放下手,嗫声道:“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齐晗已经清醒,却还是打了个哈欠,目光盯着成了两半的玉钗良久,才驴唇不对马嘴道:“很好看,也……很适合你。”
“什么?”薛陵婼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看见那可怜的钗子,不由得肉疼地捂住胸口昧心道:“这叫做——碎碎平安!”
什么碎碎平安?她自己都不信,薛陵婼又叹了口气,在袖中掏出帕子,蹲小心翼翼的在地上拣着。
齐晗无声地笑开,啧了一声,戳了戳她的后脑勺:“不过是支钗子罢了,我那比这多的是,若你喜欢,送你十支八支也使得。”
“你懂什么!”薛陵婼抬头瞪他一眼,将包好的钗子放到桌子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齐晗这话透着几分愉悦,让她听着很不舒服。
感情自己倒霉摔坏了东西,这厮还挺高兴!
他的眼神黯了下来,转身趴回桌子上,欢快的心情无影无踪,连秀气的眉毛也委屈的皱起来,末了,他将头埋在胳膊里,闷闷道:“对你很重要?”
薛陵婼正认真的拼着碎片,无暇他顾,听到他说话,也没有理会皇子殿下哪来的脾气,只回道:“当然了,这个是我的宝贝,对于我而言便是无价之宝。”
母亲大人对宝贝女儿的舐犊之情,宝贝至极!
忽地,一只手伸过来捂住玉钗,薛陵婼疑惑地抬头看向手的主人,只见他眉头紧锁,颇为纠结。
“这些放我这里吧,届时空闲下来了,便寻些手艺好的工匠帮你嵌好?”
空闲下来,不知道是何时?
薛陵婼摆手,让他拿走,随即又狐疑地挑起眉,不知怎得,她总觉得这厮说话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古怪的很。
她凑上前去,抬眸瞅他:“怎得今日这么古怪?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了?”
齐晗也凑得近了些:“你瞧我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曾经朝夕相处,薛陵婼太过了解他的一些一些细节与习惯,越发确定这人有猫腻,还未等她戳穿,安静的房间中突然传出咕咚一声的声响。
齐晗被过头,拳头抵住嘴巴,佯装咳了两声,却又忍不住扑哧一笑又憋了回去,憋得两个肩膀一耸一耸的。
薛陵婼脸红了个彻底,看见他在憋笑,怒上心头,伸出手拽他的耳朵:“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都怪你,气死了!”
第68章 好戏
白日的风波暂先过去,到了月上中天,薛陵婼又缩回了房中,在齐晗那里丢了面子,现在想来,她仍是觉得羞耻,有种想要捂脸的冲动。
趁着夜色,崔梦又溜了过来。
原是方才崔梦得到了一个消息,那素来让人捉摸不透的七皇子殿下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去了弘文馆,可谓稀奇。
听到齐晗的名字,薛陵婼的脸又猝不及防的一红,手上拽耳朵的触感还在,下午她拽着齐晗的耳朵让那人发誓将发生的囧事忘得一干二净,且以后不能再提,并且拒绝一同用午膳的邀约表示以后再也不要和某人说话。
然后她便捂住脸一路飞奔回自己住的地方,强迫自己赶紧忘掉发生的囧事。
“所以,他去了弘文馆关我何事?”薛陵婼听的不明所以,只心中默默感叹的了一句,那厮的活动范围还真是广泛。
崔梦听了之后看着她古怪一笑,开始卖关子:“怎么不关你的事,这事情也只能你来解决,表姐,你想看戏吗?”
薛陵婼一愣,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崔梦继续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巧……”
齐晗百年难得一遇的去了弘文馆,好巧不巧的是还遇上了受诏在弘文馆讲经的崔原,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拉着崔原回晨元宫相扑去了!
听到神一般的转折,薛陵婼只觉自己头上的青筋开始突突地跳起来,修罗场呀修罗场——
“难不成崔公子还真就随着他去了,不大可能?”总所周知,这二人画风,一个以文采风靡长安城的翩翩公子,一个是个每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可偏偏武力值还很高的纨绔,若要比相扑,高下立分。
崔梦毫不忌讳的冲表姐翻了个白眼:“阿姐,您也不想想,这可是在大明宫,谁的地盘你还不清楚,再说了,也没人敢惹那位!”
