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之鱼娘——鹿鸣春
时间:2022-01-20 16:20:35

  可惜很快传来陈石头翻身下床,摸索穿鞋的窸窸窣窣声。紧接着,东边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晓渔吓的不敢动弹。
  紧接着就是扫把雨点一样的落下来,这扫把是苜蓿草扎的,用久了就硬邦邦,打在身上还疼,陈石头怕吵醒晓茶,没有发出声音,只呼吸声越发粗重。
  晓渔痛的惊呼一声,压着嗓子,“爹爹爹,别打别打,疼疼疼,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就去捞点鲍鱼换点米,阿姐要吃米粉……”
  陈石头这才暂停手上的扫把,冷哼一声,正要出言教训,只听屋内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晓茶略带哭腔的呼喊,“晓渔,晓渔,爹爹,晓渔不见了。”
  陈晓渔忙借机脱身,高声应道:“阿姐,我在呢,我出来上茅房。”
  说着就大步溜回屋里,嘴上还不忘叮嘱,“爹你快睡吧,我明早拿鲍鱼给老海叔换米,以后再也不下水了。”
  翌日太阳刚在海平面露出点头,出海打渔的船已经陆陆续续返航,船上各个面容疲倦,运气好的难掩喜色,运气差的也不见多失望。
  总归要想抓的多,就要去深海,要去深海,就要冒着生命危险。
  没有大船,小渔船去深海,都是拿命换来的,一把年纪,啥都见过,没什么好羡慕的。
  晓渔混在返航的船老大里,仗着身形小巧,拎着桶在岛上唯一的码头灵活的穿梭。
  供销社来收海货的柴油大船就停泊在码头最正中的位置,晓渔挤过长长的队伍,找到正在调秤的陈海,他是唯一岛上出去,凭本事进供销社上班的,脑子里仿佛有一把铁算盘,多少斤多少钱,手指掐掐就能算出来,每次来收海货的人最喜欢搭档陈海。
  晓渔扬起笑脸,脆生生喊道:“老海叔!”
  陈海黝黑的脸庞闻言先笑,转过头看来,“晓渔来啦,今儿给你叔带的啥?”
  晓渔左右看看,大家都在忙碌,没人关注她,这才打开木桶盖子,“好东西,叔,你瞧,个个都是大的,小的我都没要。”
  陈海探头一看,不亏是岛上最后一个年轻鱼娘,晓渔出手,没有次品。
  陈海满意的点头,“不错,刚好最近特供处需要一批上等干货,你这都不用挑了,拿到里面去,叔给你数数算钱。”
  晓渔压根不用陈海动手,拎起百八十斤的木桶就往棚子里走,“老海叔,我想再换点粮票成不,晓茶想吃米粉,我爹也总咳嗽,想给他淘换点精米,熬米油补补身子。”
  陈海思忖片刻,“成!”
  八十多斤鲍鱼,换了四十块五并二十斤粮票,陈海递过去,想了想又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张票递过去,“好孩子,难为你了,这个换点糖,跟你姐俩甜甜嘴。”
  晓渔见状忙道谢接过来,又从口袋里抓了一把海瓜子塞到陈海手里,“早上煮了打牙祭的,叔别嫌弃。”
  这点东西海边一挖一麻袋,没啥吃头,也就小孩子没有零食,拿这个糊弄糊弄嘴,陈海哪里放在眼里?
  不过眼前的晓渔,一贯得乡亲们诸多怜惜,陈海忙接过来,“行了,快去供销社吧,天色不早了,那边又缺东少西的,有人为难你,尽管报我的名字。”
  晓渔忙应下,“哎!谢谢叔,那我走了,您忙吧!”
