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之鱼娘——鹿鸣春
时间:2022-01-20 16:20:35

  晓茶仍旧问每天都一样的问题,“哥哥今天来不来?他离得远吗?来这里要多久?他阿爹阿娘不放他来吗?”
  晓渔仍旧耐心的回答她,“他今天要帮阿爹阿娘砍树,阿爹阿娘都是年纪大的人,做不动重活。”
  晓渔嘴里的哥哥每天都有事,几乎不重复,反正晓茶的认知里,阿爹的确是年纪大,做不动重活的模样。
  朱广安的确很忙,每天都在忙碌,与别人眼中的忙碌不同,他在别人看来有些不务正业的忙碌。
  朱广安憋着一口气,把要参加高考的几人聚集起来,每天早晚小五出去倒腾些吃的,剩下的时间就是给他们辅导功课,以往在黑市摸索出来的路子人脉全都丢弃一边。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经手辅导的都考上了。他自己的成绩没话说,尤其是理科,在整个福州都是数一数二的。
  可惜,预料之中的,政审的时候他被刷下来了,甚至他的档案根本送不到上头,只乡里被他大伯祸害过的人家,有些头脸的,稍微使点力,他的档案连县城都出不去。
  朱广安捧着告知单,在漆黑大门的小院子里,冷笑几声。身边几人拿了通知书也不敢露出惊喜的神情,都担忧的看向朱广安。
  “安哥,你没事吧!”
  朱广安这才挑眉,“没事,意料之中的,不是什么大事。”
  小五揉揉鼻子,“安哥不去读书,不如跟我一起做买卖,现在北方人最有钱,工厂遍地,家家好些工人,但是那边什么都缺,拿钱也买不到。
  咱们这边的收音机,电子表,三十块钱买的,拆成零碎带到那边一组装,能卖一百多,我去跑腿,安哥会拆装和修理,咱们一起干!”
  胸前飘胡子的也赞同,“北方衣裳都丑,没有咱们这边精细,咱们这边几块钱的衣裳到那边能卖十几二十块,虽然利润没有收音机电子表多,但是衣裳是必需品,销量更大。”
  他唯一的女儿就是做衣服的,可惜没能进服装厂,只能带上几个小姐妹,搞了几台缝纫机,在家里偷偷摸摸给人做些衣服。
  众人纷纷赞同。
  要不是时代的原因,再过几十年,他们不会放弃这么好赚的钱,还有这几年摸索打下来的路子。
  去学校一待就是三四年,毕业分配后一个月撑死五十块钱,这一行就不能再碰了。
  但是读书才能提高社会地位,读书会有正式工作,读书会正大光明的分到各种票据,不像如今,宛如下水道里的老鼠,偷偷摸摸,被抓到了还要进去。这种日子,他们过够了。
  朱广安神情凝重,他一直在关注上面的动向,北方才是政治中心,有些消息传过来甚至滞后几个月,这些日子他通过各种途径去找旧报纸,只有那些工厂,机关单位才能有资格订阅的报纸,东拼西凑出一些消息,上头有意开始试行集体经济,个体经济,他觉得这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其实就算真的通知书摆在他面前,他也很可能不会去读书,浪费四年时间。
  朱广安仔细思量了一番,终于点了点头。
  年后,岛上基地传出消息说要扩建,到时候可能会有家属楼,有家属随军,岛上也可能会相应的盖学校,医院,设立供销点,码头开设班船,驻地部队有随军资格的军人纷纷打探消息准确性,开始把结婚计划,接家属过来计划,提上日程。似乎这座岛即将再度活过来,又有了新的生命力。
  陈学江拿着上头下达的文件,岛上资源丰富,因战略部署问题,先不予开发,但是必须做重点保护。
  还有,最好能发展到周边小岛,寻找资源,以资源为据点,在附近设立根据地,先占领。
  随着华方军事力量的增强,对岸安分许多,小动作越来越少,陈学江今年的工作重心也将会转移,由防备转为守护开发。
  看文件中的说法,增设部署是必然的。
  陈学江拿出地图,开始圈圈点点,思忖着如何将最优异的人才利用价值开发到最大化。
  陈石头年后就开始隔三差五往营地跑,问题只有一个,“贺余年回来没有?”
  得到的答案都是贺排长伤好了,回家过年了,年后回来。
  贺余年的确回家了,家里听说他伤好了,对他表示出极大的欢迎。
  他当年离家时的三间草屋早就推到重建,如今是五间大瓦房,两个弟弟一家两间,还有一间爹妈住。
  贺余年与以往一样,在爹妈屋子旁边拉个帘子,用几张椅子拼在一起,铺上被子,就是个妥妥的单人床。
  往年不觉得什么,今年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贺老爹也翻来覆去,听着贺余年的呼吸声,不知道他睡了没有,这个长子早早离家,与他们不算亲近,并且年岁越长,话越少。
  “阿年,睡了没?”
