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之鱼娘——鹿鸣春
时间:2022-01-20 16:20:35

   七十年代之鱼娘
  作者: 鹿鸣春
  简介:
  晓渔是琼州岛最后一个鱼娘,打小力大无穷,捅破耳膜,接受训练,手指脚趾剪开缝合养成脚蹼,带着水肺可以在水下护航抓捕作业很久,可惜她的阿爹严禁她下水,只盼着她招赘个女婿,好给他养老送终,晓渔寻寻觅觅,几经周折,经历伤心,失望,有过欢笑,泪水,最后从一个蛮荒鱼娘,长成一个胸怀天下,备受尊重,大写的人!
  收获属于她的真心。
 
 
第1章 时间的荒野
  琼州岛家家都是石头房子,经过多年凄风苦雨,显得破败,其中靠近海边的第二户人家尤其老旧,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阳光耀眼的半上午,这户人家又传出一声粗犷的呵斥,“陈晓渔,你再不把自己嫁出去,老子半夜也要掐死你。”
  一个纤瘦少女灵活的跑着之字形,窜出院门。仿佛是感应到了丢出来的棍子,一个跳跃,一条扫把从她的脚下堪堪划过,幸好没打到腿。
  少女大眼小脸,眉毛弯弯,下巴尖尖,搭配小麦肤色,骨架小巧,身形低矮,典型的海边姑娘,就是刚才被这家人呵斥的陈晓渔。
  此时姑娘正转身对着院门扮鬼脸,见院子里安静如斯,没人追出来,陈晓渔这才丧气的转身走开,路过隔壁邻居家门口,再往前走就是海边,远远可以看见礁石,听到不太强烈的海浪声。
  陈晓渔悻悻用手中随手拔的芦苇,抽打着路边的飞蓬草。经过邻居大成叔家门口,忍不住躲在远处张望屋里。
  大成叔大名陈大成,其实也有五十了,大成叔有个兄弟,叫陈大有,晚清后期,洋人来了,陆地上越来越富有,新奇的洋物件偶尔传到岛上,渔民们开了眼界,没有不向往岛外的,这些年,嫁到岛上的基本没有,倒是几乎所有姑娘都嫁出去了。
  不论是嫁给地里刨食的农民,还是嫁给走乡串巷的货郎,只要嫁出去的,回来就没有说不好的。
  岛上渐渐只留下老弱鳏寡,除了少数换亲的,寡妇都以离岛为荣。
  大成叔的兄弟陈大有当年也跟着陈晓渔父亲陈石头花了大代价,托人带出岛去,到城里大户人家做工。
  陈石头托父亲陈树林过去是私塾先生的福,认得不少字,民国时候,虽然岛上孩子陆续出走,陈树林没了工作,但是当时又普及教育,陈石头又得了机会,读了几年小学,在大户人家谋的差事是在账房记账,比陈大有轻快多了。
  而大成叔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留了下来,也因此困了一辈子。
  这些年,大成叔常年被痛风折磨,手脚关节长满了痛风石,大的有蛋黄那么大,每逢变天,住在隔壁的陈晓渔都能听到大成叔疼的打滚哀嚎,吓的姐姐陈晓茶直往晓渔怀里躲。
  如今终于解脱了,悄无声息的死在家里三四天,才被过去看看的陈石头发现。
  陈大成跌落在地,已经发臭了,还维持着往外爬的姿势,指甲生生抠进夯实的泥巴地里,死状极为痛苦。
  听后排陈阿嬷说,大成叔是生生疼死的,死后又接了地气,只怕到了地府也要比旁人多下去几层,能不能投胎做人都难说。
  解放后,陈大有因为属于被剥削的长工,被安排在城里街道打扫卫生,一家子工作都有了着落。
  陈石头却因为身在账房,过的舒坦,成分有争议。恰好遇到主家逃往宝岛,因为船票不够,早逝的姨太太生的不受宠的七姑娘谷玉珠就被遗忘了。
  陈石头救下谷玉珠,几番周折才逃回岛上来。谷玉珠孑然一身,四下无援,几番求死又狠不下心,终于被岛上村民舆论架起来推搡着嫁给了陈石头。