  供销社果然已经过了最忙碌的点儿,晓渔拎着空桶走进去,“同志,我买米。”说着递上粮票,“再来半斤糖。”
  营业员正在打苍蝇,半晌才掀起眼皮,瞅一眼粮票,“大米还有十斤多点,半斤糖两毛五。”
  晓渔数出钱递过去,“同志,我是陈海的侄女,我叔说让我来找个头发最长的买,我看这儿就您两条辫子乌溜溜的又长又顺滑,准没错了。”
 
 
第4章 时间的荒野
  营业员这才正眼看她一眼,忍不住笑道:“就你这丫头牙尖嘴利。”
  晓渔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叔还怕我二十斤米扛不回去,我告诉他,二十斤石头我搬不动,二十斤米我不仅能拿得动,还能扛着跑。”
  供销社三四个营业员都笑起来,一个上年纪的笑道:“行了小梅,把我留给大壮的那份让给她把吧,小丫头嘴怪甜。”
  晓渔如愿买到精米和糖,满意的抱着带着腥味的木桶,大步往家走。
  太阳到头顶上的时候,晓渔擦擦额头的汗,把石磨上磨出来的米浆拎到灶房,开始加工米粉。
  其实现在工业进步,磨米粉已经有专门的磨坊了,可惜磨坊隔三差五被计划停电,而且十斤米也只能磨出八九斤,只有那一家磨坊船愿意过来,还要给钱,晓渔不乐意。
  晓茶第五次跑出来看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米粉的雏形,她高兴的在灶房跟在晓渔身后像个小尾巴,手里捏着一条鼻涕虫,已经快要被她捏死了。
  “好啦阿姐,别跟着我,当心我踩着你,去把鸡喂了,马上爹从田里回来就能吃饭啦!”
  晓茶立刻飞奔出去,把手上的鼻涕虫丢到鸡群里,完成喂鸡工作,引起一阵哄抢。
  陈石头扛着锄头远远看着家里灶房上空的炊烟,更觉腹中空空,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走进院子就看见晓茶飞奔过来,“爹爹,你回来啦,今天晓渔煮米粉吃。”
  陈石头怕锄头伤着晓茶,忙侧身,一只手揽着晓茶,“好好好,晓茶乖乖的,爹让晓渔天天煮米粉给晓茶吃。”
  晓茶眯起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重重的点头,扯着衣服下摆,“晓茶乖乖的,今天衣服没有脏,脸也没脏,头发没乱,手,嗯,会先洗手再吃饭。”
  晓茶刚想显摆手,想起刚才在菜地里抓虫子,手上都是泥浆,干了之后更脏,忙背到身后。
  陈石头假装没看见,捏捏晓茶的脸,“晓茶乖,走,进屋咱们洗手吃饭。”
  晓渔用泡姜酸笋炒了一把蛤蜊,煮出奶白的汤,加点盐再下米粉进去,鲜香酸爽也不腥,一碗热乎乎的酸汤下肚,就能出一脑门子汗,在湿气重的海边,最舒服痛快了。
  晓茶吃了一大碗,腆着肚子,打了个饱嗝,仍然眼巴巴的看着晓渔的碗。
  陈石头见状三两口吃完自己碗里的,催晓渔,“快点吃完。”又转脸对晓茶柔声道:“晓茶肚子饱了,再吃要肚子疼了,想吃晚上还让晓渔煮。”
  晓茶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爹爹和晓渔最好了。”
  晓渔忙碌了大半天,热的没什么胃口,刚才热了喝了一肚子水,夜里又没睡好,这会儿就喝了点酸汤,就匆匆收了碗,还剩一点留给晓茶晚上吃。
  陈石头捶捶阴痛的膝盖,晓茶见状忙上前帮陈石头捶背,陈石头露出老怀安慰的笑,晓茶皮肤白眼睛大,鹅蛋脸,尽遗传了谷玉珠的优点,一点也不像海边的渔村姑娘,黑黑瘦瘦身量又小。最得陈石头喜欢。
  不一会儿,晓渔端着两碗煮米粉的米汤出来,放到桌上,“阿姐,米汤,甜的!”
