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头喊付昭扶他到晓渔屋子里,打算把家里积蓄拿出来藏到自己屋子里,偏房让给付昭睡,陈石头见屋子里有些乱糟糟的,就变了脸色,很快就有了猜测。
“小付,这屋你来过吗?”那可是二百多块钱,陈石头还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
付昭摇摇头,“没有,我就去了灶房,灶房柜子里还有点吃的,煮了今天的午饭和晚饭,我正想告诉你,米没有了,要去买了,玉米面还有一些,也不多了,倒是鱼干虾干海带紫菜还有不少,不过晓茶姑娘看起来不爱吃。”
陈石头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吃食也没了,后山还有几根玉米杆,玉米棒早就被掰回来了,玉米杆以前都是晓渔去砍回来当柴火,晓渔不在,也没人做这事了。
眉头紧锁,陈石头背瞬间佝偻许多,面皮涨的绯红,双目瞪大,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双手哆哆嗦嗦,一把火在心里烧的他快要炸了,捏紧手中的拄着的棍,一阵咳嗽来的急促又凶猛。
陈石头捂着胸口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上气不接下气,付昭忙上前给陈石头拍背顺气。
直到咳出一口浓痰来,胸口才好些,除了有些火烧火燎的痛。
付昭倒了一碗水来,陈石头一口气喝下,才叹息一声。
“小付啊,烦请你去跟部队说一声,我想让晓渔回来,不管她受多大伤,起码要让我看见人,明天早上就能有船来,我怕再迟,我跟晓茶就得活不下去了。”陈石头终于忍不住了。
原本晓茶和小安成婚后,晓渔出门做工,家里的生活质量就每况愈下,陈石头看在当时尚且能过得去,关键是小安能哄晓茶开心的份上,忍了又忍。
今天得知小安逃走,他下意识就想让晓渔回来,他们过回以前的日子也不错,起码晓茶肚子里还有一个,他们还有希望,关键是还抓住了一个贺余年。
可是想到晓渔为了医药费受伤,他就心虚了,晓渔还不知道那些钱是给贺余年的,她一直以为是给晓茶的。
陈石头知道在晓渔心里,晓茶比他自己有分量多了,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抓住了一个给他养老送终的男丁。
可是眼下实在走投无路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或许知道晓茶没事,肚子里还有了孩子,她会更开心。
尤其是当初她出门做工就是考虑到以后会有小娃娃出生,需要用钱。
付昭头大,挠挠头皮,“那个,叔,晓渔姑娘伤了眼睛,什么也做不了,回来还需要人照看。我来的时候领导就吩咐了,您有什么困难,尽量想办法帮你解决。”
“不行!”陈石头摆摆手,“伤了眼睛就回来慢慢养着,我的困难就是我闺女,晓茶跟前离不开人,吃喝拉撒睡,都要人跟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解决?就是你们部队里都没法子。”
部队又没有女兵,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身无分文,眼看晓茶肚子一天天大,哪里不要钱?
这个困难他怎么开口?他是个要脸面的,打从谷玉珠没给他留个后就去了,他更是要强,最恨别人怜悯救济他,他一点都不需要。女儿养大了,一样能靠得住。
付昭无奈,“那叔,你先歇着,我回去跟领导汇报一下。”
晓渔从知道晓茶病了开始,就坐立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
第49章 时间的荒野
晓茶在她心里是天上的云,天生就该拥有最好的,她把晓茶看的比自己生命还重要,晓茶怎么会生病?她怎么能生病?
一想到晓茶可能会死,晓渔就快疯了。打小,谷玉珠卧病,不与她亲近,谷玉珠去了后,阿爹整日背着晓茶,她在家里洗洗涮涮,养鸡养鸭,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满山遍地跑。
只有晓茶,宛如她眼中的仙女,穿着谷玉珠用自己衣裳给她改的颜色鲜嫩的小衣裳,高高的待在陈石头的背上,她每次抬头,永远只能看见她的鞋底。
偶尔晓茶低头给她一个笑容,她能乐的在海里打个转。直到晓茶七八岁上,会走路了,才脱下鲜亮的衣裳,从天上落到她跟前,可以拉着手,可以抱着她的胳膊软糯糯的喊「晓渔」。
每次晓茶见不到晓渔就哭闹,到处找她,等她回来那一刻,晓茶就破涕为笑,抱着她的胳膊,跟在她身后的时候,她的心底就生出一种怪异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如今这份幸福要被生生剥离,晓渔受不了。
晚上刘晓川来看望她,她正在给眼睛敷中药贴,听到熟悉的胶底鞋脚步声,忙仰着头坐起来,“是谁?是晓川哥吗?”
