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安床,就是在成亲前数天,选一良辰吉日,在新床上将被褥,床单铺好,再铺上龙凤被,被上撒各式喜果,如花生、红枣、桂圆、莲子等,意喻新人早生贵子。
蔺北和柳叶一起进去的时候,就见到王小姐正在梳头。她有一双非常柔软,长如瀑布般的乌发,直垂入腰。还未正式大婚,她穿着绯红色的衫子,衬里是浅红色的轻纱裙子,衣带在小腹处松松打了个结,衬托着她的天生白皙如雪的皮肤更加诱人。
见蔺北和柳叶过来,王小姐立即站起来,原本就弯如月的眼睛更添了几分光亮:“柳叶儿,蔺北。”
柳叶迎上去,两个女孩手拉着手,各朝后退了半步,柳叶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啧啧道:“早知如此,上次我送你的瓷碗上就不应该画什么山水,直接画你就好了。”
“你现在嘴怎么这么甜?”
蔺北上前,凑到他们的话题中说道:“大喜的日子,我们可老远都闻到了一股甜味。”
王小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黑眼珠如最深邃的琉璃,配上她如今这副热闹的装饰,像是散发甜蜜的红苹果。闻言她露出了一个古灵精怪的表情,慢慢地后退,一边还要拽着自己过长的裙子,防止摔倒,直到退到床旁边时,她顿了下,突然机灵古怪地一下子掀开被子:“你们闻到的甜味,是不是这个啊?”
就见那床上已经摆好了各种干物,花生、红枣、桂圆、莲子,应有尽有,在床头四周还摆放了些干糖。
“这么快已经安床了?”
蔺北和柳叶为他们的速度感到惊讶,王小姐点点头,有些沮丧地说道:“是啊,而且他们说,放在床上的东西绝对不能吃,吃了会折损什么福气。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不能吃,我心里直痒痒。不过……”她的眼角露出了一丝狡黠:“我在她们放之前就自己偷偷藏了一些!”
话音刚落,就见她不知从床下那个角落捧出一块白布来,那白布看的倒是赶紧。王小姐将其放在床上,想了想,又从床上移到一旁的桌子上,几个姑娘围着桌子看着包裹一层又一层地打开。
里面果真放的是和床上一样的包裹。
王小姐脸上瞬间浮现出极其生动的神采,她打开布,撇了撇红润的嘴唇,望了望窗外,悄声说道:“一起吃!我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就为了娘亲说这样穿嫁衣漂亮些!”
于是三个姑娘就这样围着圆圆的,同样正中央贴着喜字的桌子吃起了东西,蔺北没忘记自己的疑惑:“你们之前不是打算六七月的时候再成亲嘛?”
王小姐摆摆手,她正拿着一块桂圆,极其精准地投入到口中,一边一言难尽道:“还不是我爹爹呗!他特意去找那个卦婆……就是搬到西街那边的那个卦婆,说是很灵。一算说我得提前成亲,又说了什么七七八八的,我根本不相信,还费着我爹爹跑了那么久的路去算这个签。”
蔺北和柳叶对视一眼,然后问道:“那,她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按什么阴阳五行,她说女子出嫁的时间要尽量避开六月、三月和七月。因为六月完婚新娘是“半月妻”,因为六月是整年的一半,六月新娘即等于半个新娘,就是有半路夫妻的意思;而七月是鬼魂多出没的日子,这几个特殊月份完婚意头都不太好,所以要尽量避开。六七月不行,我娘亲又着急我出嫁,便提前选定到了四五月。”
“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嘛?”
王小姐摇摇头:“不是,我爹爹告诉我的。”
蔺北想起了王小姐的父亲那个迟钝的样子,顿觉得这一番话让其背下来恐怕不简单。
又和王小姐聊了没多久,蔺北便和柳叶出来了,因王小姐要进行梳头,这是嫁娶前的重要一步。蔺北她们不便打扰,便出来了。
蔺北瞧见柳叶低着头,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可抬起头时,她却笑着说:“接下来我们去哪?直接去宴席?”