  陈石头想起晓渔偷偷下水,就闹心,瞪了晓渔一眼,这才端起自己跟前那碗,喝了一口,只觉得甜的十分熨帖,压下了想要咳嗽的欲望,上午下田劳作的燥热都消失了,舒服的眯起眼睛。
  晓茶喝了一口,上次吃糖还在半年前,她早就忘了,此时瞪大眼睛,被新奇的味道征服,很快头也不抬,咕噜咕噜几口喝完了,舔了舔唇,意犹未尽。
  晓渔被陈石头瞪了一眼忙躲到两人背后去,拿起扫帚佯装扫地。
  见晓茶喜欢,心头涌上满足感,悄悄站在晓茶另一边,附耳道:“晚上还有,等吃完了,我还去捞鱼换糖给你吃。”
  晓茶忙不迭点点头,“糖好吃。”
  陈石头仿佛背后也长了耳朵,重重的放下碗,板着脸,看向两个孩子,晓茶见爹爹变脸,吓的不知所措,几乎要哭出来。
  陈石头忙挤出笑脸,“晓茶乖乖,去屋里睡会儿好不好,中午外面热,晒黑了就不好看了。”
  晓茶这才破涕为笑,“我去午睡,晓渔也来。”
  晓渔指指院子里晒着的米粉,“阿姐先去睡,我要看着米粉晒干了收起来,以后慢慢煮给你吃,不然被小鸟吃了就可惜了。”
  晓茶忙点头,“小鸟坏。”
  安抚好晓茶睡下,陈石头这才瞪一眼晓渔,“跟我到院子里来。”
  怕吵醒晓茶,两人在院子最南端,陈石头坐在石凳上,拿着扫帚敲敲地面石板砖,“跪下!”
  晓渔很识时务,「噗通」跪下,顺便利用宽大的裤子遮挡,坐在自个儿脚上,开始求饶,“爹爹爹,我再也不下水了。”
  晓渔眼睛大又清澈,有几分晓茶的影子,看起来天真懵懂,几乎要骗过所有人。
  可惜这所有人里不包括陈石头,他早有免疫,气的喘着粗气,“你说,这是你今年第几次下水了?回回都说再也不去了,下回还跑,我看不打断你的腿,你就不长记性。”说罢扬起扫帚。
  晓渔早有准备,立刻绷紧身体,等扫帚抽在身上时立刻顺着力道往前挺一下,卸下扫帚的几分威力,嘴上还不忘求饶,“爹,我再不了,别打别打,是晓茶要吃米粉我才去的,以后再也不去了……”
  陈石头肚子里有粮,手上也有了力气,劈头盖脸的一顿抽打,怕晓渔声音越来越大,吵着晓茶,这才停手,还不忘说教。
  “你以为你爹不让你下水是害你,鱼娘有几个长寿的?你娘是个狠心的,没给你留个兄弟,就抛下你们去了,你要是不嫁个能撑起门户的,晓茶以后怎么办?
  你爹死了抬棺的人都没有,我怎么跟你说的?
  去找老海给你招个上门女婿,你都干啥了?
  别人一个月也见不着三五回鲍鱼,你倒好,扛着一桶鲍鱼生怕老海不知道你是鱼娘是不是?”
 
 
第5章 时间的荒野
  晓渔低着头悄悄撇撇嘴,才抬头认真地道,“爹放心,我今天还去找老海叔说了这事儿,老海叔还把我介绍给他们供销社的认识,都帮我留意着呢,就是都嫌我小,说要等两年。”晓渔眨巴着一双水灵的大眼,透露着无限真诚。
  陈石头面色稍缓,两年他还是等得起的,沉默片刻,才放平了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他知道晓渔最是滑头,惯会拿谎话糊弄他,偏偏这孩子撒谎也撒的真心,最难辨别。
  晓渔用力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供销社人多,他们认识的人更多,一定给我找个健壮又有能耐的上门女婿,以后咱仨后半辈子都有依靠,您就放心吧。”
  陈石头这才冷哼一声,扔下扫把。
  这时候院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村子里不比城里,家家大门都是敞开的,鸡鸭都散养,要下蛋就自己跑回家来。
  晓渔和陈石头不由自主的把视线投向门口,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站了四五个人,各个穿着一袭蓝白海军服,带着大檐帽,其中两三个年轻人看晓渔的眼神都带着不同程度的厌恶,就怕被这家想钓金龟婿,还是上门金龟婿的父女俩缠上。只有一个瘦高小伙子眼神中透露点笑意,看了晓渔一眼,
  晓渔是个要脸面的,忙忍着疼,龇牙咧嘴不敢发声的站起来,还不忘拍拍膝盖上的尘土。
  陈石头拿出当家人的派头,清了清嗓子,“几位不是我们村子里的吧,有什么事?”
