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不愿送回去就是了,我又没强迫你出来。”陈休冷声道。
沈荧这还是第一次被老陈头凶,他身形太挺拔高大,总给人一种不威自怒的气势,可她怎能就这么回去呢?老陈头可是她的大恩人,她还没道谢呢。
“陈教头,你别生气!阿荧想同你说话,只是……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沈荧着急的跑到陈休面前,硬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陈休看着沈荧因害怕而泛红的脸颊,眸中水光泛泛,似乎再眨一下泪水就要汹涌而出,他也察觉到方才情不自禁的严厉,于是放缓了语气:“你很怕我吗?阿荧。”
沈荧连连摇头:“不怕。”
“那你想同我说什么,直说就是了。”陈休声音很轻,亦如雨中初见时温柔。
“我想向你道谢,你真的帮了我很多……”沈荧咬了咬唇,又是一拜:“谢谢你,陈教头。”
在她这,他也只能得到一句感谢了。
“谢就不必了。”陈休轻笑了一声,紧接着神情又局促起来:“刚好我也有一事要问你。”
沈荧怔怔瞧他。
“那日你带来的肉,可是送到谦竹书院去了?”陈休问完也不禁挪开了目光,他竟也会为了这般小事耿耿于怀。
沈荧忽然以手掩面低低笑了,还以为老陈头会问出怎样的问题来,没想到竟惦记着那挂肉的去向。
“那日是我大意了,竟忘了将肉留下,后来正巧遇到苑香阁的欣儿,因为害怕回去被爹爹骂,便将肉送给她了。”沈荧一字一句如实相告,最后眨着大眼睛诚恳道:“陈教头,我改日,再给你送一块更好的,行吗?”
陈休心里忽然就舒坦了,嘴角也情不自禁的上扬,这小丫头真当他是为了一块没吃到的肉而闷闷不乐的吗?
他并不打算拒绝跟她见面的机会,便颌首答应:“好啊。”
二人并排而行,沈荧又送了一段路才心情愉悦的返回家中,夜晚躺在床上先是想了一遍衙门的礼节规矩,又打算明日抽时间去一趟书院跟维笙哥哥说一声,最后想到老陈头时心中一暖,即将昏沉睡去时却又睁开了眼,眉头微蹙。
老陈头为什么会觉得她会将肉送到谦竹书院去呢?还是说自己这段时间的去向他都一清二楚。
他是以为自己将肉送到了维笙哥哥那才生气的吗?
以及这天上掉馅饼的美差,是不是来的太容易了点。
第二天,沈荧早早的就跑到了衙门报道,值守的衙差似乎知道她是谁,俱是对她恭恭敬敬的。
“吴师爷年纪大了经常来迟,沈姑娘可以先往后堂稍作等候。”程虎抱拳道。
“好,多谢官爷相告。”沈荧微微一笑,礼貌道谢,言罢便朝办公的后堂走去。
几名年轻捕快盯着那曼妙背影瞧的入神,心中感慨不已,要不是家境不好,沈屠夫又是那般暴烈脾性,沈家姑娘怕是早就被十里八乡的儿郎争破了头,何苦沦落到要嫁给老陈头来换取清净的地步。
不过老陈头可真是好福气,沈荧温柔恬静,还乖巧懂事,无论性情还是外貌都完全没随了沈家人,只要老陈头降得住老丈人,以后屋里有这么一位娇娘在,岂不美死了。
“不去门口值守都在这杵着做什么?”陡然一声厉叱自门口响起,随后踏进来的年轻男子穿着蓝黑色的差服,腰间悬着一柄长刀,一双桃花眼将身上锋芒敛藏了几分。
“萧捕头!”众人齐齐抱拳行礼。
“玩忽职守,该罚。”萧腾云背着手笑眯眯的走进来,并不打算真的给他们处罚,都是朝夕相处的弟兄,吓唬两句也就得了。
“是,是,下次一定认罚!”程虎挠了挠头,忽而溜到萧腾云身边压低声音道:“萧捕头,刚刚沈家姑娘来了,现在在后堂。”
“知道了。”萧腾云看向后堂,眼中笑意更甚。
认识陈休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他对个小姑娘这么上心,为了不让她老往书院跑,跟尹维笙待在一块,竟不惜主动请他喝酒,只为让他在衙门给她安排个闲差,那些读书人虽身子文弱但自恃清高,一嚷嚷起什么风骨,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听着就头疼,若尹维笙那厮真对沈荧有点什么别的感情,老陈头还真毫无办法。
衙门这地方则不一样,附近十里八乡所有在衙门当差的,大部分都经他训教出师,无论日后混的如何出人头地,见到他也得恭恭敬敬抱拳喊一声“陈教头”。
尤其还把人安排到他眼皮子底下,意思再明显不过。
把人看住了。
萧腾云迈开步子边朝后堂走边窃笑,快三十的人了,小心思还挺多,不知道这个沈家这个小美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竟值得他如此费心。
沈荧独自在后堂转了一会儿,有生之年第一次来到衙门后方的文职区,桌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一本东陵律法,再一旁是厚厚的卷宗,状纸,还有吴师爷引以为傲的一些书法作品。
她等的无聊,索性抱起那本东陵律法开始翻看,有的字她压根不认识,但仍看的津津有味,关于律法这方面的知识她脑中完全是空白的,此刻好奇心被激起,又随手拿过一张状纸就这律法仔细对比,竟也看出些门道来。
“谁允许你擅动这些东西?”萧腾云站在门外看了她一会,随后换上一副冷面孔大步踏了进来。
沈荧吓了一跳,她确实不该乱动,只是好奇心作祟,开了个头后一时竟没停下来。
上值第一天就被抓着犯错,这可是老陈头给牵的线,她挨吵事小,怎能让老陈头丢脸呢?
