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旭来到楼下,一身紫衣的蝶影向他挥挥手。随后,两人兜兜转转,踱步至聚茗楼前,蝶影点点头,他们一同走进。
“要二楼一间包房,安排在清净处。”
两人坐定,小二端上一壶沏好的龙井,满脸迎笑地送上来,又将餐牌摆在桌边,道:“客官慢用,可以看看本店的餐牌,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摇摇铃铛便可。”说罢,缓缓退去。
“这是江南聚茗楼,专供江南州有钱人家吃茶用餐。”蝶影道,“此前我曾随谢公馆那几个纨绔公子哥来过此处,小二见我眼熟,自然客气。”
灵旭点点头。
“这次的任务很棘手,戮岛那边传令,有人要取谢公馆长公子的首级。”蝶影的唇顺着杯沿,小口啜饮着。
“这个月,我几钱银子便打发了内府老爷子,扮作新进的侍女混入谢公馆。”
“谢家是江南第一大家,财力雄厚。那几个公子哥皆是少年纨绔,不听管教,仗着一身银子多得没处花,四处招惹是非。”
灵旭若有所思,“敢问护法,那长公子平日最爱去何处?”
蝶影满意地点头,“你果然将弑杀心法琢磨得有些成效。”沉吟半晌,道:“最难便是此处,我进谢家这一个月,曾偷偷跟踪谢家几位公子,二公子好美色,三公子好赌,四公子好各色佳肴,五公子好优伶男风。五公子中,唯独大公子,很难发现有特别的喜好。”
“在五公子中,我与四公子交情最好。在混入谢府前,我记下了所有史籍中记载的江南州风土人情,其中也包括了各色名肴的做法和好吃的馆子。靠着这一点,我成为了四公子最贴身的侍女,成日跟他混吃混喝,偶尔也会下厨做一两道菜,以取得信任。”
灵旭越听越惊。
想不到,冷酷如蝶影,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也会将所有的残忍无情很好地掩藏,伪装成一个妙龄侍女的模样。想到她和谢四公子有说有笑、四处逛吃的画面,灵旭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需要你的帮助。”蝶影说:“谢家大公子与其他几位公子交情都不错,我女子之身,行事难免不便。我需要你接近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投其所好,获得与大公子单独相处的机会,趁机解决掉。”
蝶影沉吟半晌,继续道:“你是男子,对江南青楼酒馆一无所知,绝无可能与二公子投缘。你是戮岛膳房杂役出身,连赌为何物大概都不明白,如何能和三公子打上交道?四公子处我已熟络。因此,你唯一的选择,只有五公子。”
“记住,投其所好,混入谢府,去迎合五公子的龙阳之癖,然后,找准机会与大公子单独相处。”
“我会……尽量帮你制造机会,完成弑杀任务后助你逃遁。”
“现在,你的身份,是失了主的落魄书生,流落街头。我想,凭你的相貌,五公子没有理由不接纳你。”
这不就是□□裸的以身犯险、强行□□吗!灵旭握紧了拳头——亏她想得出来!
似乎是勘破了他的心思,蝶影莞尔一笑。
“弑杀心法中的色杀,可有领悟?”
“这只是杀人的手段,记住,杀人是为了生存。与五公子亲近,是为了取大公子的首级。除此之外,皆是伪装!”
蝶影喝尽杯中最后一口茶,饶有兴趣地看着餐牌,叫道:“小二,来一叠糖醋排骨,一碗米饭。”
“好嘞!”小二应声回答,“客观您可真是有眼光,糖醋排骨可是我们店的招牌菜,配着白花花的大米饭,保准满意。”
灵旭听到“糖醋排骨”,心中一凛。“这不是记忆中——家乡的味道吗?”
蝶影仿佛猜透他所想,道:“你之前给自己取名排骨,想来应该爱吃这道菜。”
灵旭点点头。待排骨上桌,他不禁感叹:“好香啊!”