  贺余年睁着眼睛,没有说话。
  贺老爹想了想,“我想等年初二在这房子旁边再搭一间,砖瓦木料我都申请下来了。”
  他从贺余年受伤要退伍的消息传到家里,就开始准备了,下面两个儿子的态度让他很是伤心,如今儿子好了,自然要把结婚事宜提上来。
  他不再指望两个小儿子能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帮衬这个一把年纪还没成婚的大哥,只能拖着这把老骨头,把棺材本拿出来,尽快给老大结婚,了了这桩心事。
  贺余年仍旧不作声。
  贺老爹叹了口气,贺老太拍拍老头子,他的腿还没有好。“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趁着过年,何家村的青壮年都闲着,贺老爹许下重利,不仅管饭,每天还有三毛到五毛钱工钱,喊了村上人来帮忙,三天就把一间房盖起来了。
 
 
第54章 时间的荒野
  这三天没有一晚小儿媳妇不打骂孩子的,贺老爹有心说说儿子,但是见到儿子有些怨怼的眼神,也就歇了兄友弟恭的心思。
  没想到,房子刚盖好,贺余年那未婚妻的爹妈带着媒人就登门了。
  媒人是贺家村嫁出去的,按照辈分,贺余年还要喊一声姑婆。
  贺老太见着女方爹妈,脸色就冷了下来。
  媒人走上前带着笑,“红霞,余年回来啦?”
  贺老太名叫红霞,见着媒人不能再拉着脸,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三姑来了。”
  说着转身向屋子里,“余年,你三姑婆来了,给搬个板凳。”
  “不用不用。”媒人往屋子里走,“余年你伤刚好,歇你的,我跟你娘说说话。”
  媒人坐下,女方爹妈也陪着笑脸跟了进来,三姑婆见状,将长板凳让出一截,“你俩也做,咱们有事当面摊开了说,不要将怨恨憋在心里,说起来都是拐着弯的亲戚,疙瘩解了才能继续走动,不然存在心里,为难的是我这个老婆子。”
  话说到这份上,贺老太也就不僵持着了,踢了踢身边的条凳,“坐吧!”
  女方爹妈这才在贺老太踢出来的凳子上坐下。
  三姑婆裹过小脚,到哪里就喜欢把脚藏在屁股下面,这会儿也不例外,一只脚坐在了屁股下面,才缓缓开口。
  “说起来,余年这回受伤,张家做事不地道。”贺余年的未婚妻姓张,张如芳。
  女方妈开始哭丧着脸,“当时的情况,阿婆你是知道的,底下两个弟弟小,不当人用,如芳的爹突然病倒了,又赶上秋收,一家人来年的口粮,都压在里头,我原想着余年在部队,为国家办事,国家总不会不管他,如芳要走,我就压着没让,谁知道传来传去,就变成我张家嫌弃余年了。”
  贺余年垂下眼眸,嘴角微动。
  三姑婆看向贺老太,“这是张家做的不地道,可那也是情有可原,况且张家只是不懂部队的规矩,真没有嫌弃的意思,红霞,要我看,他们小俩口都定亲一年多了,趁着余年在家,家里房子也现成的,不如就将婚事给办了。”
  贺老太听了心中微动。
  说到底还是贺余年年岁大了,快三十了,夜里回去被窝都还是冷的。
  而且他们已经在张如芳身上花了不少精力金钱,再重新找一个,势必不能比给张如芳的少,成本也大。
  几乎是立刻,贺老太心动了,坐在里间的贺老爹也一样。
  “是不是太仓促了,余年还得回部队打结婚报告才行。”贺老太犹豫地道。
  “嗐!”三姑婆一摆手,“多少年的规矩,结婚走个礼就成,婚礼婚礼,礼到就成。结婚报告,等余年回部队打了,空了再回来扯证一样的。”
  三姑婆见贺老太心动,立刻紧随其上,“你这趟把婚结了,说不得下回余年回来扯证的时候都可以抱个孙子一起去了。要是等下回有假回来扯证办婚礼——”
  三姑婆打了个顿,“哼哼,说不得又耽搁一年,余年快三十了吧!”
  贺老爹在屋里咳嗽了一声,贺老太坐直了身子,“那成,先说好,聘礼我之前都给过了,这次是没有的了。”
  三姑婆忙点头,公正地道:“这个我作证,你们也没意见吧!”说着转向张家两口子。
  张如芳的娘晃了晃身子,抖了抖满是褶子的脸皮,“姑娘家当新娘一辈子就这一回,总不好穿着旧衣裳,男方家给点布做两身新衣服还是要得吧!”
  三姑婆将询问的目光转向贺老太。
  贺老太点点头,“这是应当的。”
  贺老爹这才从屋里走出来,“怎么不给人倒茶!”