她连忙起身从桌后绕出,走到萧腾云跟前盈盈一拜:“小女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官爷恕罪,这些错误阿荧保证今后绝不再犯!”
萧腾云没想到她认错这么果断干脆,摸了摸鼻子悻悻道:“……也不是不让你动,至少得等师爷来了,他让你动你再动。”
“嗯,记住了。”沈荧仍低着头,一副惶恐模样。
萧腾云漫不经心的打量她,模样倒是好看的,就是性格太温顺了些,本以为老陈头看上的女子多少得有点烈性子,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他。
“我叫萧腾云,在这衙门就任捕头,你若是有事,就找我。”萧腾云自我介绍道。
“是,萧捕头。”沈荧轻轻点头。
言至于此,萧腾云觉得跟她也没别的话可说了,反正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陈休问起来有个说头,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事业荧正式上线!老陈头表示很欣慰……要是能吃上肉就更欣慰了嗯!
第6章 任职
萧腾云走后,沈荧规规矩矩的不敢再乱动了,只是一双眼睛没个闲,绕着屋檐柜角滴溜溜的转。
又过了一会,她觉得自己就这么干等着也不合适,萧捕头刚刚只说不能动师爷留下的书籍状纸,那她打扫打扫卫生总没关系吧。
先打扫干净地上的废纸,又擦干净桌上的墨痕,倒掉杯子里的剩茶,将散乱的文房四宝一一归位,做完这一切时吴师爷刚好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进来。
“师爷您慢点,别摔着!”程虎还在一旁护送,为他掀起帘子,又偷朝沈荧眨了眨眼。
吴师爷约莫七十左右,在衙门任职多年,同时也是当地颇有名望的状师,几任县令都对他尊敬有加,近年来吴师爷身体不太好,县令便允许他无事可不来,命人将需要定夺的事务给他送过去,毕竟年纪大了,常走动也不方便。
沈荧站在卓旁行礼:“吴师爷。”
吴承望走到桌前坐下,将龙头拐杖靠在一边,扫视一圈干干净净的地面和桌案,心情愉快不少,他前些日子刚跟那帮捕快闲聊,开玩笑想要个副手,今天人就给他送了过来,本以为又是那些吃不得苦骄纵肆意的富家子弟来混闲职,没想到真来了个勤快人。
“叫什么?”
“沈荧。”
“会写字不?”
“会……但识字不多。”沈荧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可以学!”
