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排骨,你有没有觉得,玄武使护法总是冷冰冰的,明明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简直没有一点人情味!听那些侍女说,她对谁都那样,说得难听点,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她不是!”排骨反驳,“蝶影不是!”
“天!”鲤鱼瞪大了眼,“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排骨胆子真大,戮岛可能只有你一个杀手,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叫出玄武护法的名字。”
没了玄武护法的身份,她只是个女孩子,一个让他脸红、不敢抬头直视双眼的女孩子——排骨不管鲤鱼的叨叨,心中如是想。
杀手
次日,排骨和鲤鱼被安排觐见戮王,起了个早。
他们随着蝶影穿过一条条盘曲蜿蜒的密道小径,心中不免有些惊叹——戮王所居之处,如此神秘,真是个曲径通幽的绝妙之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戮岛人心中,戮王不是人,而是神。戮王的一切,都是无条件敬仰和尊重的绝对权威。
“此次杀手选拔,修罗场四百人中存活四人,其中两人因重伤不治身亡,剩下此二人,还请戮王依教规赐名。”
玉座上的戮王,细细打量着新晋杀手的两位少年,略微沉吟。
“戮王,这是他们的资料,请过目。”玄武使一袭黑衣,仿佛暗夜使者,不卑不亢地走到戮王面前,将卷轴呈递,眉目间流露出的神采,是绝对的恭敬与臣服。
按照卷轴的记载,排骨是十五年前流落江南的男孩,因家人遗弃在江南甄府附近,被玄武使捡到后照例交由朱雀使发落,在戮岛膳房充当十五年杂役。而鲤鱼是西域人,被家人卖到戮岛为役,直接被发配至膳房。
从膳房杂役到戮岛精兵,戮王盯着眼前下跪的两个少年,眉目间满是欣赏。
“你,赐名灵枫。”
鲤鱼叩首,“谢戮王。”
戮王的眼睛缓缓转向排骨,“你,赐名灵旭。”
“谢戮王。”
“从今天起,灵枫灵旭为戮岛杀手,玄武使好好栽培,日后多多带去弑杀历练。”戮王简单交待完,挥一挥手,“下去吧。”
众人退下,玄武使吩咐蝶影:“派灵枫入驻西域组历练,过几日动身即可。至于灵旭,你带他去江南磨砺一下。”
蝶影点头表示领命,对灵旭灵枫道:“随我来。”便头也不回地,领着两人返回住处。
玄武使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回想当年,手握屠刀的自己见到两个孩子,第一次生发怜悯之心。带回女婴是出于私心,希望苦修多年自创而成的魅瞳术不至失传;但自己竟鬼使神差地将男婴带回,全然出自怜悯之心带回。虽将男孩交由朱雀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仍然记挂着这孩子。无数次担心他会死在修罗场;无数次忧虑,那么幼小的生命,觉得他甚至活不到成年。哪知,他竟完全凭借自己,成为了戮岛杀手!
玄武使一向被誉戮岛第一冷血之人,双手沾染的,是淋漓的鲜血。可谁也不曾想过,在十五年前屠戮甄府满门的时候,冷血之心,却轻而易举地,被两个孩子所温暖,渐渐融化。
玄武使摇摇头。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格外温柔。是因为,时光流逝,自己变老了吗?
……
被戮王赐名后,鲤鱼排骨两人过了好几个时辰,才互相适应自己的新名字“灵枫”“灵旭”。在这几个时辰内,两人的对话内容一度尴尬。
“喂,排骨,不对,灵旭……”
“鲤鱼你说得对,啊啊啊说错了……灵枫你说得对。”
毕竟,幼习难改,叫了十多年的鲤鱼排骨,这会子突然被赐了个文艺的杀手名字,虽然在修罗场死里逃生,被戮王亲自接见赐名,心情愉悦,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别扭是暂时的,几个时辰后,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被迫接受了。戮王赐名,不得不从。
吃过午饭,蝶影传唤两人,先是一言不发,待侍从将酒杯里斟满青梅酒,才举起酒杯,道:“恭喜,先干为敬。”三人默默地喝下酒杯里的青梅酒,只觉杯酒落肚,畅快淋漓。
“青梅酒里有戮王所赐的七星蛊毒,每月领一次解药。”蝶影顿了顿,“至于不按时服用解药的后果,便是蛊毒发作,七窍流血而亡。”
冷冰冰的声音一字一顿,蝶影一番话,让灵枫灵旭心底一寒。
“当然,若无法按时完成弑杀任务,也是死路一条,不过作为杀手,你们有选择死法的自由。回戮岛复命,戮王赐死;畏惧赐死而自尽,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如果傻到想脱离戮岛寻求解药,我只能告诉你们,还从来没有杀手成功过!”