好吧,确实向齐晗能做出来的事,薛陵婼无奈扶额,突然想起今天他的古里古怪,浑身一个激灵,忙问崔梦:“那个……他不知道吧?”
“什么?”崔梦疑惑。
“就是——”薛陵婼欲言又止,看了看周围,纠结许久才小声提示道:“就是荐福寺呀!”
荐福寺,崔梦一听这个名字,一下子想到了某场总体来说还是比较美好的相亲,“这个……应该不会吧。”
她说的小心翼翼,很不确定。
薛陵婼摇了摇头,心中越发确定,皇室和崔家是亲戚,况且自己崔原相亲那次知道的人也不少,传到齐晗耳朵里也不是不可能。
“崔公子到宫中后去了哪些地方?”
崔梦转了转眼珠子,回道:“进宫后自是先拜见娘娘,然后就留在了蓬莱殿陪娘娘用了午膳,之后便回了弘文馆。”
薛陵婼低头细想,齐晗中午也去了蓬莱殿,肯定也见到了崔原,然后下午自己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异样,难不成他不知道荐福寺的事情?可他又没事找人家相扑做什么呀?”
薛陵婼百思不得其解。
崔梦容不得她慢慢想:“表姐,这桩好戏,想不想看?”
薛陵婼看着她发亮的眼睛:“这……”说实话,她也想看,“可是,我们该怎么出去?”
“山人自有妙计!”崔梦说着,得意地从腰间拽下一枚令牌,令牌为木制,通体漆黑,正面刻着三个隶体大字——晨元宫。
说走就走,姐妹二人立刻出发,有了崔梦那一枚刻着晨元宫的令牌的帮助,一路畅行无阻过了门口侍卫的把持。
薛陵婼:有特权就是好!
晨元宫位置相对薛陵婼所居的和颐殿来说有些偏僻,按本朝规矩,皇子自幼会由母亲抚养,稍大些便出宫立府,会有长史理事,可齐晗不同他的那些异母兄弟们,圣人娘娘都不舍得让他独自出宫开府。
可碍于祖宗规矩,不好随皇后再住蓬莱殿,后宫嫔妃众多,而他毕竟是皇子,因着避讳,便选了在相对偏僻的晨元宫。
薛陵婼没有赶上过前些时日送药膳补品的热潮,这还是第一次踏入晨元宫。
同她想象的大不一样,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金碧辉煌,却有着完全不同于这巍峨宏伟的大明宫的趣味,与其他宫殿的庄严肃穆,富丽堂皇相比,晨元宫则有趣的紧。
薛陵婼就嗅到了属于自由的气息,在这深宫中独一无二的自由。
晨元宫灯火通明,一进门,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两只红眼睛的小兔子,再之后还有一只雪白的孔雀正蹲在草丛中,仰着脖子对两只兔子扑哧扑哧开着翅膀。
白孔雀稀奇,也只能为海外进贡而来,饶是薛凌婼,也不禁稀罕的多看两眼。
把白孔雀这类珍禽异兽同自家土兔子养在一起,也只有齐晗那种奇葩才能做得出来。
崔梦许是见多了,不觉稀罕,也不多介绍,拉着薛陵婼向后面的演武场跑,其间路过偏殿,她还看见两个小内侍和宫女坐在门槛上玩翻花绳。
他们年纪不大,也不过才七八岁的样子,一脸认真的翻着花绳,看起来同宫外同龄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这些景象,若出现在宫中的其他方则一定会让人大吃一惊,可薛陵婼觉得,如今她在齐晗的地方看到这幅景象,确实本该如此,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远远的看见演武场,看到有内侍打扮的人提着灯笼守在门口,再离近一看只瞧见毕极勉强干笑的脸:“崔娘子,是哪阵风把您吹过来了?”
他又看见一旁的薛陵婼,立马想起中午雪酥糕的事情,断定她是因为崔原而来,当下连笑也笑不出了:“薛娘子!您怎么也跟来了?”
薛陵婼只笑两声,还未说话,崔梦便一把捞住毕极的袖子,焦急问道:“里面怎么样了?”一边问还一边往院子里瞅。
毕极赶紧拦住她:“这……奴婢也不知道,殿下也不让咱们进去呀?崔娘子,您就别为难奴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