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不懂这么多,只问安广柱,“安哥,你是咱们当中学识最高的,你参加高考吗?”
安广柱眼神悠远,嘴边挂起一抹苦笑,圆脸狠狠瞪一眼小五,转来安慰道:“安哥,我们是脑子笨,除了考大学,不知道眼下还能干些什么才去报名的,你有手艺有文化,在哪里都能干大事。”
安广柱摇摇头,“帮我准备好介绍信吧,我想试试。”
圆脸惊呼一声,“什么?”
瘦削脸也一脸不赞同,“安哥,你要介绍信就要回村里去,村里那些人……”
小五是个耿直的,“明明当敌特的是安哥的大伯,做什么要算在安哥头上!”
圆脸见越说越不像话,忙呵斥道:“小五闭嘴。”
安广柱摆摆手,不在意的道:“我并不是在乎要不要上大学,就是想证明,我也不比别人差。”
圆脸也不再反驳,“安哥,我们这里还有点钱,你拿去上下打点一下,参加考试问题不大,至于上学的事情,等到了政审的时候再说吧,现在政策一天一个样,越来越松动,说不定到时候可以呢?”
安广柱虽不抱希望,但是也顺从的点点头,“我这回回来带了点钱,你们那点走乡串巷得来的留作本钱吧,说不定以后我们可以把生意做大,留着当本钱。”
众人自无不可,这一天算是他们团圆欢喜的日子。
这个晚上,陈石头与头发蓬乱的晓茶等了又等,等到天黑,等到月儿爬上树梢,院子里依然静悄悄的。
晓茶吃了点点心又被陈石头哄睡了,安广柱依然没有回来。
陈石头就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后山找,边找边喊安广柱的名字,他担心安广柱上山做事,摔在哪里或者被困住不能回来了。
可惜这座算是养活他们整个村子的山头,在夜晚变得无情狰狞,黝黑的石头,冷风拂动的树梢,偶尔有猫头鹰「呦呦」叫声,陈石头越走越心惊,冷汗几乎湿了衣背。
“小安——”陈石头觉得他的喊声也变得可怖,几乎是把他变成了一个活靶子,山林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他喊一声,这些眼睛就瞬间盯着他看。
前方一个黑黢黢的大石头上,一只黄皮子「奤」的一声,从他腿间跑过去,陈石头「啊」的一声惊叫,双腿一软,跌下山坡去。
陈石头摔昏了过去,倒下的瞬间只听腿骨「咔」的一声闷响,又疼的醒过来,冷汗只冒。
陈石头抱着断腿,在山坡上打滚呻吟,想要爬起来,可惜尾椎骨也痛的叫他倒吸冷气,手脚并用的想爬上去也不得章法,只能哀哀叫唤。
清早,营地常规训练到山上的时候,三排二班班长惊呼,“前面有人。”
陈石头再一次来到营地医院是被人抬进来的,彼时晓渔已经作为重点保护对象,被单独安排了住处。
陈石头醒来的时候正发烧,冷汗打湿了全部里衣,浑身冷的哆嗦,脑袋昏沉,腿疼的厉害,还被上了夹板,不能动弹。
“有人吗?有人吗?”陈石头扬声叫唤。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护士急匆匆跑过来。
陈石头着急着要坐起来,“这是哪里,我这是怎么了?”
护士神色匆匆,“这里是驻地医院,你摔断了腿还感染风寒,一直发烧昏迷,早上才将将退烧,现在还不能乱动。”说着上前按住挣扎要起身的陈石头。
陈石头无奈,也确实浑身无力,关键是腹中空空。
“小囡,我是这岛上的渔民,我闺女陈晓渔在你们这里给护士帮忙打杂,你能帮我叫她过来吗?我家里还有个不懂事的小闺女一个人在家呢,眼下我回不去,不放心她。”
护士想了想,“这里没有聘新的护工,你说的人我也不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呢?我闺女,前些天我还看到她跟在护士身边帮忙的。对了,我另一个孩子叫贺余年,他是驻地的,之前伤了腿,在这里养伤,住了很久,昨晚才走,你知道不?”
“这个我有印象。”那位伤患家里一直没有人来照顾,只有到了晚上,他的战友过来,才有人帮他解决一下生理问题,擦洗一番,吃饭的饭盒都是一天用三顿才洗,他们一直在私下里可怜那位战士,得空的时候也帮忙打打饭什么的。
不过昨天贺余年就被几个战士抬出去了,看那声势似乎很得领导重视,要千里迢迢转到首都治疗。
“对了,他曾经给我介绍个老大夫,姓胡,胡大夫在的吧?”
