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紫宸殿,到了蓬莱殿,在皇后处倚着母亲撒了一番娇,便碰见了新上任的韦掌令。
齐晗心中了然,借着一身酒气告辞要回晨元宫更衣。
待出了蓬莱殿,便索性弃了马,脚下一转,走着走着,他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居然到了和颐殿边上的园子里。
齐晗不禁苦笑,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他遣了身后的毕功与另一个内侍毕极回晨元宫,自己去了龙首山。
去龙首山要经过金鱼池,才过了和颐殿,齐晗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金鱼池边的薛陵婼。
他听见她身旁的小丫鬟对她说:“娘子,您在想什么?这劲使得,是喂鱼还是砸鱼?”
天色寂静,周身空旷,是以齐晗听的很是清楚,便不自觉笑出来。
他看向薛陵婼,她原本靠在身旁丫鬟的身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放在身旁的小罐子里,一颗一颗的扔着鱼食,一听到这句话,忽地一愣,半晌才道:“什么砸鱼,我是怕一下子喂太多了,这些小金鱼撑的翻白肚皮了怎么办?”
他目力极佳,能够看到她由一脸茫然变成皱着眉毛,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胡诌。
薛陵婼继续道:“再说了,我一次喂的少一点,喂的时间便能多……”她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盯在了不远处的齐晗身上。
齐晗不隐着自己,点点星光下,他踏着步伐,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薛陵婼嘟起嘴来,很是想冲他翻一个大白眼,觉得这厮定是找了人监视自己,不然怎么每次出门都能碰见冤家。
冤家双手负后,仰着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二人曾经也算是朝夕相处,她一眼便看出了他行动间漂浮不定,似有异状,薛陵婼突然意识到那日他胸前的湿漉漉是什么,又想起了前些时日他给的那一瓶子药,便对着香梅低声耳语,让她回去把那瓶子药取回来。
反正她也没用,现在正好还给他。
香梅依言提着灯笼站起,瞅见齐晗便行了个礼,她不识的齐晗的身份,只以为这是自家小娘子的友人,便也放心地离开了。
等到齐晗走进,薛陵婼闻到那熏天的酒气才发现,他哪是因为那日受伤了才脚步漂浮,明明是因为喝酒了,白瞎自己一片好心了!
好气呀!
薛陵婼愤怒回头,往罐子里抓了一大把鱼食洒向水中,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金鱼们都吓破了胆,扑通扑通的如莲花般向四周散开,纷纷逃窜。
齐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听起来是那么的欠揍:“喂,你都快把我家的鱼都给喂撑死了!”
薛陵婼迅速回头,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指了指身后,言简意赅:“你家的,那是叫它们一句,看看它们搭不搭理你?”
无情无义又无理取闹!
齐晗笑了,他脸上带着红晕,眼睛比星子还闪亮,看起来比平时要稚气一点。
薛陵婼听到自己的心咚咚跳了两下,一时间心乱如麻,抄起罐子,抬脚欲走。
齐晗扯了扯她袖子,薛陵婼拽了拽,齐晗又扯了扯,薛陵婼不耐,转头瞪他,“你要做什么?”
她这一看不要紧,惊得花容失色,险些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只见齐晗自己已经把外袍褪掉了,露出了里面靛蓝的深衣……
薛陵婼一蹦三尺,迅速拽过袖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捂住眼睛,大叫道:“你你你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这个是在大明宫,即使你是圣人的儿子也不能乱来……”
黑暗中,她听到齐晗低低的笑了声,脚步声一步步靠近,直到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继续大叫道:“你别乱来,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齐晗伏在她耳边,坏笑道:“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薛陵婼气得满脸通红,立即攥起拳头向他胸前捶去!