糖醋排骨的糖醋汁入口即化,香味四溢。
灵旭不愿多想,只品尝着眼前的美食,贪恋着——与蝶影相处的这段时光。
谢府
这一天,灵旭和蝶影在聚茗楼里待了很久。
糖醋排骨的香味四溢,久久回荡在空气里,唇齿留香,迎合着味蕾的绽放。
这才是家的味道——灵旭心道:“和蝶影在一起,他们只有彼此,只有眼前的佳肴,世事纷繁皆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纯粹的杀手,只是纯粹的家人。”
乌龙茶的清香,弥散在包房里。蝶影看着壶里的茶,很认真地小口回味;灵旭看着蝶影,很认真地在欣赏。
天色渐沉,蝶影起身,道:“今夜回客房好好休息一宿吧,明日再开始行动。”说罢转身。
“你去哪里?”灵旭明知不该多言,心下担心蝶影的安危,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出乎意料地,蝶影没有隐瞒,只是很自然地回答道:“谢公馆,谢四公子和二公子有约,我作陪。”
蝶影飘然而去,灵旭不觉握紧了拳头,现在,他满脑子想的全是早点结束这项任务,把蝶影从谢公馆“解放”出来。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灵旭起身,好好“打扮”了一番,看着镜中男子,眉目清秀,眼里如同藏下了万千烟波深不见底,有书生般的清秀,也有睥睨般的狂傲。如此装束,白衣似雪,万万看不出眼前的男子是戮岛杀手,倒更像是一个心怀傲气的狂狷书生。
灵旭看着自己,满意地笑笑,携着昨日蝶影赠与他的折扇,下楼,向着谢公馆行去。
谢五公子府前。
守府侍卫见灵旭白衣飘飘,都心下默认——此人要么是与谢五公子交好的世家公子,要么是迎合了五公子特殊癖好的男宠。
思及此处,守卫满脸堆笑,主动对灵旭说:“这位公子,我家五公子在品翠楼用膳,您先进去坐坐喝杯茶?不然,如若有急事,烦劳您亲自跑一趟。至于……这五公子回来的时间,一向早晚不定,快则半个时辰,慢则三五天都是可能的。”
另一个守卫见灵旭眼中流露出失落的神采,心想无论如何不能得罪了这位气质脱俗的公子,
慌忙点头表示认可,说:“公子您别恼,您今日拜访我家五公子定然是忘了提前吩咐,不然……小的冒昧说句不太好听的大实话,单单凭您这身段长相,五公子爱不释手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放您鸽子?”
“对啊,五公子怎么舍得让您久等呢?必定是没料到您今儿个会亲自到访。”
“五公子最是怜香惜玉之人,对我们下人出手都很大方,从不严语相待,要是见了您,没有最好,只会更好。”
……
两个守卫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夸谢五公子如何如何怜香惜玉,如何如何体恤下人,如何如何不拘礼节。当然,他们是真心赞赏,为的是让眼前上门拜访的这位白衣公子心情愉悦,日后若是与自家五公子交好,自己绝对是堪得重赏的有功之臣。
“哎?公子呢?”
“你看看你,公子都被你气跑了!”
……
灵旭可没心思听那两个守卫瞎叨叨,轻轻悄悄,转身离去。
品翠楼前,人影绰绰,却都是穿着江南最流行的丝绸轻装。江南州与西域州远隔万里,政治上互不侵扰,商业贸易却往来频繁。西域盛产丝绸,便有一批渴望牟利的商人,不惧路途遥远,转程从西域赶到江南,日夜兼程。他们以低价装满了好几车的绸缎布匹,纵使途中有损耗,只要坚持到江南,以高价在市集卖出,便是稳赚,从此生计不愁。
江南的富庶,是西域商贾无法想象的。
能出入品翠楼之人,都是在江南有钱有权有势的佼佼者。一掷千金,对于普通百姓可能是一生的幻想,可对于品翠楼常客而言——千金难买佳肴,抑或是,万金难买佳人笑。江南富家公子的心思,全然不在那虚掷的千万金银,而是那些,金银难买的红尘奢望。
灵旭看着这极尽奢靡的一幕幕,泛起一种无力之感——自己虽然置身其中,却永远,不属于这里。
