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他当你的师傅?”
“嗯。”
“为什么,你不是才见过他两次?”
“可是我喜欢他跟我说话,要是他教我,我一定喜欢。”
今天白天我刚教他“喜欢”这个词,晚上他就用上了。
他爹脸上还带哄小孩的笑,可那笑都未传到眼睛里:“你的师傅,要德行兼备才行。何况你还这么小,爹爹还想再亲自教你一段时间,好么?”
儿子许是瞧出他面色不豫,许是玩得累了,应了声,也不再说什么。不久在我的膝头睡着了。
待把儿子送回寝宫睡觉,皇帝的脸色沉下来。
桑梓在他面前跪下:“陛下。”
“你何时同王氏那么亲近,朕竟不知?”
他面色肃杀,一时之间十分骇人。
内外结交,从来都是大忌。东汉以来,时有宦官与外戚专权,前朝因此丧乱,天下不宁。桑梓身为皇帝亲信内臣,却与文德皇后外家结交,何况牵连皇子,皇帝岂能不震怒?
“臣在宫外时有资助贫寒学子,前年一个叫何深的学子被王氏家仆暴打,臣代为鸣情,恰是右丞处理,因此认识。后来知道他曾在安王府掌图书,臣继掌此任,书阁中旧事,也曾请教过他。相接一二,偶尔谈及而已。臣并未同王氏亲近,只同王右丞一人有所接交。蒙王公不鄙残躯,引为朋友。臣与右丞,是君子之交,从未提及禁中事。至于皇子因何与之认识,臣确实不知。”
今日之事委实太凑巧。儿子太小,就算当真王攸是无意中与之相识,儿子又如何能为之开脱?
旁人倒也罢了,王攸岂是这样的人?
皇帝无言,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出去吧。”他声音疲惫,整个人好似一个没有填充的中空的蹴鞠球一般。
桑梓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求救似地看了我一眼,无言退下。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道:“王攸是坦荡的君子。风评都说:‘现在世上能当得起君子遗风的,只有王右丞一个人。’像背地里拉拢人心的行为,不是他能做出来的。本来以我跟他的身份,不该为他辩白,但是他在安王府几年,作茧自缚。他有大才,我实在不忍心见他如此浪费。陛下初御天下,旧臣虽忠于先帝,可是人心还尚未归一,当此之时……”
我一时兴起,说太多了。
他看着那杯水,对我的戛然而止无动于衷。自发呆片刻,才起身去后殿沐浴,出来时,神色依旧淡淡的。等熄灯躺下,听他道:“朕一时多心了。出入三省的人,怎么可能完全与朕身边的人没有联系呢?”
然后他笑了一声。我虽没有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一定带着一抹自嘲。
“明皇帝以‘术’御臣,到先帝时与诸臣腹心相交,于是帝王之术颇受诟病。朕是明皇帝遗腹,可是在先帝宫中长大,自然是该秉承先帝的治国之道——王攸虽在王府数年,但是朕对他了解不多。既然皇后说他有大才,而皇子喜欢他,朕会亲自召见考察他。如果所言不虚,朕一定不会屈才。”
话是浩然正气冠冕堂皇,可是我听得出来,他一点也不高兴。
今天本来是兴致极好地出宫过节,可是遇上这么多枝节,恐怕高兴的,只有儿子一个人而已。
我无法酣睡,躺了许多,迷迷糊糊之间,听见叹息:“……不能再这样了。”然后一只冰凉的手,覆上我的额头。我一惊,醒了。
那冰凉的触觉分明还留在额上。
四周寂静。做梦了?我猛地坐起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很快被我吵醒:“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
“……梦见什么了?”
我摇摇头,干坐片刻,复又躺下,心兀自跳得沉重。忽然被口一凉,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他钻进我的被子里来,拦腰将我拢到他怀里。
他放在我腰间的手,是冰凉的。
“吓到你了,对不住。”
他温热的气息吐在我脖颈上。
原来刚才不是梦。
今天那个人,他一定看见了。
第二天,我撤下了一床被子。不能再这样了,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晚上就寝前,他看了我一眼。
我耳根发热起来,觉得自己像偷了东西被抓住示众的贼人一样。
宽衣的时候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很尴尬。
一直都知道他睡相好,可是不至于一动不动……这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