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欣从小在风月场所长大,聊起那事简直行家,最开始她还听的脸红心跳,慢慢习惯了也就相当淡定了,可今天听到关于刚跟自己表白的老陈头的,心中一时五味陈杂,瞬间满脑子都是体格二字了。
若是沈屠夫知道了她这些年跟苑欣学到的知识,怕是真的要断她双腿。
苑欣看她不耐烦,瞬间就明白了。
她对老陈头不仅仅是不讨厌,反而是有好感的,从前她同她讲这些她从来不会打断,也不会露出这种复杂表情,偏偏提到老陈头,仿佛自己再多说一句,都是对他高大形象的玷污。
“嘻嘻,那等你想听了我再说!”苑欣眉开眼笑,埋头吃起了冰粉。
就在这时,店门外一群孩童吵嚷着跑过,嘴里还叫喊着什么,这些街坊的孩子没到读书的年纪,一天到晚无事可做,专在大街小巷宣传通知一些大事。
“不好啦,尹夫子病逝啦!”
沈荧听到这句话,噌一下站了起来,眼中瞬间溢出了泪花。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每个人身边都有个满嘴跑马的不正经闺友~
你喜欢这样的朋友吗?
兜子喜欢!
第4章 兄长
“阿荧你怎么了?”苑欣见她这幅失魂样子一怔。
“我得过去看看。”沈荧说完就要走,被苑欣一把抓住胳膊,试探的指了指她手中拎着的一挂生肉:“你确定就这么去?”
遭了。
沈荧扶了扶额头,说好给老陈头送肉的,怎么说了一通话又把肉拎回来了,偏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这肉要是这么拎回去,还不知道爹会怎么骂自己。
“送你了。”沈荧将肉交给苑欣,提裙一路小跑出了门。
若说这镇子上除了家人外能让她信任的人,除了苑欣就是尹夫子了,尹夫子是云霄镇当地赫赫有名的教书先生,举人出身却无心做官,反而回到家乡开办了谦竹书院,尹夫子为人谦和温煦,见沈荧聪明好学,索性偷偷将她收作了学生,教她识字读书,还将家中藏书借给她看,不久前沈荧才借了一本词集,还想着看完尽快归还,没想到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夫子竟突然遭此不测。
沈荧跑到尹夫子家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街坊邻居,也有不少学生,大家神情悲恸,不住用袖子抹眼泪,正堂内尹夫子的身体已经被白布盖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枯槁般布满皱纹的手,指尖似乎还散发着墨香。
沈荧不敢上前,只能躲在院中一棵柳树后无声痛哭,泪水很快浸湿了衣袖。
这时,只觉得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红着眼睛抬头,对上一张比她还憔悴伤心的俊朗脸庞。
“维笙哥哥?你何时回来的?”沈荧擦了擦眼泪,语气中多了几分故人重逢的欣喜。
“比你早回来一刻罢了。”尹维笙颓然起身,一身青衫布褂,丧服还没来得及换上,“三日前我听家仆传信说爷爷身体情况愈发不好,便跟大人告假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未成想还是晚了一步。”
尹维笙声音哽咽,几度失言,身形也微微晃动起来,似是体力不支随时要昏倒一般,沈荧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你一定累坏了,先回屋歇一会,明日还有很多事要你操持。”
尹维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头轻声道:“好,阿荧,明天你还过来陪着我,行吗?”
沈荧顿了顿,“嗯。”
晚上回到家里,沈荧看着放在床头还没读完的词集,又默默哭了一会才昏沉睡去。
次日不少人都来到尹夫子家中吊唁,尹维笙一身缟素神情沧桑憔悴,整个人清瘦又忧郁。
他是尹夫子唯一的孙子,从小父母双亡,祖孙俩相依为命,受爷爷影响读书用功,二十岁那年高中探花进了京城衙门做官,原本正盘算着将爷爷也接过去过好日子,没想到竟传来如此噩耗。
众人皆是惋惜不已。
沈荧更是心疼,从小她在尹夫子家里学习,尹维笙都在旁边陪着,待她如兄长般亲切,也从未对她有过任何偏见,如果他唯一的亲人也逝去,从此孤身一人,似乎比她还要凄惨。
尹维笙相貌俊秀,年轻有为,是镇上不少姑娘的倾慕对象,可他却从未表现出对任何女子的好感,有人说他在京城早与高官小姐私定终身,看不上家乡的普通女子了。
“你来干什么?诚心给尹夫子添晦气是不是?”
一声怒叱自身后传来,沈荧被吓一跳,回头一看,方悦正站在自己身后,双手叉腰一脸怒意:“站老远都能闻见你身上的血腥味,脏死了,你赶快出去,别污了尹夫子的灵堂,你又不是尹夫子的学生!”