  这回陈大有接到消息,只带了长子回来给陈大成治丧。
  岛上的风俗是人死后不能落地,抬棺的子侄越多,阴德越多,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
  如今陈大成尸身已然跌在地上,都发胀发臭了,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陈大有在后山找了点苍术艾草,在火上烤的半干,在宅子里四下熏一番,将陈大成的尸身直接用他生前铺的草席盖得床单一卷,拖出去埋在后山陈家祖坟里,回来的时候又买了几刀草纸,在路口烧一烧,祭拜告慰一番,就算完事了。
  晓渔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番烟熏火燎。中饭也不敢回去吃,肚子饿的咕咕叫,在海边石头下面摸了几个螃蟹,偷摸在路口借火烤了将就果腹。
  一直挨到半下午,见陈大有进了自家院子。这才敢拍拍身上的草屑,扛着后山捡的几根柴火,虚虚捆着,假装忙碌的走进家门。
  陈石头正咬着烟袋杆,跟陈大有说话。斜眼见着陈晓渔进来,瞪了一眼,没有说她。
  陈大有见状分了一个眼神给陈晓渔,只见到秀气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灶房门口。
  南方人,尤其是靠海边的,就没有几个高大粗壮的,白皙的更别想了。
  “这就是你家那小的?”陈大有吐一口烟雾,慢慢说道。
  陈石头下意识的看了看陈大有的儿子,果不其然,小伙子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轻蔑与不屑。
  陈石头有些难堪,又不好不搭理,“唔,这个是个机灵的,我打算留在家招个上门女婿。”
  陈大有在鞋底上磕一磕烟袋锅,“难!咱们这岛上除了老陈家的,外姓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也只有几个打出生就是傻子的留在这,眼看着估计也三十啷当岁了,你家大的就傻,再招个傻的上门,也养不活,更别指望给你抬棺。”
  陈石头心底咬牙切齿。
  谷玉珠怀长女陈晓茶的时候本就心情抑郁,闷闷不乐,加上吃不饱饭,鱼虾又嫌腥味重,吃了就吐。生的时候很是艰难,孩子闷太久,是个傻子。
  他一心想要个儿子传承香火,不顾谷玉珠体弱,强迫着又有了陈晓渔,可惜生下来还是个丫头片子。
  谷玉珠也终于受不了折辱,缠绵病榻几年,受不住苦,一根绳子吊死了。
  这是陈石头心中的痛处,不能提不能碰,如今陈大有直接戳上去了。
  要不是指望陈大有在陆地帮陈晓渔寻摸个孤儿给他当女婿养子,他一准早就暴跳如雷了。
  “听说树林叔还带她去当了鱼娘?”陈大有伤口上撒盐。
  陈石头连连摆手,急着辩解,一口气不小心呛了烟,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唾沫星子乱飞,陈大有的儿子嫌恶的端着板凳后退几步。
  陈石头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忍着嗓子的痒意,摇头否认道“没有的事,鱼娘活不过四十岁,我就这么一个正常的姑娘,哪里舍得让她去做鱼娘。”
 
 
第2章 时间的荒野