护士挠挠头,十分为难,她还有许多针剂要配,“胡大夫上了一个大夜班,早上才回去休息,要不你等他下午来了我告诉他,没别的事我先去忙了。”
陈石头焦急上火,“能不能找个说得上话的人来,我闺女明明就在你们这里帮忙,你推三阻四的什么意思?我大闺女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跟你没完!”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陈石头一个暴怒,转手把床头柜上的针剂盒子摔落在地,「哐当」一声,小护士吓的跳脚。
“去驻地给我叫刘晓川来,叫陈学江也来,把我闺女还回来,她爹腿都摔断了,还不回来伺候,这份工咱们不干了。”
陈石头大怒,把认识的都喊出来,官职越高的喊的次数越多。
小护士忙往后退,“我去给你喊。”
晓渔全然不知,在这一排普通病房后面的干部疗养所住了下来,每天早晚都有医生来给她做检查,还是那个叫小雪的小护士在照料她,给她用药。
早上集训结束后,刘晓川就听说了陈石头摔断了腿,原本没当回事,他也懒得去管他家那个宝贝闺女,左右那闺女有丈夫陪着。
第47章 时间的荒野
没想到刚吃过早饭,就听到医院有人传话来,陈石头在医院发脾气,要喊晓渔回去伺候他,晓渔的事情没有小事,刘晓川立刻就上报给了陈学江。
陈学江昨晚就收到消息,安广柱已经悄悄搭船走了,而且昨天与上头联系提出的重新调查安广柱的要求也已经得到回应。
此时正拿着手里的电报,与其说安广柱,不如说叫朱广安,这人果然是个有问题的,而且问题还很大,好在这人已经离开岛上,并没有发现晓渔的特殊之处,目前福州传来消息,正密切监视他们那一群人的一举一动。
看到他揣着陈家的柴刀,跟着驻地的船一路上岸,幸好这人出去还比较顺利,要是遇到了村民或者晓渔的阻拦……
陈学江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也舒了口气,往后千万不能大意了,来岛上的每一个人都要经过严密核实,供销社收购船以后也要经过审查,固定几个人往返。
“那个陈石头身体如何了?能出院回家养着了吗?”陈学江敲敲桌子,思考一番说道。
“可以是可以。”刘晓川答.
所谓伤情有大有小,端看如何护理,如果有外伤,可能会伴随发烧,伤口护理等问题,就要留在医院,专门的人照顾,如果只是断腿,那就回家躺着慢慢养,等腿骨长起来,再慢慢拄着拐杖起来就是了。
唯一让他们为难的是那个晓茶姑娘,不知道能不能照顾陈石头。
“这样。你到炊事班,找个年纪大些办事稳重的勤务兵,要可靠的,安排他去照顾陈石头父女两个,顺便盯着那个安广柱,如果他回来,一定要第一时间控制住。至于陈石头那边,就说——”
陈学江拿掉帽子开始挠头皮,“就如实说,晓渔姑娘为了挣钱给贺余年瞧病,伤到了,这会儿被送到陆地去治疗了,眼下回不来。”
刘晓川急匆匆跑到医院,如实将晓渔的情景告诉陈石头。
陈石头正急的如热锅蚂蚁,“晓渔一向有分寸,我不担心,刘同志能不能帮我去家里看看晓茶,她有孕在家,也不知道小安昨夜回去了没有,晓茶看不到他总跟我闹,我昨晚就是去山上找他,才会摔断腿。”
刘晓川摇摇头,“我已经让勤务兵去你家照看晓茶了,等下午医生看你不发烧了,就可以送你回家静养,以后就由勤务兵代替晓渔暂时照顾你们,至于你那个女婿——”
陈石头见刘晓川摇头,就心觉不好,“小安怎么了?”
刘晓川看他一眼,“他昨天晚上已经偷偷乘船离岛。而且,此人是福州一位罪行累累的敌特留在大陆的侄儿,那位敌特已经跟着老蒋去了对岸。”
“这不可能!”陈石头高声急促说道,最后声线都劈了,引起一串咳嗽。
等他渐渐平复,刘晓川才道:“我们也是刚刚调查到的,而且此人不叫安广柱,姓朱,叫朱广安,他的叔伯想来你也听说过,曾多次暗杀我们爱国人士,臭名昭著的朱高友。”
陈石头陡然间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咙一般,颤抖着嘴唇,呼吸都屏住了,大气不敢喘。
实在是那朱高友,他曾有幸在谷家做账房时见过一次。
解放前夕,当时朱高友风华正茂,去谷府与谷玉珠的父亲密谈一番。
紧接着,谷老爷就带着他到账房支走了账上几乎所有现大洋。
等人出门的时候,陈石头悄悄从窗户看出去,偷窥一眼朱高友,几乎是瞬间,就被朱高友察觉到,朱立刻回头冷冷瞥他一眼。
仅仅是一个眼神,陈石头吓的大病一场,卧床几日,梦中都是那冰冷的,如死鱼眼睛的眼神,或者说他看人犹如看一个死人,被他瞪一眼,浑身如坠冰窟,几乎冻僵了。
解放后报纸也曾大幅报道此人曾杀害过的爱国人士,包括卷走乡里诸多大户人家的财物,甚至不惜杀人,被谋财害命着不计其数,那段时间,在街上走三两步就能见着一家高挂白幡,家人嚎哭不止,整个福州无人不晓。
刘晓川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索性他有晓渔这张护身符,队里只要严密防范他们就行,不能把他怎么样,也不多做赘述。
“陈叔,晚上你就可以回家,上头因为晓渔表现不错,才愿意出钱给晓渔治伤,甚至专门派人去照看你们。”
陈石头讶异,“难道不是因为贺余年的缘故?”
