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也有那些大胆泼辣的贵女们提着些食盒等物什,去前殿探望辛苦工作的皇子殿下,却齐齐被守在殿门口的一群煞神侍卫们败得铩羽而归。
当晚,殷采碧来看好友,给薛陵婼讲了些其中的琐碎:
“前日便寻不到她了,那日在飞龙厩,她同你起了冲突之后,自个生闷气,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日夜里,你去我那处寻我之前,她的丫鬟也找我,说什么四娘子不见了……把我急成什么什么样子,便也跟着去寻。”
薛陵婼点了点头,昨天晚上她发现殷四娘尸首的时候,她便是穿着那天在飞龙厩穿的衣服,龙首山素来偏僻,阿碧没有去那里找倒也想的通。
“你说,她一生气跑了没什么,要我怎么办,可没想到竟出了这档子糟心事,我原本想着若今日再找不到她,就去蓬莱殿门口跪皇后娘娘,谁知竟是娘娘先找的我。”
她和堂妹自小不在一处长大,更兼素有龃龉,原本就是嫌隙比感情多,提起她来除了一点惋惜之外便全是抱怨了。
薛陵婼叹了一口气,讲了些趣事逗好友开心。
等到殷采碧要走了,才说出她此行的目的,她拉着薛陵婼的手细细叮嘱:“这几日外面人多口杂,保不准有些闲言碎语,你若听见了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没听见。”
“阿婼,我知道你一向是个不受欺负的性子,可这次不一样,别人要说什么就让别人说,左右少不了肉,你可得千万忍住,莫不要急。”
薛陵婼握住她的手,勉强笑着安慰道:“放心吧,我可是最懂得审时度势了!”
第66章 韦萱
到了齐晗在前殿办公的第三天,这日临近晌午,薛陵婼终于等到了提审(划掉)召见。
出了院子,过了垂花廊子,又穿过一道一道的门,进了殿门口,再见到齐晗,她竟生出了几分恍如隔世的的感觉。
偌大的殿堂中齐晗居于首座,两侧各有六个带大刀的侍卫跟护法似的,侧边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内监支了张小几,正盘着腿,手上拿着支极细的兔毛笔,记录着审问的口讯。
薛陵婼大眼一瞅,只觉有些眼熟,末了才想到,那天在大雄宝殿给她送伞引路的两个小内监其中就有这一个,似乎……是叫毕极。
齐晗歪在一张织金描龙的黄木榻上,榻上也放了一张小几,桌上的貔貅香炉里面燃着袅袅的香烟,他的胳膊支在几上,撑着脑袋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她的脚步声,便睁开眼来,一张布满疲惫的眼睛里焕发出点点光彩。
他挥了挥手,将身边的侍卫都撤了下去,又有人搬了张椅子,一张胡凳桌子放在薛陵婼身旁。
“落座吧!”
薛陵婼抚了抚裙子,抬头看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齐晗正经做事的样子,竟还有几分不适应。
齐晗穿了件有品级深红色的亲王服饰,胸前绣着一团金灿灿的仙鹤,说不出的贵气逼人,他眉目深沉,一双桃花目全是锐利的锋芒,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威严,一点没有平时的吊儿郎当,全然像变了一个人。
等到薛陵婼坐下后,唤作毕极的内监便磨了墨,看向薛陵婼:“薛娘子,廿九那日你都做了什么?”
说完,毕极提起笔,悄悄看了一眼齐晗,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廿九那日正是殷采凝失踪那天,薛陵婼皱着眉头,一边讲一边回忆,那天她白天去了飞龙厩,还碰到了殷采凝,之后发生了惊马受伤之事,再然后她就回了和颐殿,同崔梦一起待到傍晚,然后去找了殷采碧,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了。
毕极一一记下,写完之后让人递给她,薛陵婼看过,看见与自己说的并无两样,按下手印。
毕极点了点头,又让人呈给齐晗,齐晗接过,半阖着眼一张张翻看,末了,他有在其他一沓纸中翻出一张,细看片刻,方抬头问道:
“薛娘子,听闻你与殷四娘极为不睦?”
“是!”
薛陵婼点头称是,细细讲起她与殷四娘发生过的冲突,可讲来讲去,不过是几句口角上的争吵,小女儿家闹矛盾不外乎如此。
齐晗不再说话,只看了毕极一眼,毕极会意,吩咐人又上了纸笔,请薛陵婼将与殷四娘发生的事同细节,全都写下来。
薛陵婼提笔静静地写字,一时间殿内几近无声,研墨的间隙中,她转头看了闭目假寐的齐晗一眼,周身香烟袅袅,到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外跑进来一个内侍,进行禀告:
“殿下,蓬莱殿韦女官奉娘娘之命求见!”