众人听到吵闹声纷纷朝此看来,尹维笙脸色一沉走过来将沈荧挡在身后:“阿荧是我请来的,她是爷爷的学生,同大家一样有祭拜的资格。”
方悦见状不满:“维笙哥哥,你老是护着她,她跟苑香阁掌柜的女儿私交甚好,现在又跟老陈头许了婚约,你还是避些嫌,免得坏了名声。”
尹维笙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老陈头?哪个老陈头?”
方悦瞥了脸色发白的沈荧一眼,得意洋洋道:“还能有哪个老陈头,就是小时候没钱交学费趴在窗户下偷听,后来被人打出去的那个陈休呗,现在在武场当教头,一介粗鄙莽夫,跟阿荧简直般配极了。”
尹维笙似乎没听见她后边的话,反而转头看向沈荧神情愕然:“阿荧,你跟陈休许了婚约?”
沈荧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想在现在这个场合成为当前焦点:“是,维笙哥哥,你先去忙,我稍后再跟你解释,行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还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不要脸!”方悦又吵嚷起来,气的直跺脚:“维笙哥哥你千万别信她的鬼话,她跟苑欣那野种一样坏极了!”
“够了!”尹维笙忍无可忍大声呵斥了她:“你若是祭拜完了就离开,何必在此聒噪扰人?”
方悦悻悻闭了嘴,转身朝着自家小姐妹走去,本来还想着给维笙哥哥留个好印象,没想到反而惹了一通骂,沈荧其实没得罪过她,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想到苑欣曾对自己做过的事,她就恨得牙痒痒。
待到吊唁的客人完全离开,尹维笙才体力不支的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凝滞,本以为爷爷病逝对他的打击已经够大了,没想到一心爱慕的阿荧也猝不及防许了人家,他现在是真正的孑然一人了,今后又当何去何从呢?
门被轻轻推开,沈荧走到他身边,将食盒放在桌上:“维笙哥哥,吃点东西吧。”
尹维笙听着她的温声细语,心更是阵阵绞痛:“阿荧,你跟陈休,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不算定亲,陈教头他,只是帮了我一个忙。”
沈荧将那天的遭遇讲完后,尹维笙脸色缓和不少,“原来如此,那么他给你家送了多少钱?我去还给他,你二人趁早断干净,怎么能让他凭白耽误你名声。”
沈荧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老陈头明明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仅因为性子孤僻身世凄惨就活该被大家抱有偏见吗。
她回忆着那天看到的装钱的木匣,迟疑着说了一个数字。
尹维笙脸色又变了,一个武教头哪来的这么多钱,他三年不吃不喝的年俸都没这么多,亏他还想着帮阿荧还。
沈荧看出了他的为难,咬了下嘴唇道:“维笙哥哥,你别担心,其实陈教头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不堪,他不会以此要挟我什么的。”
尹维笙疲惫的用手支住了额头,“若有事就来书院找我……我,尽力护你周全。”
沈荧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不回京城了吗?”
尹维笙摇摇头:“昨日我已传书回京,向大人请求致仕,书院总要办下去,爷爷生前也希望我能回来,从今后,就由我来当尹夫子吧。”
“维笙哥哥……”沈荧神情动容,眼中满是感动,从此镇上有多了个能亲近的人,真好。
尹维笙看着她,心中也宽慰不少,幸好还有阿荧能陪在他身边。
“你若在家中无事,可以来书院帮忙,家里的书你要是想看尽管来拿,有不懂的就问我。”
沈荧感激之情顿时无以复加,只得道:“谢谢维笙哥哥。”
尹维笙辞官留在家乡书院的事很快引起轰动,那些谣言也不攻自破,大家纷纷敬佩起他的为人,争抢着将自己孩子往书院送,镇上不少媒人也开始蠢蠢欲动,上门者接连不断。
一连几天,沈荧一得闲就往书院跑,哪怕只能帮着打扫打扫卫生她也愿意,尹维笙有空时还会教她写字念诗,沈荧享受着这股温馨的亲情,对尹维笙眼神中流露出的情愫丝毫不曾留意。
与此同时,麒麟武场。
一桶刚舀上来的清洌井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高举,缓缓倾倒而下,冲净了训练后残留在肌肤行的炽热汗珠。
陈休放下木桶,湿着身体走到树下一雨花石床前,半倚半躺的歇息,脑子里全是那道穿着素裙的倩影,自从那天走后,二人便再也没见过面。
这小丫头也太没良心,就一点也想不到来看看他。
“想媳妇呢?老陈头?”