推开门,迎宾的几个媚艳女子一身红裙,脸上涂满了各色脂粉,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们是品翠楼惯看风月的女子,见识过无数公子爷豪横贪色的霸道。也的确,也只有身世阔绰、出手大方的江南世家子弟,才会将品翠楼的悠闲时光视作茶余饭后的消遣之地,毫不吝惜白花花的银子,一点一点地,从囊中掏出,也只为求得片刻欢愉而已。
眼前的这位公子,书生装扮,一袭白衣,手握折扇,清秀的长相和非凡的气质——立即吸引了女子的目光。连自诩第一风流的红娘,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公子是……?”品翠楼的姑娘们好久没有见到陌生面孔了,向来和世家公子混得熟络,一时不知如何招待这位气质独特的书生新贵。
“我叫灵旭,特来寻谢家五公子。”
“哦哦,原来是谢五公子的朋友,失敬了。”
“灵公子请随我来。”
……
几个接待的姑娘还在说着客套话,灵旭只觉得一阵恶心。他强行定定心神,内心极度渴望能立刻马上见到谢五公子,快快将他引到谢府,远离这脂粉味四溢的浊臭之地。
“谢公子,贵客来喽。”红娘故意拖长了声音,沉吟片刻,估摸着帘子里打情骂俏的几个戏子收拾妥当了,才将卷帘拉起,实在是不忍心污了这位白衣新贵的眼。
“这谁啊?居然大白天的来扫本公子的兴!”
谢五公子骂骂咧咧地起身,一肚子不乐意,在抬头看见灵旭的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哟,这位白衣公子,找我何事啊?”谢五公子一脸坏笑,却又不敢冒失,在不知来者身份地位的时候,只得将劣性全部收敛了,然后客客气气地鞠躬行礼。
“落魄书生而已,不想扰了谢公子的雅兴,见谅。”灵旭也行了个礼,不等谢公子会话,继续道:“小生灵旭,今年科举榜上无名,身在江南无亲无故,听说谢五公子最是乐善好施,接济天下有才之人。小生虽不才,也请求谢公子能收留短住,待找到出处,自会离开,不再叨扰,还望可怜小生,恩准此请。”
虽是落魄书生,与谢公子素不相识,却将这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这本事,连一旁的红娘都暗自惊叹,心下对这位灵公子可谓佩服得五体投地。
“灵公子不必担心,来我谢府,保你衣食无忧,哈哈哈!”
“红娘,我有贵客,先回府喽。”
“谢五公子慢走,欢迎下次来玩。”红娘安分地行礼,任谢公子和灵旭走在前,走在后头,恭送出门。
望着两个美男子的背影,品翠楼的姑娘们都忍不住用手帕堵上了鼻孔,生怕鼻血流出来闹了笑话,形象尽毁。
谢五公子虽好男风,却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美男。坊间流传的“美男配丑女”“美女配丑男”之类的俗语,用在谢五公子身上,压根不合适。五公子自己美,却要求身侧之人更美。因此,只要能被他看上的戏子,大抵是有些傲气的,唯有才华横溢、姿色出众之人,才能得到五公子的欣赏!
论长相,灵旭和谢公子平日里接触的戏子大有不同。戏子多谄媚,即便姿色出众,也是以魅取胜。纵使是那长相清秀之人,在烟柳富庶之地混迹良久,也或多或少沾染了媚俗之气。但灵旭自小在修罗场长大,见惯的是血腥杀戮,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韧性,清俊的长相搭配坚毅的神采,真乃——柔弱却不失坚韧,落魄却不失气概。
谢五公子宝贝似地将灵旭迎进谢府,一路笑意盈盈。两个守卫见状,心中暗喜,“五爷”“五爷”地迎接个不停,盼望着五爷一高兴,灵公子一开心,挥挥手,这个月的赏钱又有了着落。
灵旭与谢公子并肩前行,两人却各有心思,不发一言。
谢公子满心烦恼着如何招待灵公子,如何留客,如何让一介书生陪酒陪聊陪吃配睡……算了,谢公子偷瞄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主动放弃——□□还是太有挑战性了,作罢!如此清秀之人,就应该是不染凡尘的,□□,自己这肮脏之躯,怎么忍心玷污了这朵高洁的白莲花?于是乎,谢公子现在开始认认真真地反求诸己,只想着和灵公子成为志同道合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