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逆光,她觉得车库的灯光给他镀了层发亮的白边,仿佛他成了被圣光加持的神祇,连头顶发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是像她这样的凡人俗人不可随意高攀的。
正端着pad查看报告数据的汪屿听见身后传来车门被打开的声音,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她一手搭着脖子下车,立刻收了pad上前。
“落枕?还是压到了脖子?”
神祇现在站在她身边,用急切又担忧的语气问她话。
她有瞬间的晃神,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背着自己的小挎包打算上楼去。
“酒不要了?”
郁芃冉像是才想起来之前他们还去了他家的事情,撑着脑袋转身回来。
汪屿自然不会让她拎那么多东西,酒本身就重,还有好些其他东西要拿,以她手上还有伤为由自己拎起了那些袋子,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
她原本并不想让他进家门,但考虑到人家好歹帮她做了这么久的苦力,还是从鞋柜里给他拿了拖鞋。
好笑的是,他一直有双拖鞋在她家,而且这双拖鞋是之前住在那套公寓里的时候买的,她这次搬家还带过来了。
她平时给杨扬的拖鞋是另外一双,杨扬偶尔也会自备鞋套,尹听乔来她家更是鲜少在室内穿鞋,和小时候一样经常只穿着袜子在室内走,所以这双拖鞋到现在为止只有汪屿一个人穿过。
汪屿把东西放在客厅,自顾自拿了酒去填补她的酒柜,顺带着拿走了那个空酒瓶。
郁芃冉先去卸了妆,出来打算整理一下今天买回来的东西,一眼就看到那个本不属于这几个袋子中的精致礼品袋,上前去拎起来看了看,茫然地扭头看向还站在酒柜前忙碌的汪屿:“这是什么?”
他侧目看了眼,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视线忽闪:“一双高跟鞋,之前无意瞎逛的时候在官网看中的,感觉很适合你。本来早就想送了,但是国外物流的效率太低,拖拖拉拉好一阵才到,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你。”
她顿了顿,也没拆穿他这番话里显而易见的漏洞,默默坐在沙发上。纠结一阵之后,还是径直从礼品袋里抽出那个同样精致的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双黑色的红底尖头高跟鞋,鞋面有一行小小的暗纹写着“Scarlett”。虽然整双鞋都很简单,看着稀疏平常,但尖头细跟单鞋总是具有十足的攻击性,并且郁芃冉恰好认识这个品牌。
她记得小时候看过妈妈总是穿这个牌子的高跟鞋,小女孩的爱美之心容易泛滥,她好几次趁着妈妈外出工作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翻出那几双高跟鞋穿,时不时还要披着蚊帐或者在脸上瞎化一通妆,然后像个大人一样扭着腰走猫步。
那时候鞋子的尺码对她来说大了不少,她甚至还因为偷偷穿高跟鞋崴过脚。
她长大之后几乎都在英国,读书时很少穿高跟鞋,为了早上能多睡一会儿经常踏着平底鞋从宿舍飞奔去教室。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忘了要给自己买双曾经在孩童时代梦寐以求的红底高跟鞋。
但现在,汪屿突然帮她实现了这个愿望。
那瞬间她很想哭,因为想起了在她出国前没多久骤然离世的妈妈,想起了小时候做的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蠢事。
也翻起了这段时间以来积累在心里的负面情绪。
汪屿拎着空酒瓶回到沙发边,一下子不知道应不应该坐下:“会不会很难看?”
而她有些不解:“你居然在担心这个问题吗?”