蔺北看了看宴席开始的地方,正准备回应时,便听到转折处传来声音。蔺北一看,发现是附近栗子和栗晓两个姑娘。这两位姑娘长得好看,也擅歌舞,有五个哥哥,家境不算特别好,但让人羡慕的是家人关系特别和谐,父母更是有名的恩爱夫妻。
她们两个半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在蔺北看向她们两个的时候,那话不期然地入了耳:“姐,王小姐家也太有钱了吧?给我们这么多钱?怪不得娘亲让我们一早就来。”
这是栗子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娇俏。
栗晓的声音则相对平稳些,她拿着钱在手上投了投,哼笑道:“不是我们来得早,是我们的身份值钱。你以为谁都能安床?至于抬床,铺床的人以及撒喜果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命人”——就像我们:父母健在、兄弟姐妹齐全,家庭幸福和谐,这附近能有几个像我们这样的?她们既然希望我们能给新人带来好运,就肯定得给我们一点报酬。”
任谁听到自己是独一份的“好命人”都会忍不住高兴的,栗子也不例外:“真没想到我们这种的也有人羡慕啊!太好了,把这钱留给娘亲一份,剩下的我们一起去买吃的吧?”
栗晓也点点头。
两人说完倒是开开心心地将一部分钱放进口袋里,倒是没有注意周围是否有人,便走了。面前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从那远远的墙壁外沿传来的模糊了的叫嚷声和吵闹声,蔺北却和柳叶都没有说话。
顿了片刻,柳叶似乎脸色有些不好,她在蔺北脸上露出了点柔弱,轻声说道:“蔺北,我有些不舒服——不必担心,回去休息一下就好。等下倒是宴席开始了,麻烦你喊一下我了。”
蔺北看了一眼她的脸,点点头:“好。”
因蔺北和柳叶去看新嫁娘,谢青容便只好一个人待着,可看着那群帮忙的人吵吵闹闹,似乎越吵闹场面就热闹,越热闹新嫁娘以后的日子就越红火。
各种各样的声音吵得他耳朵都快要耳鸣了,索性出来走走,没想到的就见到蔺北一个人也在散步。
他有些惊讶,眸中宛有澹澹的水色,压低声音笑道,走过来:“你们不是去看新嫁娘了嘛?怎么一个人在这?柳叶呢?”
蔺北避重就轻地说:“她有点事,就先回家了,让我等下宴会开始了叫她。”
谢青容点点头,透过黛青色的屋檐看到了一方湛蓝的天,檐角上挂了几只古老的风铃,随风响动。四五月的日子,再加上前段时间清明时节纷纷细雨,路上石板也泛了些青苔,角落也长满了茂盛的花草,空气中槐花的味道扑鼻而来。
选在这么一个时节成亲,倒也算是一个好选择。
“一起走走?”他邀请。
蔺北点点头。
乡间的土路不算平坦,但人多,倒是也常走,地面倒是也很踏实。两侧灰色的土砖以及房屋上堆出来的稻草,院子里种着的石榴树轻轻抖了抖身子,桂花的香气尤其扑鼻,百步开外闻的扑鼻;然而最为常见的却是槐花。
两人信步闲庭,行走于花道之中,蔺北却莫名地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王小姐的头发。王小姐的头发很好看,又黑又密,长及腰间,为她梳头的人是王夫人。木梳上上面也贴了一些红色的边,王夫人拿着木梳,温柔地从发根梳到发尾。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耳边突然漫不经心地传来了一句:“在想什么呢?”
蔺北被这句话带回现实,如实回答道:“在想王小姐的头发?”
“头发?恩爱两不疑,白首不相离,这个日子想到这个很正常。”
蔺北点点头,说道:“王小姐是个好人,她将来也应该幸福的。”
谢青容淡淡地“哦”了一声,唇角携了丝莫名的笑痕,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我们蔺北也思嫁了?”
蔺北轻抬眉眼:“我现在想的,就是什么时候能客栈开起来。”
他点头,眉眼淡然:“也好,若是有个安身之处,有个自己喜欢做的事,这比成亲有意思多了?”
蔺北眸光微动,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没想到谢青容竟然会认同这句话。他一直以为她……
“有安身之处,有爱做之事。对,这句话也很配你。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个自己可以做的事情,雕刻,看书,喝酒,也很快乐。”
谢青容笑盈盈地说道:“我说的事情可不是什么的刻东西,看书喝酒这样的事,而应该是坚定在心里的一件事。”他乌黑温润的眼睛看着她,浅笑盈盈。
否则这村中江水浩淼,岁月鹜过,山陵浸染,那还有我的痕迹?
第42章 [VIP] 第 42 章
蔺北抬头, 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问道:“你找到了嘛?”