齐晗比他更快,一下子截住她的拳头,大大手掌包裹住她小小的拳头,他握着她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得意道:“小小技俩。”
“你——”
薛陵婼气的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却见他拉着她的手向自己后腰探去,并及其淡定地转过身,架起胳膊,十分不要脸的开口:“开了,偏劳系一下。”
薛陵婼低头,看见他腰间束着的玉龙碧玺带钩开了,正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间。
她顿时感受到自己的脸烫得如同火烧,丢脸丢到姥姥家……
彼其娘之——
第65章 凶案
薛陵婼这才注意到,齐晗今日穿的格外的不同,头上带了顶乌纱象牙幞头,方才脱的外袍是大袖,现在穿的这层深衣里面还有层层叠叠的好多层,前胸后背皆是一团银线绣的蛟龙。
他嫌沉,素日最不耐穿这种礼节性质的衣服,薛陵婼不禁皱了皱眉。
齐晗背后似长了眼睛,为她解了疑惑:“今日东宫大宴群臣,原本我也不想去的,但还要替吾兄在席上演武,便也不得不去了。”
薛陵婼敛了神色,却将眉头皱的更深了,本朝先祖以武起家,更有胡人血统,虽这些年更加重视科举,却也没有重文轻武,荒废武道,尤其是上层阶级,每每宴饮,主人家便要以武待客,皇家自然也不会例外。
太子年纪大了,膝下二子中皇长孙病弱,四皇孙年幼,齐晗这个弟弟代替兄长演武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连她这个外人都知道,七皇子重伤未愈,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再提剑,太子怎么还会让他去演武。
好像窥伺到了皇家不得不说的秘密,薛陵婼叹了一口气,心中涌上一股酸意,轻轻开口,唤道:“齐晗。”
齐晗“唔”了一声。
“那日多谢你了!”
“什么?多谢什么?”齐晗微微侧目。
薛陵婼深吸一口气,小声嘟囔:“多谢你……罢了,左右这都是你欠我的!”
齐晗不禁莞尔。
薛陵婼看向他腰间,松了的白玉带钩上挂着玉环香袋并着一把银剑,都松松垮垮随着带钩垂在腰际,倒像是魏晋时期那些潇洒不羁的名士。
薛陵婼伸出手,扣上他的带钩。
齐晗冷不丁地一声:“那日我并没有同意!”
“嗯?”薛陵婼停下手上动作。
他转过身子:“那日你曾说并不想同我有何瓜葛,我其实并没有同意,此事不行。”
薛陵婼猛一抬头,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皱着鼻子瞪他:“凭什么你不同意就不行,我就偏要行,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给我做决定?”
齐晗刚要开口,又被薛陵婼打住:“你先别说话,让我说完……我现在只有一句话,咱们本来也没什么瓜葛,即使有什么瓜葛也是你欠我的,我都不计较你又计较个什么?矫情!”
齐晗被气笑了,开口:“成,既然不我也不能替你做决定,那你自然也不能给本殿下做个劳什子的决定,到时候谁胜谁负,且看分晓!”
“你!”薛陵婼险些气歪了嘴,她使劲剁了一下他的脚,在他雪白的靴子上留下了一个黑乎乎的脚印,“哼,无耻!”
齐晗弯了腰,低头凑近她,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脸,声音尚还带着少年的清朗:“不要脸,嗯?原来你才发现。”
薛陵婼冷冷哼了一声,别开头,不想搭理他。
齐晗闷笑,又贴上她的耳朵,低声问道:“方才你害羞个什么?”
“胡说,我什么时候害……”
她还没有说完,齐晗又道:“又不是没有见过。”
薛陵婼一下爆红了脸,犹如炸了毛的猫,跳了起来:“你说什么,我见过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见过!”
她气的又重重踩了他两下,转身便走,走得越来越快。
走到一半,薛陵婼才发现出周围的不一样,怎么越来越黑了,再回头一看,她顺势觉得头脑发懵。
居然被那个狗男人气的走错路了,原本是下山的路,现在被她走成上山了,辣鸡!