没记错的话,这个品牌不管怎么挑都不会出错。
甚至,这双鞋好像还是限量款。
汪屿看她突然揪着头发开始掉眼泪,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顿时慌慌张张地在她身边蹲下,好声好气地跟她道歉:“对不起冉冉,对不起,别哭了冉冉,对不起。”
她只是止不住地摇头。
*
汪屿始终不敢离开,顺手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来给她擦眼泪。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才突然戳到她的泪点,但他现在很是懊恼和自责。
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汪屿才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郁芃冉哭得鼻头都红红的,把装着高跟鞋的盒子放在茶几上,转身面对着他,在沙发上盘腿坐好。
汪屿下意识伸手去给她擦眼泪,指腹在她脸上滑过的力道都尽可能减轻,虔诚的样子仿佛他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
过去教授在专业课上说过,这个坐姿说明她现在进入了非防御状态。
所以他此刻很愿意花点时间等她先整理好情绪再开口说话。
郁芃冉勉强理清思路,这才慢吞吞地跟他谈起过去的那些事情。
“妈妈很喜欢红底高跟鞋,我是妈妈带大的,我对我父......父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她在说“父亲”这个词的时候还是噎住了。
那个人在她生命中过去的这么多年里压根没什么存在感,但现在竟然成功地搅乱了她的全部生活。
一切天崩地裂,荒唐又滑稽,还很讽刺。
汪屿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哽住,也没接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妈妈一直都对我挺好的,当初也确实跟我说过要我离家里人远一点,可能就是因为知道我小姨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我远离她。”
郁芃冉扯开嘴角笑了笑。
“我过去并不知道妈妈和裴颂骐的关系,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裴家这样一个大家族。在我高中毕业前,大家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高考,那个时候妈妈突然告诉我,希望我出国读大学,她说希望我去外面开开眼界,同时也是保护我自己。”
汪屿瞬间皱眉。
去国外读书是为了保护自己?难道当时国内发生了什么针对她或者她妈妈的事情吗?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那么说,因为当时我和尹……尹听乔的关系还挺好的,就不想走,但是之后发生了一件事。”
“你之前说的车祸?”
“对。”
汪屿已然严肃起来:“能确定是裴家动的手脚吗?”
郁芃冉摇摇头:“事发突然,我当时压根不敢多想,而且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裴家甚至裴颂骐的存在。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很疑惑,但是不能断言就是裴家干的。”
她妈妈因为那场车祸不慎半身瘫痪,不得不坐在轮椅上度日。
那时她就更不想独自出国读书了,本打算考个当地的双一流,还能留在家里照顾妈妈,然而这个想法被妈妈声色俱厉地否决了,接下来一阵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坏就坏在她真的以为会一直这样无事发生。
没多久后,她在学校敷衍糊弄地背诵《湘夫人》的时候突然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那时她还抱着一些侥幸心理,以为班主任要跟她谈保送的事情,却没想到老师先让她深呼吸然后保持冷静。
随后她被通知妈妈骤然辞世。
她只觉得霎时间天都塌了,立刻转身奔出办公室打车回家,连书包都是尹听乔给她送回去的。
没多久就是高考,她精神恍惚地在考场坐了两天,连成绩都没查,断然分手,和付箐萍签了委托合同之后匆忙出国。
她始终没从妈妈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因为整件事发生得太过迅速,她甚至无法冷静思考这其中的诸多可能性。
直到现在跟汪屿谈起这件事,她才意识到或许这只是某场阴谋的冰山一角。
从车祸开始,一直到她妈妈离世,甚至没有解剖也没有最后那张冰冰冷冷的报告,好像整个流程都被提前计算好后被载入一台尤其精密的仪器。
齿轮之间严丝合缝,只要一方开始运转,另一方就会立刻跟上。
再后来她回国认识了裴皓诚,一切进展得很顺利,然后她就在去机场的路上接到了裴颂骐的电话。
难道这也是被算计好的吗?