美味的青梅酒,原来,是将杀手永远禁锢在戮岛的至毒之药。难怪,千百年来,只要是戮王批下的弑杀任务,戮岛杀手就从没失败过,其原因便在此处——每一次的弑杀,于杀手而言,都是生死相搏。要么杀,要么死。要想活命,只有顺利完成任务,定期拿到解药,才有一线生机!
曾经满心以为,熬过修罗场,当上杀手,便从此性命无忧,尽享戮岛众人的尊崇。现在看来,简直是太天真了!修罗场之劫,只是在戮岛生存的第一步而已。等级森严、各司其职的戮岛,看似是走投无路之人求得生机的天堂。但,历经千万杀戮的戮岛,纵使是流离之人的天堂,也早已变成血流成河的地狱。戮岛,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登临之人。
……
灵枫、灵旭、蝶影,三人对坐,各有所思,长久地沉默着。
良久,蝶影开始分派任务:“接玄武使旨意,灵枫明日动身前往西域,驻西域组协助完成弑杀任务,进行历练。至于解药,若表现不错,戮王自会派人将解药定期送到。”
灵枫松了口气,还好是去西域。西域虽多莽莽大漠,但远离戮岛,纵使仍然受到七星蛊毒的牵制,肩负着一个接一个的弑杀任务,但西域之人多豪爽好客之辈,极易取信于人,凭灵枫的鬼点子,无需强攻,单单凭借智取,也足以完成较为简单的弑杀任务交差,不至于会因为暴露身份而彻底失败。
片刻思忖间,灵枫心下暗喜,但想到灵旭还没有着落,刚落下的心又悬起来。
蝶影将头转向灵旭,道:“奉玄武使命令,你随我去江南弑杀历练。快些收拾妥当,在后山等我,太阳落山便出发。”
说罢,蝶影头也不回,匆匆离去。
灵旭不敢耽误,与灵枫仓促道别,便回到房间内拾掇起来。
……
玄武使辞别戮王后,来回踱步。这段日子,所有戮王审批下来的弑杀任务已经交待完毕,暂告一段落;新晋杀手的历练也让蝶影负责,分别派往西域和江南。对于西域弑杀,玄武使有充足的信心,毕竟西域多商贾,纷争众多,弑杀任务源源不断。基于此,早在几年前,戮岛已经专门建立派驻西域组的杀手机构,每月派人从戮岛运输解药供给西域杀手,让他们安心负责当地弑杀任务,绩效甚好。
而江南,向来是烟柳繁华之地、富贵温柔之乡,紧邻南都,治安有序,市井繁华。凭借优渥的地理位置,海陆间进出口贸易更是络绎不绝,极少出现战乱纷争。因此,江南的弑杀任务相较于九州其他地区,自然少之又少。自十五年前甄府灭门由玄武使亲自负责,顺利完成后,戮王再未接到江南地区的重大弑杀任务。近几年来,在玄武使的推动下,九州各地均派驻了专门负责的区域型杀手,戮岛的弑杀组织遍及九州,唯独缺了江南。
然而,随着南都皇室的渐趋腐败,南方骚乱与日俱增。曾经的富贵温柔乡,如今烧杀抢掠盛行,荒淫之事随处可见……于是,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越来越多的弑杀请求呈递于戮王面前,大多出于复仇目的,小到商贩的银两之争,大到世家大族的权势之争,皆重金出资求于戮岛。戮王特意叮嘱玄武使,江南任务,事关重大,亲自点名——蝶影是最妥当的人选。
戮王之命不得不从,恰好灵旭也是江南出身,玄武使便派两人一同前去。虽然两人一直被瞒住了身世,但灵旭和蝶影毕竟是甄家的亲兄妹,在关键时刻,也好有个照应。
玄武使坐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
还好,这么多年了,原来在这里,终究还存活着一丝愧疚。
想到那两个孩子,玄武使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愿你们平安。”
……
夕阳西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再度被暗夜笼罩。
蝶影仍是一身紫衣,看着神情有些青涩的白衣少年,慌忙扭头。
“你到了啊,上船吧。”一向漠然的语气里洋溢出几许波澜。灵旭登上货船,望着暗夜笼罩下的戮岛,冷冷清清。夜风拂过,他突然想到阿曼,不禁打了个寒颤。