既然走错路了,那就错着吧,薛陵婼如是想,那厮肯定还没走,现在下去还要被嘲笑。
龙首山上有一出溪涧,水从溪涧里一直往下流,流至山下,便是金鱼池了。
她顺着小溪向上走,过了曾经和崔梦一起撞到过她哥和崔芷约会的小亭子,便看到了那处溪涧,看到了溪涧中的那一片大红色,瞬间腿便软了下来。
是殷四娘,她在水中,大红的衣裙和乌黑的头发交织在一起,雪白的脸被泡的肿胀发大,几乎变形,形容极怖。
她还记得她的那件衣服,红彤彤的像火焰一般,彼时她还在想,虽然她人品不怎么样,不过衣品却还行,若两个人不那么剑拔弩张,到还可以交流一下。
薛陵婼捂住嘴,几乎跌倒在地,她将头埋在怀中,心中砰砰砰的直跳,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人,如今是一具尸体在她眼前,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死人,一想到这,她的后背便止不住地冒冷汗。
薛陵婼站了起来,头脑一阵阵发懵,但却在发懵的间隙里突然想到自己不能就这样过去找人。
她和殷四娘一向不睦,更是公然起过冲突,不少人都见过的,若她的尸体是被自己发现的,管她是失足落水,还是被人谋害,横竖都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薛陵婼指甲几乎要掐进了手心里,良久,才站直了身子,她脸色恢复平静,捋了捋有些褶皱的袖子,环视了一下四周,罢了,那厮还欠自己那么多,也该让他还一点了。
自薛陵婼离开后,齐晗留在原地,心中想着一个问题,他方才在小娘子的发间见到一支钗子,只觉得眼熟的紧,再一细细思考,便想起了今岁七夕那日,他曾在崔五郎那里见过它。
他一向过目不忘,况且那日见到那支钗子时很是特殊,他便越发肯定了,他的小娘子,头上带着一支属于崔原的钗子,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齐晗弯下身子捡起薛陵婼丢下的盛着鱼食的罐子转身一股脑的全倒进池子里。
心中翻江倒海,却仍面色如旧!
说来也怪,薛陵婼抛鱼食的时候,鱼儿们都吓得四散而逃,可一碰到齐晗,便纷纷游过来觅食。
不愧是自家养的鱼!
齐晗看着,一时间愣了神,直到薛陵婼脚上踩着嗒嗒的声音,从山上跑了下来。
声音很是急促,他一听见,心里头便不由得咯噔一声。
齐晗回头看她,只见她跑的双颊发红,衣衫有些凌乱,双目是一片赤色,他飞身跃了几下,到了她面前,定睛一看,再将她上上下下的检查了好几遍,看见属实没什么事才放下心来。
他扶住她的胳膊,问道:“发生了何事?”
薛陵婼眼睛睁得大大的,两只手死死的攥住他的衣袖,神色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齐晗耐着性子,将她揽到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又问道:“别怕,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薛陵婼面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她转向齐晗,眼睛直直的对向他,僵硬开口道:“她死了!”
声音喑哑,像是因为跑的太累,也像是太过惊惧。
齐晗拍着她背的手轻轻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掠过她整齐的发髻,转到她脸上的时候是一片温柔,他看着她褐色的瞳孔:“她是谁?”
第二日一大早,当贵女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羽林军便悄悄包围了和颐殿,等到大家一起床,才发现不管是正门还是偏门侧门全都被羽林卫给守着,不让进出。
薛陵婼一夜没睡,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头止不住的发慌。
——山雨欲来风满楼!
和颐殿嘈嘈杂杂一下子乱了,崔梦不用担心,薛陵婼遣了香梅去了殷采碧那看看,却被告知殷娘子不在房间。
众人都吊着胆子过了一上午,等到了快午时,院子里又是叽叽喳喳,薛陵婼隐约听到,七皇子驾临了和颐殿。
阿墨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告诉大家,昨晚七皇子殿下在龙首山上发现了具尸体,后经查证,又经勋国公府的三娘子辨认,确定了死的人是殷四娘。
堂堂国公府贵女不明不白的死到了皇宫里头,皇后娘娘大怒,令七皇子调查此事,七品女官韦萱协助。
薛陵婼:后面协助什么的可以不要说的那么详细……
香梅听了后怕地拍拍胸膛,对薛陵婼说:“还好婢子同娘子没有上山,不然吓也吓死了。”
薛陵婼勉强对她笑笑,并不答话,我他么早就吓死了!
听到齐晗驾到,众贵女们依旧紧闭房门,丝毫没有欢迎他的心思。
又过了半个时辰,薛陵婼听到消息,七皇子启了正殿,要在里面挨个挨个审问和颐殿中的人,自此,原本热闹的和颐殿变成一片寂静,大部分的人都只躲在房间里,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