“是我!”刘晓川走进来,摸摸晓渔的头,“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听医生护士话?不可以再乱跑了。”
“晓川哥,你有没有去我家,看到晓茶了吗?她去了哪里的医院?她从没离开岛上,这回去的那么远,我不在身边照顾,不知道会不会适应。”晓渔抓住刘晓川的手不放,急切的追问晓茶的情况。
刘晓川不解,“晓茶怎么了?她不是好好的吗?你阿爹还说她肚子里有孩子了。”
“什么?”晓渔起身要站起来。
刘晓川忙按住她,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事情应该有些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你原本是给谁挣医药费的?”
“给晓茶!”晓渔毫不犹豫地道。
“我阿爹昨天急急忙忙的跑来跟我说晓茶肚子里长了个东西,可能需要开刀拿出来,医药费大约要三千块钱。”不然有谁能值得让她不顾眼睛也要下水寻宝?
就算是陈石头,晓渔也不至于这么急切的。
话说到这,刘晓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哼!”刘晓川气的冷笑一声。
晓渔不解,“到底怎么回事?那医药费给谁用了?你们送谁去陆地医院了?”
刘晓川回握住晓渔的手,艰难的开口道:“没事,至少晓茶没事,而且晓茶怀孕了,是好事。”
晓渔悬着的心瞬间完全放下,只要晓茶没事就好,“的确是好事。”她松了口气,开始盘算贴补晓茶。
“晓川哥,你帮我去看看吧,我应该还有今天没吃的果子,我听说肚子里有了娃娃会挑食,你帮我送过去吧!姐夫和阿爹两个大男人,我实在不放心。”
刘晓川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她,情感告诉他不要说,说了她会立刻回去。
可是理智告诉他,那是她仅有的亲人,如今朱广安走了,陈石头瘫了,晓茶一个智力障碍,根本没办法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你们到底以为我是给谁准备的医药费?不会是贺余年吧?”晓渔放下担心,智商立刻占据高地。
“咳咳咳……”刘晓川被她一个真相打的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否定,就被口水呛住。
“还真是贺余年!”晓渔撇嘴。
那个黑冰块脸,何德何能让她阿爹舍得用晓茶来捏一个谎言骗她?
“不会是我阿爹让他娶我,就给他出钱治腿,他答应了吧?”
对于陈石头心心念念的赘婿香火,执念有多深,没有人比晓渔更有体会。
“咳咳咳……”刘晓川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差点又被呛死,难道他要做没被海水呛死却被口水呛死的海军第一人?
“还真被我猜对了。”晓渔盘着腿坐在病床上,秋天的松鼠一样整理手上的吃食。
“喏,一把大枣,一把花生,一个苹果,一个橘子……唔,说起来我们家晓茶还没正儿八经的吃过一个只甜不酸的果子,这个橘子真不错。”
“你可以不用这么聪明。”缓过气被忽略的刘晓川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天资聪颖,没办法!”晓茶喜滋滋的道。
“说到聪明,我阿爷才是无人能敌。”晓渔没有心事,也有能耐东拉西扯,暗搓搓的炫耀起来,“岛上爹爹嬷嬷都说我阿爷是咱们岛上几百年来出的第一个秀才,我是我阿爷亲手带大的,阿爷说我特别像我阿家,顶天立地,聪明绝顶。”阿家就是奶奶的意思。
晓渔得意的摇头晃脑,头上翘起的一撮呆毛跟着晃悠,刘晓川忍了又忍,没忍住,伸手试图按下那一撮毛。
“别总摸我头,聪明脑袋不能随便摸。”晓渔一把打开刘晓川的手。
“喏,劳驾您老跑一趟,顺便让我阿爹过来一趟最好,我要仔细问问晓茶的情况,最好让姐夫去陆地医院问问医生,看有什么要注意的。”
“晓渔!”刘晓川被打开手也不恼,坐在晓渔床前的椅子上。
“安广柱跑了。”
“你说什么?”晓渔抬头试图看向刘晓川的脸,来辨别消息的真假,结果发现自己眼睛被蒙住了。
“我说——”刘晓川咬咬牙,说出事实,“安广柱其实叫朱广安,他大伯是敌特,曾经害了许多人,他是在村子里被那些受害者家人批/斗的受不了,才跳海想到对岸去找他大伯,昨晚他又偷偷搭船跑了,你阿爹为了找他,昨晚上山的时候摔了一跤。”
“阿爹怎么样了?”晓渔「腾」的站起来,陈石头要是摔死了,岂不是只有晓茶一个人在家?