  陈大有早在给弟弟治丧的时候就打听清楚了,这会儿见陈石头这急切样,心中已经笃定,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面上虽不显,心里早就否定了陈晓渔。他们街道主任的侄儿是个夯货,身上只有把子娘胎里带出来的神力,家里爹妈都不在了,就他一人在砖窑厂里摔砖胚,挣的是一般人眼馋不来的辛苦钱,倒是留了套房子,主任一直眼馋那套房子,想把侄儿送出去当上门女婿,最好是岛上这样的,想回去都没指望的。可惜,为了不给人落话柄,晓渔一个鱼娘肯定不行。
  陈石头还不知道一次极好的机会擦肩而过,就这,他也在心中恨极了父亲的自作主张。
  这话说来就长了,住在海边的村民,都是打渔为生。打渔最怕的就是出海遇上风浪回不来。
  早先人们为了求妈祖娘娘保佑,每个家族都会代代留下几个姑娘,训练游水,终身不嫁,算是献祭给妈祖娘娘,后来渐渐摸索出一套驯养鱼娘的方法,单靠鱼娘就能保平安。
  后来人们渐渐忘了鱼娘的由来,鱼娘嫁人也随意了许多,有了鱼娘,这家人日子都要比别人家富裕些,所以很多人家都会从姑娘中选个水性好的,破了耳膜,带着水肺学深潜水。
  陈石头的母亲就是四里八村水性最好的鱼娘,村里渔民出海,只要带上树林媳妇,遇上再大的风浪都能平安回来。
  代价虽然是出海收成的三成,但是比起命,那也不算什么。
  可惜鱼娘因为经常深潜,受水压压迫,过了三十就容易耳鸣耳聋,靠四十岁上更容易肺水肿,几乎没有几个能活过四十的。
  陈树林思想迂腐,心心念念要把陈家的根留在岛上,把老祖宗的规矩传下去。
  眼看着岛上人越来越少,心痛的无以复加,原本陈晓茶出生的时候,陈树林就打算让晓茶当鱼娘。
  可惜,晓茶一岁多还直愣愣看人,话也说不清楚,再加上谷玉珠强烈反对,陈石头防贼一样防着他,这事儿就没成。
  直到陈晓渔出生,谷玉珠经常病痛,陈石头忙着照看她和傻闺女,陈树林才得了机会,把晓渔带到陈阿嬷家举行了仪式。
  也是歪打正着,晓渔是真的喜欢潜水,她像她早逝的奶奶一样,能在水底待二十多分钟,要知道普通的鱼娘待十几分钟就算是优秀了。
  陈树林了了夙愿,没几年,就被风湿病弄坏了心脏,谷玉珠走了不久,陈树林也去了。
  陈石头虽然痛恨陈树林,然而木已成舟,却也别无他法,只能严令禁止陈晓渔下水。
  一旦发现陈晓渔洗了头回来,就躲不了一顿二荆条炒肉。
  陈晓渔把柴火放到灶房,就看见姐姐陈晓茶趴在米缸里,半个身子几乎探了进去。
  “阿姐,干嘛呢?”晓渔撸起袖子,准备生活做饭。
  “晓渔,我想吃米粉,爹说米没了,明明就有。”陈晓茶嘟起嘴,贴着缸底抓起一把米给晓渔看。
  “这点米太少,去磨粉人家不给磨!”说着看了看门口,凑近陈晓茶道:“晚上等爹睡了,我去海里抓鱼,抓到了去换米回来磨米粉给你吃。”
  晓茶见晓渔压低了嗓子,也有样学样,挤着嗓子道:“好,明天吃米粉。”
  晓渔笑,姐姐倒是会抓住重点。
  晚饭是晓渔烧的,看锅里就知道中午爹又煮杂鱼给晓茶吃。
  晓渔把晒的鱼干在锅里炕的酥脆盛起来,又煮了点玉米糊糊,海边的土地贫瘠,长不出什么作物,也只有红薯玉米之类的还行,所以渔民的主食少得可怜。
  晓渔又用早上退潮时抓的海蛎子裹上玉米粉,掐点大蒜叶切碎放进去,快熟了的时候沿着锅边浇了一圈蛋液,做了个海蛎煎,这才出去招呼陈石头吃饭。
  陈大有已经走了,他没有找到合适的姑娘,也懒得跟陈石头多废话,陈石头关在岛上这么多年,已经越来越迂腐了,说不到一起,尤其是儿子已经很不耐烦了。
  “爹,吃饭了。”陈晓渔站在灶房门口吼一嗓子就转身回屋盛饭。
  陈石头面色不虞,瞪了陈晓渔一眼,转向晓茶,面色稍缓,“晓茶乖乖,吃饭了!”
