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摔帘而出,径直走向了附近另一座营帐,那是先帝长姐雍芳大长公主的居所。这位公主辈分极高,因此在宗室中极有威信。
大长公主的营帐里一样有着禁军搜查,此刻大长公主正在孙女贺楼氏的搀扶下站在营帐外,神情漠然地看着营帐内晃动的影子。
“长姐。”昌王唤了声。
大长公主抬起头看向昌王,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飞舞,老态毕现,眼皮往下耷拉着,这个曾经性烈如火艳丽夺目的长公主已经在岁月的磋磨下失去了动人的美貌,唯有抬眼时松弛的眼皮下会露出一点精光,昭示着她仍然不是个好应付的角色。
“昌王。”大长公主漠然颔首。
昌王是大长公主最小的弟弟,从小被笼罩在这个备受宠爱又十分强势的长姐阴影下,饶是如今他已经四十多岁,一看见大长公主还是条件反射地想打哆嗦:“这样冷的天,长姐怎么站在外面?”
大长公主道:“皇帝派了人来搜检营帐,怎么,你有什么话说?”
昌王道:“长姐,听说皇上醒了。”
大长公主眼皮又垂下去,淡淡道:“这是好事。”
昌王:“……臣弟上午听说皇上遇刺时,曾经想去探视皇上,却被皇后和御帐中的宫人拦在帐外,院正说的也不清不楚,也不知道皇上伤的怎样,如今突然就有禁军来搜检,虽说是奉皇上的命,但一无圣旨二无令牌,这是不是……”
他的话意味深长的停住。大长公主微微抬头,像是在看昌王,又像是只在出神:“除了皇帝,还有谁能调动禁军?”
昌王尴尬地笑笑:“可能是臣弟多心了,只是这样大张旗鼓地搜查宗亲朝臣的营帐,未免有些……”
大长公主看向昌王,懒懒垂着的眼中射出些许精光:“昌王,皇帝遇刺,安王死了,搜查围场有什么不对,你那点亲王的尊严,和皇帝的安危比起来孰轻孰重,你心里不清楚吗?”
这话说的极重,饶是昌王也不敢接。
他连忙笑道:“长姐说笑了,臣弟也不过是随口说两句,没有那个意思。”
大长公主淡淡道:“那就好。”
昌王自悔失言,大长公主油盐不进,原本想挑动大长公主去御帐求见皇上,搅浑这一潭水的主意自然也行不通,他又往回找补了几句,匆匆告退,快步离开。
大长公主看着昌王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极其讽刺的笑来。
“祖母。”贺楼小姐唤了声。
大长公主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冷冷地道:“蠢东西!”
贺楼小姐眨着眼,茫然不解其意。
“不是说你。”大长公主慈爱道,“柔儿啊,这世上最可笑的不是蠢人,而是自己愚钝不堪,却还拿别人都当做傻子,心比天高的人!”
贺楼小姐听得似懂非懂,半晌才沮丧地低下头:“柔儿不是太明白。”
大长公主便淡淡一笑:“不聪明没关系,只要懂得该跟着谁走就是了,我原本觉得四公主出身平平,才智也平平,不成什么气候,谁知当年皇帝登基时,她却早早站到了皇帝那一边,如今四公主的势头,比起贺楼家也不差了。”
她爱怜地揉了揉孙女的头发:“祖母年纪大了,也要替你做些打算,谋个好前程。”
说着,大长公主便朝身后招了招手,唤侍女过来:“过两日递我的帖子到皇上那里。”
贺楼小姐尚且懵懵懂懂,侍女却知道,这是作为宗室之首的大长公主要向皇帝表明态度,旗帜鲜明的站到皇帝那边去了。
风吹得越发大了,夹杂着些许沙砾碎石,禁军们已经检查完毕,从大长公主的营帐里退出来,朝大长公主行了个礼。
大长公主微微颔首,被贺楼小姐扶着往营帐里走去。进营帐时,却听见不远处的一座营帐门口起了点骚动。
贺楼小姐也听见了,好奇地踮起脚往远处看去。
大长公主拍了孙女一把,吩咐道:“派人去看看怎么了。”、
发生骚动的那处营帐主人姓步六孤,是太后同宗同族,血脉极近的亲眷,在朝中一向很有地位。
一方是位高权重的朝臣,一方是奉皇帝之命的禁军,二者的冲突很快就被报到了御帐中。
“传他们进来。”慕容绮道。
燕檀看了一眼慕容绮,出声反对:“皇上如今不宜挪动,御帐更不是能让人随意出入的地方,还是我出去看看。”
慕容绮知道燕檀是存心想要他静养,长睫轻颤,掩住了眼底的情绪,道:“好,若是不便处理,再来让朕出面。”
燕檀说了声好,带着侍女出门去了。
床榻上慕容绮神色难测,不知在想些什么。守在帐中的阿六浑自幼侍奉慕容绮,早揣摩出来慕容绮的想法,笑道:“皇上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才瞒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贤惠体贴,就是知道了也会体谅皇上的。”
慕容绮冰白的侧颊隐没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平白多了几分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