他不愿欠人情,更何况住院治伤,如果晓渔不在家,费用不是他能支付的起的,“贺余年可是答应我出钱给他治腿,他回来娶晓渔,对了,晓渔伤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刘晓川很想冷笑,“晓渔姑娘为了凑贺余年看病钱,偷偷下海,在海里太久,伤了眼睛,现在看不清楚东西,不能吹风,更不能再下水了,自己都要人照料。”
陈石头听了眼神有些飘忽,晓渔还不知道晓茶怀孕的事情,更不知道他为她物色女婿的事情。
想起女婿,就想起安广柱,狼子野心,要是当初嫁给他的是晓渔多好,贺余年一看就是个有担当的,可以留给晓茶,比那个小特/务强多了。
想到这里,陈石头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好在晓茶有孕了,这一回要是能一举得男,老陈家也有后了,晓茶后半生也有依靠。
等孩子出生,一定要送到陆地去读书,好好培养。家里积蓄还有不少,养活一个孩子,问题不大。
晓茶一大早醒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每天早上睁眼就能看见的哥哥不在,最疼爱她的阿爹也不在,头发不会梳,肚子饿的咕咕叫,学着阿爹的样子泡糖水喝,可是冷水冲过的糖粉怎么也化不开,而且喝起来不像阿爹给的那么温热,一点也不好喝,好在肚子里有甜水,可是家里没人她害怕啊,只好去跟熟悉的鸡鸭作伴。
可是这些鸡鸭天不亮就要吃食物,通常这个时候已经吃饱了出门溜达了,今天太阳老高,叽叽喳喳叫唤,还没人搭理,好不容易来个人还净往它们圈里挤,暴躁的鸡鸭炸着毛,奋力啄着入侵的晓茶。
第48章 时间的荒野
勤务兵到了陈家,晓茶蓬头垢面,一身脏污,躲在鸡舍里,呜呜咽咽的哭,见到陌生来人,吓的话也不敢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只往鸡舍里面躲,被圈的躁动不安的鸡鸭早就不耐烦了,还在晓茶身上啄了几口,疼的晓茶无声落泪。
勤务兵是个靠四十的老兵,他家人都被小日国害了,十几岁时快饿死的时候被炊事班师傅捡到了,带到后厨得了一条活路,因为大拇指处多了一指,打小被叫诨名六子,后来跟着灶上师傅姓,得了个大名,付昭。
付昭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人很机灵,也勤奋好学,这些年跟着部队东奔西走,也参加集训,不过因为打小学的手艺,更多的还是待在灶上,老师傅早已年老,被他安顿在陆地上,奉养天年。
如今被派过来之前就得到命令,这位晓茶姑娘是朱广安的媳妇,肚子里有朱广安的孩子,同时也是特殊人才陈晓渔的姐姐,如果朱广安不回来则已,回来就甭想全身而退。
付昭拉着晓茶的胳膊,“晓茶,我是晓渔叫过来照顾你的,你阿爹摔伤了不能回来,你先出来,我跟你说。”
晓茶一个劲的往里躲,不停挣扎试图挣脱这人的束缚,嘴里小声抽泣喊着哥哥哥。
付昭无奈,只得放开她,远远地看着,等她哭的累的,才再次试图跟她说话。
见她仍旧没反应,最后使出杀手锏,“我会煮很多好吃的,团子,糍粑,米粉,米糕,你要不要吃?”
晓茶肚子早就饿了,这才慢慢挪出来,就这也与付昭保持距离,远远地蹲在院子的一角。
陈石头傍晚的时候才被人抬回来。见着陈石头,晓茶终于敢放心大胆的哭了,扑到陈石头怀里,嚎啕大哭。
陈石头心疼的无以复加,晓茶浑身脏污,眼里写满惊惧不安,这会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不停抽噎。
付昭走上前,“叔,你回来了,晚饭摆在哪里?”
晓茶听到这个陌生人的声音立刻不敢哭,只往陈石头怀里扎。
“就在堂屋吧,那个,你能不能到西边卧房帮我找一身衣服给这孩子?”
陈石头被安顿在自己的卧房里,腿疼的他心情烦躁,不能挪动更让他为难。
“成,要不,我把小桌搬到你床上,你跟晓茶姑娘就在卧房用,我在灶上对付一口就成。”照顾一个年轻又不懂避讳的姑娘,付昭一把年纪也为难。
陈石头自无不可。
好不容易哄晓茶洗漱一番,把衣服换了,吃了饭,晓茶不愿意一个人回卧房,只得留在陈石头屋里,抱着陈石头的手,很快熟睡了,这一天将她累坏了,况且肚子里还有个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