“也无妨,只是些要备案往上呈递的状纸,照着抄便可,这种细心活我这种老眼昏花的老头子已经做不来了。”吴师爷指了指一旁的行文区,上面已经堆了厚厚一叠状纸,都是当地县衙无权处置的案子,需要移交别处或者递交上级评判。
“去抄吧。”
“是。”
沈荧做事认真仔细,幸好之前在尹夫子那学习过一段时间有底子,无论研墨还是写字都规矩平整,就是速度慢了点,但吴师爷也不着急,有人帮忙做事他乐得清闲,起身慢悠悠走到柜前取下一本民律纪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沈荧抄着状纸,不由得暗暗佩服起吴师爷,这里头大大小小的案子一环套一环均是有法可依,且是一针见血的点出来,这样的功力不把那本比砖还厚的东陵律法翻来覆去的看个几遍还真做不到。
抄的同时遇到不认识的字她会根据前后语境猜意思,越琢磨越觉得状师厉害,一位清廉公道,为民伸冤的状师简直就是青天般的存在,吴师爷早就到了不谙世事颐养天年的年纪,可之前收的几个学生有的不想吃苦,有的怕被得罪权贵被报复,纷纷打了退堂鼓,以至于他身边竟无一名可培养之材。
可师爷就算身边再怎么缺人,也不可能收一名字都认不全的小丫头吧。
下值后,沈荧去了谦竹书院,学生们已经陆续回家,尹维笙正怔怔的站在园中树下,神情若有所思。
“维笙哥哥。”沈荧清脆的招呼了一声,他这才欣喜的转过身大步走来:“你今天去了哪里?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陈教头给我在衙门介绍了个差事,我今日来正要跟你说这事。”沈荧笑吟吟的上前:“以后就不能经常过来了,多谢哥哥近日来对我的关照。”
尹维笙一听见陈教头三个字就头疼,内心将这个莽夫鄙视了上百遍,这些习武之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脑子里没有文化,一天到晚不知想些什么龌龊东西,哪有他们读书人心怀坦荡行径君子,偏这傻丫头不知自己羊入虎口,还挺高兴。
“衙门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女孩子整天跟犯人衙役打交道怎么行?不如到书院来,我像以前那样教你读书识字,不好吗?”尹维笙着急道。
当然不好了,她还要赚钱还老陈头呢,上次提了这点,尹维笙也似乎并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我在衙门给吴师爷打下手,平时就在后堂誊抄一些状纸,接触不到那些人的,而且也能学到很多东西。”沈荧只当尹维笙在关心自己,出言安慰道:“维笙哥哥你不用担心我,萧捕头他们都很好。”
那都是假象,假象!尹维笙心中不断咆哮,面上却不能表现出什么来,一想到今后可能见不着阿荧,他便心急如焚,他可不想专程去肉铺跟沈屠夫打交道。
“你这差事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尽快辞了的好。”
沈荧见尹维笙对这份差事如此抵触,一时间心有不悦,也不想弄的大家都下不来台,便讷讷应承道:“本来也只是暂时帮忙,等师爷招到学生,应该就不用我了,到时候我就回来书院。”
尹维笙听她这么说脸色总算好看些,二人心平气和说了些别的话后,沈荧便离开了。
刚走到家门口不远,就听见沈屠夫正为几文钱跟顾客争吵不休,骂的面红耳赤,语言粗鄙不堪入耳。
“我告诉你,老陈头可是我姑爷,这方圆几里的衙役都听他的,得罪了我,以后你有事可别求他!”
街坊骂骂咧咧的丢下几文钱走了,沈荧黑着脸上前道:“爹,你以后能不能别随便提陈教头了……”
沈屠夫瞪了她一眼:“咋?还没嫁呢这就开始护人了?我是他老丈人……”
沈荧鼓着腮帮子走到案板前提刀就开始剁肉;“还没嫁呢就开始自称是人家老丈人了,哪有你这样的……”
沈屠夫闻言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瞥见她正剁着一块上好的后腿肉,似要送人,又开始嚷嚷:“这块肉贵着呢!你剁它干啥?要给谁?”
沈荧脸一红:“给陈教头送去……人家上次都说了挺好,咱们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何况也是托陈教头的关系我才能有这么好的差事……”
沈屠夫心疼的要夺刀:“那你挑块别的肉,我看那个猪头就挺好……”
“我不!就要送这块!”
沈荧提着肉来到武场时天色已晚,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一年轻武教头才笑眯眯的走过来:“老陈头今天休息,不在武场,你可以去他家里看看,老陈头家住杨柳巷十九坊,就是最靠边的一户。”
“这……冒然去拜访,不太好吧。”沈荧踟蹰道。
“没关系,老陈头家里没别人,就他自己住。”程墨微笑道。
沈荧犹豫了会,还是提着肉去了。
杨柳巷是云霄镇最僻静的一个小巷,因为坐落在小镇边缘,鲜少有人居住,静的能听到溪流潺潺,水珠拍在雨花石上的声音,一棵杏花树立在巷口,枝头绽开寥寥数朵嫣红,散发着清幽。
沈荧数着门户,一直走到快尽头时才停下脚步,因为第十八坊的门半开着,一群半大孩子正好奇的扒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瞧她。
老陈头的邻居竟然是一群孩子?这也太奇怪了点。
其中一个拉开门鼓起勇气道:“你是来找陈教头的吗?你是陈教头的媳妇儿吗?”
沈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我是来找陈教头的,他在家吗?”
小孩摇摇头:“不在家,老陈头挑水去了,还没回来,你可以来我们这里等,反正他一会儿也要回这里的。”
回这里?
沈荧一愣,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迈进了门。
小院不大,简直像个小型麒麟武场,两旁陈列着兵器架,中间竖着习武的木桩,几个孩子正在其中舞枪弄棒,颇有架势,只是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似是家境很不好。
沈荧一进来,一群孩子就被她手里的肉吸引了目光,纷纷跑过来蹲在一旁围看,时不时还伸手戳戳,再放进嘴里尝尝,看的沈荧很是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