  领头年纪稍大的笑意不改,上前道:“老乡你好,咱们是驻守琼州岛的海军部队,我叫陈学江,说起来,我跟咱们村的大姓还是本家。”
  陈石头脸色这才松动几分,错开身道:“各位进来坐吧。”转头换了种语气,“晓渔,去给几位同志搬凳子倒茶水。”
  晓渔晓得今天这一顿算是糊弄过去,忙动身,脆生生应答,“好嘞爹!”
  晓渔心情好,倒了五碗水,犹豫一番,豪爽的拿出早上刚装满的糖罐子,每个碗里都用筷子挑了一点,搅和搅和才端出去。
  那个眼神带笑意的瘦高小伙笑着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另外两个人没什么反应,一个皮肤黝黑的国字脸木木的接过来,一个俊秀些的纹丝未动,还斜看一眼晓渔,晓渔也不在意,只回给瘦高小伙一个笑脸,就拿着竹编托盘回到灶房去了。
  海边渔民的家里,不管什么东西,不管洗的多干净,总免不了一股子腥味,那个叫陈学江的年纪大的先端过来,快速喝了几大口,来不及品尝,一碗水下去一半,才停下来,“唔?甜的。谢谢老乡,晓渔姑娘有心了。”陈学江笑道。
  陈石头摆摆手,“应该的,前些年对岸总来轰炸,我们村子里还折进去好些船,有的人家都过不下去,妻离子散。这两年,你们来了,才好些,这点不算啥!”
  身后几位大檐帽这才勉为其难端起粗陶碗,眼带笑意的瘦高小伙开腔道:“团长,晚上我们还有任务。”
  陈学江看来是个团长,这才有些为难的开口,“老乡,说起来,我们虽然把宝岛的船和炮拦在外面了,说实话,我们也折损不少同志进去,对岸装备精良,我们只有之前他们留下的旧船,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把这些船破坏了,我们缝缝补补,也难以为继。”
  说罢,仿佛想起牺牲的手足,其余三人脸上也露出哀恸的神情,垂下了眼眸。
  陈石头有些动容,其实对于百姓来说,吃饱饭,得公正最要紧,谁帮他们,他们感激谁。
  琼州岛不比妈祖岛,当年洋人登陆的地方就是妈祖,琼州只是个贫穷的小岛,几乎被陆地遗忘,千百年来自给自足,哪怕当年的甲午战争都没能对琼州造成一丝一毫影响,更别说百年战火,最多也就是去陆地的机会少了些,物资匮乏了些,好在他们那时候本身对陆地依赖的就不多,日子一如既往。
  直到老蒋带人逃到对岸宝岛,又返回来不停轰炸骚扰,琼州岛折损了好些青壮年,这才让岛上村民对其恨之入骨。
  好在解放后,一支海军部队从长江,经过太湖,开到沪市,再开到南部沿海,琼州岛得到保护,这才松了口气,也因此对解放军多了许多感激与拥护。
  陈石头叹了口气,敲敲黄铜烟袋锅,“也多亏有你们,咱们日子才过的不再担惊受怕。”
  想起那些夜里不敢露出一丝亮光,轰炸机从头顶飞过的日子,仍然历历在目,心有余悸,后山往里走还有当年被炸的一个大坑,雨水多,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小水塘,储存淡水,不过上年纪的人可没忘记这个坑是怎么来的,看到仍然后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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