闻言,握着笔的薛陵婼手上一抖,一滴墨滴到刚写好的字上,洇出小片黑色,忍不住向门口看去。
齐晗睁眼,坐正了身子:“传进来。”
韦元娘穿了自身品级的女官服饰,本朝女官服饰与寻常宫女不同,仿了朝中官员的官服,青色官袍、皂色长靴,乌纱头冠,寻常女子若作此打扮,十分美貌也只得剩个七分,可她不同,这官服与她极为契合,气度高华,着之添色,不似如她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倒像是久居高位的上位者,令人仰望。
她一进门,满屋子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韦元娘此行,是为皇后通传请齐晗去蓬莱殿问话,向齐晗说明来意后,她便看向薛陵婼,似是没想到能在此见到,甚是诧异,一下子滞住了,眼睛猝而一红,一边落泪,一边又笑了起来。
怎得韦元娘见到自己是这般反应,薛陵婼心下疑惑,问道:“韦女官认识我?”
韦元娘方缓过神来,别过头去,擦去泪花,对上她的眼睛:“没有,这是我第一次见薛娘子,不过,虽是第一次,却像是认识了许久。”
薛陵婼回之一笑,眼睛却不自觉滑开,凭心而论,从前只闻这位韦元娘其人其事的时候,她是避之不及的,甚至还隐隐对她抱着一丝敌意。
可如今,一个气度高华,美丽温柔小娘子站在自己面前,她对自己抱着善意,薛陵婼心中有一个声音,这种善意,不似作伪,很难再让人心生防备。
齐晗却冷了脸,他是局外人,很敏感地捕捉到韦元娘刚刚说到是第一次见到薛娘子,可既然是第一次见面,又怎会知道她姓薛?
他与韦元娘自幼便认识,也算有些了解,她同小娘子很像,聪明亦有自己的追求,同这个世界大多的女郎都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小娘子生性惫懒,更爱藏拙。
而韦元娘却不同,她从不吝啬掩饰自己的聪慧与才智,即使那些说她徒有虚名的人在她面前也会自惭形愧,他很久之前就知道,韦萱此人的心思与才智能让所有男子都忌惮。
一个这么聪慧的女郎,又怎么会直接唤出别人的姓氏,却又说着初次见面,不曾相识这等轻而易举便能被拆穿的谎言?
如此失态,不是真情难抑便是蓄谋已久?
齐晗嫌弃的瞧了薛陵婼发间的木芙蓉玉钗一眼,心中不由叹了口气,他的小娘子怎么这么招人惦记。
他理了理衣服,双手背在身后,也不说话,率先离去,步子跨的极大,将韦元娘甩在身后。
韦元娘脸上未见愠色,反而面向薛陵婼微笑,轻轻眨了一下眼方才离去。
不似初识,倒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没有一言,却还有旁人难以发现的亲近与默契,薛陵婼没有来得及反应,便看到韦元娘已经贴着齐晗追了过去的背影。
齐晗一走,殿内的人一下子都少了大半,只剩下了她与齐晗留下的小内侍毕极,毕极眼见没了人,立刻凑到了薛陵婼身边,薛陵婼正向砚台滴了几滴水,撩着袖子轻轻研磨着。
毕极见状,立刻接过薛陵婼手中的活计:“娘子放着,让奴婢来。”
薛陵婼心中一边回忆着韦元娘的失态,一边奋笔疾书,抽空道了谢:“那就多谢内官大人了!”
毕极年纪不大,机灵惯了,见状连忙扔了墨块,拎了热水给她煮茶,又找出扇子为她扇风:“娘子慢些,倒也不必这般急,这都快晌午了,我家殿下必然是要在蓬莱殿用膳的,再回来,可得过午了。”
薛陵婼听了下笔速度更快,早上起的有点晚,没吃早饭,不想连午餐都错过。
等写满了三大张,薛陵婼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又按了指印,递给毕极,露出两个小酒窝,她嘴巧:“内官大人,写完了,您看看?若有何问题便再誊写一遍,不然等我走了耽搁了事事小,连累了大人才是不美?”
一口一个大人叫的毕极红了脸,连连摆手:“薛娘子唤奴婢毕极就好,娘子写的,怎么都是好的。”
“那便好,不过大人还是再查阅一遍,误了事该怎如何?”