  贺老太忙拿出糖罐子,拎着印刷了为人民服务的热水瓶,左手右手都是村子里轻易见不着的稀罕东西,张家两口子一看就知道是贺余年带回来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三姑婆趁着贺老太倒水的功夫,起身走进房里,递给贺余年一封信,一句话没说,只促狭的冲贺余年笑笑,转身赶紧出去了。
  贺余年打开信,是熟悉的笔迹,信中声泪俱下,字字泣诉,诉说自己当时的焦急无奈,家里的不幸,听闻贺家要解除婚约伤心欲绝。
  贺余年闭了闭眼睛,他就知道,不会所有人都辜负他,都叫他失望的。
  信的末尾,女孩儿说她最近每天都会在傍晚晚饭时候到河坝上割猪草。
  河坝子是两个村的分界线,晚饭时分,那边也没什么人,这分明是约他见面的意思。
  虽然这一次受伤,几乎失去了弟弟妹妹,但是他还有妻子。
  贺余年想起之前收到战友来信,岛上即将扩建,家属随军有望的消息,心头一阵火热,现在他们营有三个连长,三个副连长,他要往上走,只能连长挪窝,连长挪窝有三个渠道,一是升职,二是犯大过或者转业,三是牺牲。
  如今的营长还年轻,若没有大的战事,最近几年升职可能性很小,不过听说营长背景强大,也不是没有可能。
  贺余年摸着自己日渐好转的腿,心中已经熄灭的雄心壮志,又慢慢燃起。
  第二天傍晚,贺余年出门散步,慢慢踱到河坝上。
  张如芳背着一个箩筐,上面松松垮垮的装着半框猪草,手里拿着个木片,割两下,抬头张望一番。
  见着贺余年,张如芳立刻红了眼眶,直起腰身来,脉脉不得语,只睁着水光盈盈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贺余年。
  贺余年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慢慢走过去,大约与张如芳有两米距离时停住脚步。
  “你回来了?”张如芳轻柔地道。
  贺余年点点头,“我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部队?昨天我爹娘去你家了?”张如芳垂下眸子,有些难为情。
  “去了,也提了咱们俩的婚事。”贺余年面无表情,声音却明显温和许多。
  “那——”张如芳眼神乱飘,不敢去看贺余年,“那你答应了?”
  贺余年没有正面回答,转头看向自己家所在的方向,“我之前受伤难治,几乎要瘸腿退伍,后来驻地一个女孩儿愿意给我出钱治腿,条件是让我入赘他们家。”
 
 
第55章 时间的荒野
  张如芳瞪大眼睛看着贺余年,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贺余年转头看向张如芳,“不过,组织有纪律,不许与驻地居民搞对象。我腿好了,以后仍旧是要回部队的,所以打算积攒津贴,慢慢还钱给她。”
  张如芳忙点点头,“好好好,应该的。”她知道贺余年工资不少,还有很多票据补助,单一件穿旧的军大衣拿出来也要卖几十块,医药费能有多少,撑死了几百块钱,她没意见。
  最重要的是,她不用随军,贺余年常年不在家,她也没有生育和养家的压力,他每月还有工资寄回来,足够她帮衬弟弟到成家。
  “你也赞同我还钱?”
  张如芳擦擦脸上的泪水,红了脸庞,“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赞同。”
  贺余年嘴角提了提,他就知道张如芳不是战友口中嫌贫爱富的姑娘,“等我娶了你,自然是有的,你等着我。”
  回到家,贺余年从兜里翻出之前在部队存下的钱,还有一些军用布票,没有地域限制,不会过期,刚好现在派上用场。
  几乎是新房子盖好的同时,贺余年的婚期也定下来,就在初六,贺老爹兴奋的拖着伤腿,进进出出,喊人来量尺寸,定家具。
  铺盖是新娘子家那边陪嫁过来的,贺余年腿伤刚好,不能多走动,只让人将钱和布票带给张如芳。
  成婚那日,贺余年难得的黝黑的脸庞带着一丝喜气,跟本大队的人借了几辆自行车,一起去接亲。
  等新娘子到了贺家,所有人都傻眼了。
  张如芳就空身一人,穿着一身家常旧衣裳,叫贺余年骑车带着过来了。
  贺老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当初定下婚期,亲近的人就打听新娘子的嫁妆,老婆子都宣传出去了,甚至新房床上的铺盖都不齐全。
  要是贺家没有准备,只怕今晚两人洞房的被子都没有,叫人看笑话。
  贺家两个小儿媳妇心里简直仰头大笑,原本贺余年伤势好了回来了,家里那口子还有些埋怨她们做媳妇的当初落井下石,现在看来总算解气了。
  贺余年目光坦然,看向新娘子的时候眼神中柔光流转。
  他是家中老大,从小就把爹妈弟妹当责任扛在肩上。
  当兵后,也曾多次相亲,其中不乏城里有正式工作的姑娘,对方看中他,无非看中他的模样,职务,津贴,以及身份为她们带去的荣耀,一番权衡,让他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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