看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过客居中,不像是出门找过的样子。
哪知他却手负身后, 点点头, 随即悠哉游哉地向前走去,只留一个清瘦的背影:“找到了。”
蔺北微微蹙眉,走上去,和他并行:“是什么?”
他站定, 却说出了一个意外的回答:“是教化。”
教化?
蔺北再一次蹙眉, 说道:“你是说开私塾吗?”
“你怕他们会不买我的账?”他挺身而立,嘴角一抹淡淡的笑。
蔺北迟疑地点点头。
“傻姑娘。”他轻笑地看着她,解释道:“所谓教化, 不一定指的是政教风化中的美教化,移风俗,也不一定指的是庠序之教, 跟着私塾先生,太学先师学习。儒家说政以体化, 教以效化,民以风化, 故我说的教化, 便是指的最后一个。”
话说至此, 他却突然停了下来。柔和的光线落在他漆黑的鬓发上, 墨色头发随风微微摆动, 眼睫微翘,看上去单薄柔软而又美好, 正如这仲夏之处的繁花似锦。
他轻声开口:“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中, 与之皆黑。这就是我的教化。我来此,是因为一句话,也许你曾经听说过:何当百亿莲花上,一一莲华见佛身。”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眼睛专注,剖析着自己的心境,蔺北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可她还是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青容对上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在其中看到一抹鲜活而又温柔的神采,就仿佛是山林里穿行而过,涉世未深的山灵。可她并非不染纤尘。
那山灵会在春雨来临时在山间泥泞小路上捧起一块泥土,不会担忧泥土会弄脏了衣物,她是自由的,不被束缚的,也是孤独的。
然而它却不寂寞,它是内心充实的。轻灵的窃蓝色衣物轻轻划过山间的一片片叶子,就如同蓝天上的浅云,叶子在她穿行而过时打了个瞌睡,猛然一抖,受了惊吓。
山灵弯下腰,一股由内而外的少女气息,带着柠檬的香气,轻声安慰着它。
他解释道:“传说释迦佛千面千橡,每一个毛孔上都会长出一朵莲花,每朵莲花都会都一座佛像,你知道,没人能够忍受自己开出的是恶之花。”
蔺北点点头,可看着他时,却不自主地喟叹了一声。
原来在他的心底,难道不正如刘偶书一样,仍然有一些沸腾的,为苍生而努力的心吗?
她既觉得欣慰和佩服,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惆怅和伤感。
此刻他们立在树下,抬头看去,那从谁家院中伸出的槐花团团如华盖,扑扑簌簌地落下,有一大团花刚好落在蔺北的头上。她摸了上去,竟然发现那花上上面竟然还沾着蜘蛛网,蜘蛛网上粘连着一只虫子。
蔺北将蜘蛛网拽了下来,然后再将捏在指尖的槐花落下。她倒是不怕虫子,以前在山间看到奇奇怪怪地虫子可多,可此刻落在头上的时候,她顺势去摸了一把,发现因为最近事情繁多,她已经很久没有洗发了。
她发质黑,且又扎在一起,没有刘海之类,旁人倒是也看不出,可自己感觉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不知是不是那蜘蛛网刚才掉落在了她的脖子里,蔺北总感觉痒痒的。
“你怎么了?总不会是怕虫子吧?”见蔺北的神色有些异样,谢青容轻笑着问道。
蔺北摇摇头:“没事……感觉痒痒的。”说着她有些不舒服的用手摸了摸脖子。那里有一种蜘蛛网轻挠的感觉,可手放上去,又摸不出什么?
谢青容保持着礼节的距离飞快地看了一眼她白嫩的脖子,问道:“要不,我帮你看看?”
蔺北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随即拢开柔软地披在后肩上的头发,低着头:“是不是有虫子啊?”
这种花团锦簇之感看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啊,谁也没办法预料会不会有一只虫子从天而降。
蔺北此刻极其懊恼刚才贪图一时之美,多看了几眼。
她右手拢着头发,防止掉下来,因为身体前倾,耳朵便露了出来,也能看到谢青容微微弯了下腰,配合了一下她的高度,碎发轻柔地覆盖在额头上,眼睫微翘,眉梢中带着点打量和思索:“好像没看到…… 等等,你手再朝后点。嗯——有个红点,看样子好像是虫子咬了。”
他看了看时间:“此刻倒是也早,应该还需要一个多时辰,你如果实在难受,不如回去洗漱一下。应该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