  陈晓茶早就听到晓渔的叫声,笑嘻嘻的从卧房走出来,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见着面前煎的喷香的海蛎煎,也不嘟囔着要吃米粉了。
  陈石头舒了口气,吃了个水饱,敲了敲膝盖,又抽了一袋烟。
  晓渔将将把屋子里用艾草熏了个边,没啥蚊子,这才敲干净烟袋锅,洗洗睡了。
  陈家房子跟别人家的民房一般无二,坐北朝南三间屋子,东边是陈石头和谷玉珠的卧房,对面西屋是晓渔和晓茶的房间,中间是堂屋,供着陈树林的排位,还有会客吃饭都在堂屋里,院子里灶房连着偏房都在东边,陈树林在世时候就是住的偏房,偏房与院墙中间搭了个圈,鸡鸭都养在里面,晓渔手脚麻利,经常打扫,倒也不难闻。
  西边一整片开荒种了点菜,靠南边墙角摆着个石磨,可以磨粮食,不用的时候,也可以在晴好的夏天当饭桌吃饭,省油灯又凉快。
  此时天将将黑,陈石头的呼噜声已经传过来了,晓渔又等了一会儿,才悄悄起身,晓茶抱着薄被睡的正香。
  晓渔轻轻摸摸晓茶的脸,心中涌起爱怜,检查一番有没有蚊子,又给晓茶掖了掖被子,防止她乱蹬,这才悄悄摸到杂物房,拿起桶和工具,一点一点的拨开门栓,出了门。
  海边的夜晚在晴朗的夏天是异常迷人的,深蓝色的夜空,缀着星星点点,海上还有一轮明月,月光洒在海面上,浪花都泛着接近透明的白光,一道接着一道,不知疲倦,引人入胜。
  这是晓渔最喜欢的时刻,她钟爱潜水,到了水里,万籁俱寂,所有烦恼,人间琐事丢到一边,她就是一尾自由的游鱼,如同乳燕投林般,投入海洋的怀抱,与海水融为一体。
 
 
第3章 时间的荒野
  晓渔把桶放在高大的礁石上,确保等下涨潮的时候也不会被海浪卷走,把网兜系在腰间,手里拿着短柄铲子,站在高处纵身一跃,纤瘦的身影就消失在海面上。
  与海上浪花翻滚喧嚣不同,晓渔潜到七八米深的时候,世界就安静下来,几乎称得上万籁俱寂。
  适应了水底的压力后,晓渔开始摸着海底的礁石,除了扎手的海胆,就是贴着石头的鲍鱼。
  晓渔拿出铲子,这是她今晚的主要目标,其他鱼太凶容易死,螃蟹什么的容易被陈石头发现,就这货安静又能卖个好价钱,可惜对渔民来说很难用渔网抓,对晓渔来说却是一摸一个准,还能卖个好价钱。
  带出来的网兜装了大半兜,晓渔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停手,顺便捞了些海裙菜,浮出水面,仔细辨别了方向,游到岸上,爬上方才跳下的礁石,海水已经涨到礁石下面半臂深处了。
  晓渔把东西都装在桶里,拎到远离海潮的地方藏好,这才满心欢喜的往回跑。
  接下来就是她最喜欢的节目了,只见晓渔追逐着海浪如浪里白条,忽深忽浅,随波逐流,她极爱游水,爷爷在世的时候曾经夸她是整个岛上游水最厉害的鱼娘,爷爷还曾经划着渔船带她到深海游玩,她惊奇的发现海豚白鲨,发光的水母,会飞的鱼,成群结伴数量庞大的鳞虾,层出不穷。
  爷爷曾语重心长的说,“海赐予渔民源源不断的食物,让人类生生不息,人们应当铭记大海的恩赐,不能忘本。”说罢,爷爷长叹。
  岛上的年轻人已经越来越少,不知道将来再发生饥荒的时候,还会不会有人敢抻着船帆,踏着朝阳,抓满满一船舱的鱼虾,满载而归,养活整个村子。
  晓渔估摸着时间,见月上中天,不敢再玩,这才上岸,拎着桶往家走。
  到家后,栓好院门,晓渔偷偷把桶藏到杂物房,借着月光,用院子里的井水冲了冲身上和头发,脱了一身湿衣服,换上干爽的粗布衣裳,这才进卧房准备睡下。
  刚走到堂屋就听到粗噶的咳嗽声响起,晓渔吓的顿住脚步,一动不敢动,盼着陈石头只是咳嗽几声,很快就会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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