毕极点头,大致翻了一遍,看着薛陵婼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忍不住开口称赞了几句,心下却腹诽:别说薛娘子叙事条理分明,更兼字迹又赏心悦目,就是随便涂个鸦,以他家殿下的脾性也能瞧出朵花来。
笔录过了关,薛陵婼便察觉出腹中有些饿了,见状告辞:“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毕内官也快歇息一会,用些热食,下午恐还要当值。”
这话妥帖又温暖,毕极心里头发热,越发觉得小薛娘子人美又和善,心里头打着小算盘,自家殿下自从接了这个案子以来脸黑了好几天,好不容易今天消停了,定要多留薛娘子一会,作为七殿下手下第一得意人,他还不得赶紧巴结巴结未来主母。
想到这,毕极不禁偷笑,刚要开口为薛陵婼传膳,请她在正殿用饭,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喊声:“表姐——表姐你快出来!”
——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毕极的脑中突然闪出一句话。
听到崔梦的声音,薛陵婼抬脚走了出去:“吵吵嚷嚷的干什么,怎么六娘子嫌弃你聒噪,把你放了出来?”
崔梦这日两颊点了面靥,红彤彤的很是娇憨可爱,她仰起头,一眼就看到薛陵婼发间的钗子,不由得愣了愣,总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奇怪?”她喃喃一声,疑惑地摇了摇头,在丫鬟手上拿过一个食盒:“表姐,我带了点心。”
薛陵婼掀开雕着芍药的盖子,里面是饕餮居招牌点心雪酥糕,她的心头好,在家的时侯总是遣人去买,以前孟姐夫也总是买来送二表姐,不过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她捏了一块,又掐了掐崔梦的小脸蛋:“今天怎么这么好,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崔梦眨了眨无辜的眼睛:“表姐,阿兄今个进宫了,这雪酥糕就是他带的。”
“噗——”薛陵婼一下子噎住了,她使劲拍了拍胸口,过了好一会才讪讪地问:“这是崔原公子带的,崔原公子进宫干什么?”
正出来送二人毕极一听,差点哭出来,什么?崔小郎给薛娘子带了点心?自家殿下这不是多了个情敌!
第67章 做戏
崔梦扬起头,得意的摇了摇,他和崔原虽是堂兄妹,但感情确是极好,此刻颇有几分显摆之意:“我家阿兄才兼文雅,明经擢秀,圣人待之如子如侄,常召在弘文馆讲经。”
薛陵婼忍不住笑了,对着崔梦打趣:“是是是!崔五郎很厉害,五郎的妹妹也不逞多让。”
说罢,她又捏了一块雪酥糕,直接放入口中,两颊一鼓一鼓的,鼓成了小仓鼠,她回头冲毕极点了点头,一边吃着一边拉着崔梦向住处走。
毕极已经是傻了眼,方才文文静静的薛娘子怎么此刻见到些吃食就像是变了个模样,一口要一个,同殿内那个举止优雅,挽着袖子写字的女郎完全不一样。
时值午后,他嗅着糕点的清香,腹中生出些饥意,心下忍不住安慰自己:薛娘子也是人,人嘛,总要是被大烹五鼎打败的!
饶是如此,毕极心中的小仙女还是幻灭了——不过,未来主母怎么能被其他男人送的点心抢走呢,一时间,毕极心如火燎……
“殿下,您怎么回来了?”瞧见齐晗的身影,毕极又惊又喜,差点叫了出来。
虽然没有大声的叫出来,但声音还是吸引到了两个小娘子注意,薛陵婼回头看去,正看到齐晗大步走来,身后是满园翠色与晴空骄阳,她突然生出几分无措感,像是被抓到什么把柄!
二人遥遥相望,但她还是在对方回看自己的眼神中发现了一抹兴奋。
薛陵婼心中一动,停下脚步,拍了拍崔梦的肩膀:“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理。”
崔梦一看便知表姐是要找什么人处理事情,脸上不仅露出微笑,无有不应的:“表姐快去,晚了某人可就等不及了。”
一听这话,倒是齐晗忍不住笑了一声。
薛陵婼瞪他一眼,二人对了个眼色,随即回了殿内,正殿大开着门,齐晗让人守在门口,指向内室,正经道:“薛娘子可敢私下一叙?”
“怎么不敢?”薛陵婼提起裙角,率先走进室内。
屋内点着薄荷香,一起去清凉的香气让人为之一振,她靠着桌子坐下,抬头看齐晗:“说吧,什么事还得偷偷摸摸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