刘晓川缩了缩脖子,“他,他——”心一横,“他今早才被我们战友发现,摔断了腿。”
“我要回家。”晓渔松了口气,立刻下床,也顾不得去摸鞋子,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吃的喝的用的。
“晓渔!”刘晓川上前按住晓渔的手腕,“你的眼睛还没完全好。”
第50章 时间的荒野
“我知道!”晓渔甩开刘晓川的手,她力气不小,麻利的继续摸索着收拾,冷静地道:“我知道,我的眼睛不能下水,不能吹风,这些我都不会做,我自己会注意的,现在我在医院也就是吃吃喝喝,每天医生给我检查两次,滴滴眼药水,这些我带回去完全可以自己来,但是晓茶更需要我。”
刘晓川挠挠后脑勺,他平日里为人和善,做事周全,做人面面俱到,唯独在晓渔面前,动不动被逼的露出憨态。
“团长派了个勤务兵去照料你阿爹吃喝了,你要是走了,团长知道是我告诉你的,我要挨处分了。”
“我会跟团长求情的。勤务兵照顾的是阿爹,我要照顾的是晓茶,不冲突。”
晓渔很快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袱,摸索着穿鞋子,眉头紧锁。
“我阿姐胆子小,怕黑,不会自己梳头洗脸穿衣裳,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过,一个人醒来她都要哭很久,我要回去陪她。”
穿上鞋子,晓渔就摸索着往外走。“赶紧的,给我指个路,回头团长罚你,我跟团长求情多点诚意,他不同意,我就撒泼。”
刘晓川哭笑不得,忙上前扶着她,“要不明天去,我去跟团长说一声,还要问问医生回去怎么护理眼睛。”
“等我到家了你再去做这些事也不急。”晓渔速度不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安广柱那小畜生跑了,晓茶肚子里有小娃娃了,她要当小姨了,谁也拦不住她去当小姨的步伐。
“就是麻烦你多跑两趟,问到了,去我家告诉我。”晓渔拉着刘晓川,不停的催促他快一点。
刘晓川一扶额,“算了,我背着你走吧!”
“别啊!”晓渔摇头,“我只是看不清,又不是伤了腿,况且我阿爹都给我找好下家了,要是你背我回去叫他看见,说不得还要打你的主意。”
刘晓川仍旧固执的蹲到晓渔身前,握住她双腿,一个用力就背了起来。
“怕你阿爹看见,我可以到你家附近就把你放下来,而且你阿爹伤了腿,应该在榻上躺着呢,况且这大晚上的,路上鬼影子都没一只。
回去之后就待在屋子里陪着你姐,不要出去吹风,药水要按时滴,后勤的付昭,你回去了他也还留在你家,帮你烧烧饭,做点体力活,是团长特意拨给你用的,你别不好意思……”刘晓川背着晓渔,絮絮叨叨的啰嗦着。
“贺余年那人,虽然面冷话少,但是能在部队待这么久,人都还是不错的,心性坚韧,有责任心有担当,话说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晓渔趴在刘晓川宽厚的背上,心中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刚开始陡然离地,让她有些紧张,紧紧抓住刘晓川的肩膀,之后手下的温暖,身前啰嗦的人,还有说话时,后背发出的震动声,让她有些激动。
原来这就是被人背着的感觉吗?晓茶小时候是不是也天天都这么激动?
刘晓川的速度很快,晓渔原本就体格娇小,是典型的南方女子,全身更是没有一丝赘肉,常年游水,让她身量纤细紧实,拢共也不过七十斤左右,对于经常急行军训练的刘晓川来说,轻松简单。
晓渔感受着速度带来的拂面微风,果然男人有大长腿就是不一样,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大步流星。
很快到了家门口,付昭去了营地,院门没有上锁。
晓渔在刘晓川的背上伸手轻轻一推,两人进了院门,刘晓川才放下晓渔。
“是谁?”屋子里正忍着腿疼的陈石头听到门开的声音,猜测是付昭,又有一丝不确定,或许是小安呢?
“阿爹,是我,我回来了。”晓渔忙回应。“晓茶呢?”
陈石头看向床榻里面,晓茶背对着他,正睡得香,就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只看得见一点点起伏的身影。
他挣扎着想起来,他有很多事要做,这会儿晓渔回来简直是打瞌睡碰上枕头。
“晓茶在我屋里呢,晓渔回来了吗?快进来。”陈石头刚起身就「嘶」的一声,只能招呼晓渔进来。
晓渔冲刘晓川摆摆手,示意他先回去,可是刘晓川不敢走,他不放心晓渔这样待着。
不顾晓渔的反对,刘晓川扶着她往陈石头屋子里走。
堂屋的门也只是关着,晓渔走到陈石头的卧房,屋子里没有点灯,就着外面的星光,晓渔坐在进门边上的竹椅子上,“阿爹,我回来了。”
陈石头有心靠近些,可惜腿疼,有心无力。
“你可算回来了,回来就好。”陈石头抓着烟袋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