陈休听到身边那戏谑声音,眼皮都不抬一下:“滚。”
“行……吧,到时候某些人媳妇没了,可别怪兄弟没通知到位。”程墨冷哼一声,甩手就要走。
“滚回来。”陈休终于睁眼了。
程墨低低一笑:“这么大岁数了,还真惦记人家小姑娘……”原本还想说两句玩笑话,可瞥见陈休那带有杀气的目光,硬生生住了嘴,二人同在麒麟武场当教头,多年的交情,他自认是了解老陈头的,想动手绝不提前打招呼。
“行了,不逗你了。”程墨轻咳一声正色不少:“前几天尹夫子病逝,他孙子辞官回来接管了谦竹书院,有人看见沈家那丫头天天往那跑,俩人有说有笑的……人家尹维笙,可真称得上是年轻有为啊。”
偏偏刻意加重了年轻两个字。
陈休眼眸一黯,关于谦竹书院他不想回忆太多,从小没有家人,无依无靠,一直长到十五六岁还不识字,好奇去偷听还被那些富家子弟辱骂驱赶,所以当他听到沈荧想读书识字的愿望时想帮她的意念那么强烈。
谁不想当一个惊才绝艳,出口成诗的文人呢?
沈荧想学本事,他是全力支持的,至于在哪学,就要容他好好斟酌斟酌了。
“晚上叫腾云出来喝酒。”陈休道。
作者有话要说:
老陈头表示很慌张!呼叫盟友,请求支援!
第5章 誊文
沈荧从书院回到家时,一掀开门帘,就看到陈休正坐在自家里屋里悠闲地喝茶。
沈屠夫神色阴晴不定的站在一边,对自己这位惹不起的准女婿是又惧又恨,沈荧这阵子天天往外跑,也不说干什么去,一定是跟老陈头厮混去了!今天人家竟都找来了家里,这俩人真是好不知羞耻。
但这次陈休送来的西风烈还是蛮合他心意的。
沈荧看见陈休先是一怔,竟有些心虚,自从上次自己去麒麟武场找他谈过后,二人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陈休很少来镇上逛,只是偶尔采买些生活用品,而她大多时候都待在书院里听尹维笙讲学问,更是不可能跟他邂逅什么的。
想起她还承诺过要还老陈头钱来着,现在反倒自己每天自由的去做想做的事,完全将人家抛之脑后了,老陈头今天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陈教头。”沈荧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轻声唤道。
陈休漫不经心地抬头瞧了她一眼,“嗯。”
俩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安静的出奇。
还是沈屠夫沉不住气先对着沈荧怒叱起来:“你这死丫头一天到晚的去哪里鬼混?陈教头都等你半天了才回来,是不是又去找苑欣那丫头了,我警告过你,你再跟她来往,我就打……”话说一半,沈屠夫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畏惧似的噤声了。
沈荧自然不会提自己去了哪里,她只是很好奇陈休来找她做什么。
“陈教头,找我有事?”
“嗯。”陈休放下茶盏,抬头认真瞧着她:“衙门近日空出个差事,给师爷打下手誊写状书,你去吗?”
衙门,差事?
沈荧还没反应过来,沈屠夫率先连连摆手:“不去不去!她一个女孩子懂什么,还不够给大人添乱的……”
“我……可以去吗?”沈荧一脸不可置信,她一直很羡慕能自食其力的人,奈何从小就被爹留在铺子里帮忙,吃苦受累还落不得一点好处,而现在,老陈头竟说她可以去衙门做工。
“只要你想。”
“我想去!”沈荧欢欣雀跃:“陈教头,我想去!”
陈休颌首:“好,今日准备一下,明天去衙门报道吧。”说完便起身要离开。
沈荧正开心,只觉得老陈头又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跟着衙门师爷做工,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关键有了月俸,留一部分还老陈头,自己还能剩点,到时候也不用每天看爹的脸色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我去送送陈教头!”说完也欢快的跑到陈休身旁,打算伴着他一块往外走。
这时,沈屠夫仿佛想到了什么,冷不丁问了一句:“陈教头,上次我让阿荧捎给你的肉,吃着可还行?”
沈荧身形一僵,简直不敢抬头看老陈头的脸色。
陈休沉默片刻后点头:“挺好。”
街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沈荧就尴尬地跟在陈休身后,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本来还想着说几句感谢的话,可让爹这么一问,她哪还有脸啊!
前边陈休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沈荧正走神,冷不丁一头撞在前方结实的后背上,一个踉跄后被人拽住胳膊稳稳搀扶。
“陈教头……”沈荧认命般的偏过头,不敢与他对视。
“离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陈休皱眉,原本她主动送他他还挺高兴的,还想着说两句关照话,可这丫头始终低着头跟在他后头走,二人始终保持着距离,这让他心中又是一阵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