因为没有直接证据,不能拿去和裴颂骐或者裴家对簿公堂,这件事只能一直埋在她心里。
总之,那几年她虽然在学院的成绩名列前茅,但情绪一直都不太好,是心理诊所的常客,晚上睡觉也必须要借助药片。而且她直到现在依然很容易从睡梦中惊醒,也相当没有安全感。
汪屿认认真真地听完,早已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杀气。
如果这真的是谁的阴谋,那他绝不会放过任何能摧毁那个人的机会。且不说让郁芃冉背负这么多年的巨大痛苦,那可是一条人命。
他不敢想象当初郁芃冉是怎么重新恢复情绪的,也不敢想象那几年里她都如何带着痛苦入眠。
郁芃冉侧过脑袋盯着茶几上那双鞋,喃喃地念叨:“妈妈瘫痪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高跟鞋了,过去她喜欢这个品牌的鞋子,家里有好几双类似的红底高跟鞋。我偷偷穿过好几次,也梦想着未来能有一双属于自己的红底高跟鞋。这么多年来,我都快忘记自己小时候还有这个愿望了,但是妈妈已经不在了。”
汪屿才明白她刚刚突然掉眼泪的原因。
是睹物思人了吗?
“冉冉,阿姨已经变成星星了,每天都在默默看着你。等你穿上属于自己的红底高跟鞋的时候,阿姨肯定就会知道她的冉冉终于长大了。”
她原本已经平复下来得情绪顿时再次被搅乱,这回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痛哭流涕,随后被他带进怀里。
这段时间在心里积攒了好多好多负能量,甚至今天去玩的时候也在尽可能装傻,因为她太贪婪了,想趁这个机会再真切感受一下他的好,哪怕只有今天一晚上也可以。
但她没想到,汪屿只会做得比她想的更多。
他太面面俱到了,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装下去才行。
算了,再让自己贪婪一次吧。
一次就好。
第85章 85
郁芃冉以为汪屿会在这一直待到过夜,缓和情绪之后就自顾自抱着睡衣去洗澡了。
泡澡的时候没注意外面的声音,等她出来之后却发现客厅已经没人了,餐桌上摆着还在冒热气的洛神玫瑰茶,旁边有张小纸条。
【睡前喝点玫瑰茶能安神】
她笑了笑,折回客厅拿小药箱,给自己的手臂换了药之后,倒了杯热腾腾的茶,抱着书坐在窗台上。
途中路过酒柜,她还特意上前去看了眼酒柜里的“新住户”们。
汪屿的批注很详细,甚至可以说是照顾她,完全从她目前的学习阶段出发,几乎每个知识点都尽可能用最简单直白的文字解释得清清楚楚。
郁芃冉叹了口气。
她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第二天早上,郁芃冉睡醒之后发现自己昨晚睡在了窗台榻榻米的懒人沙发上。
曾经有人体工学家研究懒人沙发后发表了论文,列举的数据极尽详实,几乎每条结论都在指明懒人沙发违反人体工学并且会对脊椎造成严重压迫。
所以郁芃冉在懒人沙发上睡了一觉起来觉得自己的脊椎都快报废了。
她确实自己找了钟点工阿姨来给她帮忙,生活中的诸多不便在多了帮手之后大部分都迎刃而解。
只是杨扬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在他抱着pad和书准时敲响郁芃冉家大门后,就这样懵懵地和给他开门的家政阿姨对视了几秒,随后心里警铃大作,下意识就想掏出手机叫人来。
好在郁芃冉出现得及时,笑着给双方做介绍:“这是我新请来帮忙的钟点工刘阿姨,她会在帮我做完午饭之后离开。这位是我助理杨先生,负责协助我平时的工作。”
双方这才各自放下警惕。
杨扬进门前还故作无意地扫了眼阿姨挂在围裙上的徽章,边往里走边在手机上搜徽章上的那串英文,顺利找到了那家家政公司。
还好,刘阿姨是工龄十多年的金牌阿姨,而且工时费不低,郁芃冉之所以选择她大概也是因为提前做好了背调。
杨扬总算放下心,在餐桌边规规矩矩地坐好。
郁芃冉随意盘了个包子头,架上那副并没有多少度数的黑边眼镜,继续安心做题。
“郁总,昨天那件事已经处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