岸边,灵枫站在岸边,目送货船渐行渐远,形单影只,很是落寞,心下默念——灵旭,我们都要平安归来,一定一定。
蝶影待在船的另一头,暗暗思索着手头的几个弑杀任务,很快便确定了思路。玄武使分派的任务层次性很明显,有涉及商贾纠纷的暗杀,也有涉及王谢两府的仇怨。蝶影会心一笑,很快明白了师父的用意。商贾纠纷,安心交给灵旭;自己便多花些时间潜入世家府邸,扮作下人,好好琢磨琢磨王谢之争的解决办法吧。
这已经不是蝶影第一次出使任务了,可不知怎的,她望着大海,心中竟有无限期许。不知,这个少年杀手,会有怎样的表现。
心魔
烟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这,便是千百年来世人眼中的江南。
但,无论是繁华还是富贵,都是过去的江南。世事变迁,如今的江南,已经渐趋离乱。
天下分九州,江南是位于东南一隅的一洲,又称“江南州”。其紧邻入海口,也是距离戮岛最近的一州。戮岛的进出口贸易,与江南最是密切,往来货船络绎不绝。但戮岛与江南间的联系,仅局限于贸易往来,弑杀交易,也仅仅是在江南的没落的近几年才兴起。
随着货船缓缓靠岸,蝶影和灵旭一跃而下。此来江南,他们两人假扮成卖货的商贾,换上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潜入市集,挑了一家寻常旅店住下。
漫长的旅途过后,灵旭有些许疲惫。来江南走的是水路,船行途中些许颠簸,“隆隆”的船鸣,再加上是第一次远离戮岛,他彻夜未眠。好不容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到了旅店,灵旭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时已是正午时分。
灵旭不料自己竟睡了这么久,出乎意料的是,蝶影也没叫醒他。作为戮岛的膳房杂役,灵旭每日天还未亮就得早起准备食材,数十年如一日的早起习惯,今天第一次被打破了。
他收拾妥当,刚想出门,发现了塞在门缝里的纸条。
“日落之前,我要见到对面醉鬼的首级。——影”
任务简洁清晰,灵旭走到窗边,远远看向对面。小酒馆里,一个中年男人,醉不成态,在街边破口大骂。酒馆老板几次上前劝慰,生怕败坏了门店营生,男人却一把将老板推开,依旧骂骂咧咧,甚至还加上了恶毒的诅咒,荒唐地诅咒酒馆老板不得好死,酒馆关门大吉。
刚开始只有零星的几个过路人围观,好心劝诫;再后来,到了晌午时分,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醉酒之人骂声不断,如同疯了一般。
“不过是死了妻子的男人,发发酒疯而已。”
“好生貌美的妻子,怎么死的?”
“酒鬼作孽啊,还不是这男的发酒疯,把自家妻子逼急了。第二天用白绫上吊,活生生勒得断气了。”
“啧啧啧……这是把自家妻子逼死了,太过分了!官府也不治罪的吗?”
“现在可不比得从前咯!那律法什么的全都荒废了,谁家银子多,谁才有理!”
“也是,谅这酒鬼也招惹不上有钱人,不过是穷人家自己闹出的一条人命,官府才懒得理。”
……
围观之人窃窃私语。灵旭心中却闷得慌,这男人将自家妻子逼死,真是禽兽不如。
但想到自己要取这酒鬼的首级,心底却软了。
贤惠淑德的妻子因一己之过,从此与自己阴阳两隔。男人骂骂咧咧,心底也是很内疚的吧。思及此,灵旭紧握匕首的手,又松了下来。
在修罗场,灵旭的双手已经沾染了太多鲜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他已经司空见惯。
但即便是杀人,灵旭也从未有过主动进攻,全都是被逼无奈的正当防卫。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宁可感化,不愿伤人。灵旭相信人性的善良,在心底,还是不愿意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