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夜,那座书声朗朗的和玉私塾,想起他怀中抱着的教坊司孤儿,想起他说的那句,为公主积德行善,只愿公主来生漂漂亮亮,平安喜乐,再也不要遇到他。
玉察低着头,出神地凝视着自己的手,仿佛上面还有炙热的温度,十指交叉的触感,为何这样难以散去呢?
“首辅他……或许不是个坏人呢。”
话语甫一脱口,玉察忽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急于转移话题。
“对了,玉槐,当日你落水,坊间都传言是意外,可是姐姐最清楚,你身子强健,深通水性,怎么会被水淹住,又病了那么久呢?”
她抚摸住了小天子的手。
“当日发生了什么,都可以跟姐姐说出来。”
这是玉察最想知道的事情,任何有关家人安危的事件,都令她揪心无比。
小天子的眼眸中,忽然暗哑了一分,无数的色彩涌动,最终,竟然凝结成无边的墨色。
这是玉察,第一次看不懂他。
他的脸上情绪不明,目光更是意味深长,想说什么,却又踌躇了一会儿。
玉槐的心思,好像变得更加莫测了。
“皇姐,其实,那天是我自己跳进水里的。”
小天子轻轻一笑,眼睛朝玉察眨了一下,此话一出,玉察立刻站起身,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是你……故意落水的?”她嘴唇苍白,声音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天子站起身,他才十三岁,但是已经跟玉察一样高了。
这对姐弟面对面,看着对方全然不同以往的模样,小天子按住了玉察的双肩,细致地安抚她。
“我不跳进水里,不足以看出人心。”他一字一句说。
玉察心下明白,天子在宫中,并无倚仗,身边之人盘算着利益往来,有谁是可信的,又有谁是德王安插的人,漆黑的四处,又有多少双狼一样的绿眼睛,在盯着他呢?
“可你这么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太过冒险。”
玉察抚摸着弟弟的脸颊,眼中疼惜万分。
小天子咧嘴一笑:“我愿意为了姐姐和慧娘娘冒险。”
眼见时辰快到了,外头一声震翅扑腾,显然是鸟儿被什么东西惊着了,密林簌簌,枝叶摩擦、此起彼伏的甲胄碰撞声。
玉察支开窗户,瞧见远远儿的正殿下,参天古树交错掩映,一条蜿蜒山道,正有一列黑点子从四面廊坊汇聚,整装往这里来。
她该走了。
“皇弟,替我给慧娘娘问安,在宫中万事小心。”
她托着小天子的手,正要言辞诚恳地嘱咐。
忽然,从一面描绘着白云五松山的屏风后头,绕过来一个青年。
青年一袭雪衣,眉眼如留尽风流,韵味悠长的写意山水画,上乘美玉一样的人物,整个人干干净净,清清淡淡,却在不少盛京女子的心中,留下浓浓的一笔墨色。
他弯腰拱手,悄然掩下去眼底的微红。
“李游,参见公主。”
那样出尘的气质,哪怕不看脸,玉察就知道是他了,少女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会在此刻见到李游呢?
玉察怯怯地后退了一步,似乎站在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回不去的天真美好。
自十岁起与李游订下婚约,她与这个未来驸马的见面次数甚少,对他的面部轮廓也十分模糊,只无数次听宫女桃儿和李姑姑夸赞他,说他书香底蕴的大世家出身,知书达礼,进退有度,清高守节。
小太监们偶尔凑在柱子下头,谈起李游,说他比起盛京城里那些大家闺秀,更像是个贤良淑女。
小康子纳闷儿地挠挠头:“真怀疑这样的人,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三急,一辈子都不会放屁呢。”
说到这里,小康子靠在柱子旁,感叹道:“哎,人要是一辈子这么端着,活着还有什么爽快的,换我还不如死了得了!”
无论出现在任何场合,李游的待人接物,总是完美到无懈可击,挑不出一点儿来指摘。
爹爹说,这般极度自律的人,是最可怕的。
玉察懵懵懂懂,总之,爹爹选的人是不会错的,他送的烟花很好看,他送来的青梅冻也很好吃,那么,把他娶来做驸马,应该还不错吧。
不得不说,李游当时确实是一副贤良极了的样子,甚至为了嫁给公主,愿意放弃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