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这一头青丝瞧上去是乌云堆砌。
不知为何,盛京城的天光打下来,青丝发髻之间,好像洋洋溢溢着细碎金光,透着日头,又软又细。
她总算知道,黄毛丫头这个说法是如何得来的了。
因为忧心慧娘娘的事情,她茶饭不思,消瘦了不少。
每日篦头发时,李姑姑都会不动声色地将篦下来的几根发丝,偷偷藏在袖口,手脚细致,竟然一根发丝都没落在地上,不敢让公主瞧见。
可是玉察自己如何不清楚呢?
玉簪绒花下,发髻仍是紧致,一面铜镜,却倒映出少女粉嫩的脸颊上,微微蹙起的眉头。
近日,她是劳心过度了。
可是,游澜京仰赖娘亲生就的天赋异禀,一头墨发黑得令人羡慕,又浓密茂实,又柔滑,哪里有绣娘能织出这样一匹绸缎。
“公主要是喜欢,我绞下来给你玩儿。”他认真地说。
“我才没有玩儿你的头发。”少女细声细气地说。
玉察的一双手指有些笨拙,从来都是旁人侍候她,没人教她怎样编辫子。
她想起平日里,李姑姑在铜镜前的动作,手指交叉穿梭,慢慢的,细细的,没有扯疼了他的头发。
她握着那两束头发,绕到脑后,用一个暗金的盘云双鹤,别住了,金饰之下,垂下两条玉白的发带,飘逸灵动。
玉察拿过了铜镜,从镜子里,打量着他。
“我照给你瞧瞧。”
一望过去,他这个人的色彩却是相差极大的,朱红、雪白、墨黑,既纯净又浓重,不将颜色拉到极致便不行。
他生下来就是夺走别人目光的。
游澜京嘴角牵起:“好看。”
心爱的姑娘为他束起发带,他早就高兴得心神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公主,你对微臣真好,微臣还以为是做梦。”
“这便是对你好了吗?”
玉察疑惑不解,她就是随手做了一件寻常不过的事,聊以解闷儿,打发时间的。
一面打理着发带,心头,浮现一件事,玉察低声说道:“首辅,回了盛京……你会怎么对付李家的人呢?”
他云淡风轻,干干净净地落下几个字。
“通通杀了。”
玉察神色一敛,盛京城中,李渭已经被囚禁起来,皇弟迟迟没有动他,实在是这桩事,牵连得太深,附骨之疽,非狠下心剜肉刮骨,不能去毒。
满盛京,没有几位官老爷可以睡个安心觉,一旦这雷霆雨势落下,砸在身上的可不是雨点子,而是刀子。
自从芦花丛中一别,李游杳无音讯,他背叛了家主,自然不会再回去了,也没人知道他的踪迹。
还剩下……玉察最惦记的那个人——慧娘娘宋嚣卿。
游澜京的声音淡淡落下来:“当日我父亲被问罪,全家充入教坊司,盛京城里,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亦有不少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遇见他们,我甚至会寒暄几句,仿若无事。
“这么多年,他们冷嘲热讽我是罪籍的时候,以为我忘了。”
“其实,我都记得。”
从那天起,仇恨成了他生命的底色,越是风和日丽的湖面,底下越是陈年累积的深渊,蓄养的杀意,缓缓游动,偶尔掠过鳞片。
正转动的扳指,蓦然停住,他的凤眸底毫无情绪。
“此次回盛京,我会挨个收拾这些人。”
他记忆力超群,可以记得某一刻,哪个人曾得罪他,哪个人曾露出刻薄的笑意,他会让整个盛京的血雨,挥洒得更瑰丽一些。
“慧娘娘呢,你们会杀了她吗?”玉察忽然开口。
玉察曾将她当作至亲至爱,视作娘亲,没想到这个娘亲,在漫长的日夜里,蓄意投毒,害死了自己的父亲,甚至想将皇弟扶为一个心智不正常的傀儡。
她那么温柔,笑起来那样甜,却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你说,慧娘娘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因为爹爹打了她一巴掌吗?”
玉察叹了口气,放下青梳,站起身。
“公主。”他的目光瞥向了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