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菀立刻侧身后退两步,礼貌地冲这几人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她不想说话,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想要做的事情。
三个男人看着宁菀往自己庄园走去的身影,直到看不清了,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年轻跳脱些的青年叫孙卓,他脱下雨具就忙不迭议论起宁菀,“老魏,你看刚才那姑娘像不像要自杀?你说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我看她好像住在隔壁院子里,那院子半年前就开始叮叮当当的装修,也不知道她是院子主人的什么人,你说我要不要去侦查一下。”
魏姓中年男人叫魏巡,用手里的防水硬壳文件袋敲了敲孙卓的脑袋,“侦查你个头,有那功夫给我把今天测量的降水量水流速和动力给我算出来。”
孙卓撇了撇嘴,目送魏巡进了卧室,这才悄声对同伴说道:“王哥,咱俩去看看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点乐子也没有,交个新朋友也好嘛!”
王哥叫王之义,面上比孙卓沉稳的多,斜了一眼孙卓,拿着白天测量的数据进了自己房间。
孙卓无奈地耸了耸肩,想到什么一般,从工具房翻出自己的无人机和Gopro,挑了挑眉毛,坏坏地笑了笑。
宁菀的壮志豪情被打了个岔,又失了兴致,懒洋洋地窝在屋子里好几天,等到风停雨住,太阳出来,宁菀才百无聊赖地拿着小花铲坐在院子里,原本是想除一除雨后新长出的杂草,接过心之所至,发觉搅拌泥巴也很有趣,索性把花草全除了,开始搅拌泥土,雨水不够,又去接了一盆水来,铲子不得劲,索性直接上手,宁菀很早以前就对手办感兴趣,可惜那些背负太多责任的岁月里,她不敢有自己的喜好,宁菀捏着泥土,记忆中最美的房子就应该是童年生活的老宅,徽派建筑,白墙青砖黛瓦,还有粗犷不失美感的砖雕,宁菀动手做了半天,心中惋惜,要是有粘合剂或者速凝剂就更好了,宁菀打算先做零散局部,再尝试放在壁炉里烧硬。
隔壁不远处的房子里,孙卓看着无人机拍到的画面,捂着肚子笑倒在地垫上,“花容月貌的漂亮姑娘居然在捏泥巴,头回见。”
王之义仍然是面无表情的做着手上的工作,魏巡无奈地瞪了孙卓一眼,“叫人家发现你偷拍,小心姑娘找上门来。”
孙卓嘎嘎笑个不停,“找来才好呢,找来我就碰瓷,反正我单身,小姐姐长得好看身材又好。”
王之义皱皱眉头,停下演算的笔,“你能不能安静点?”
孙卓拿着手机,“王哥你看你看,玩泥巴的小孩儿你见过,玩泥巴的美女你肯定没见过,让你开开眼。”
王之义瞄了一眼,“笨蛋,人家在做建筑模型。”
孙卓笑容顿在脸上,“我告诉你了不许说我笨!”
两人冷哼一声,谁也不服谁。魏巡无奈地摇头笑笑,随即看向窗外瓦蓝的天空,年轻人吵吵闹闹,给他的生活添加了不少活力。
宁菀网购了一些钢条,粘合剂,塑泥等,还买了一些无线电干扰器,工具箱,小型水管灯柱等等东西,原本活泥巴的乐趣越变越大。
宁菀得了新的乐趣,就把休息场所搬到了客厅外面的玻璃房,室内的火炉源源不断传来热源,带走蜀中独有的潮湿,一把摇椅一个毛毯,一壶晒干的花茶,小泥炉上还咕咚咕咚的煮着水,阳光房的高处挂着一个可收缩投影仪,投放在对面影墙上,声音被宁菀关掉了,只乱七八糟随即播放各种广告新闻电视剧甚至体育赛事戏曲等。宁菀为此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旁边间隔几十米的房子里,孙卓几乎把无人机查看宁玩家院子变成新的乐趣,有时候看到鸡鸭狗凑上去,有时候看到鸟儿虫子,但是几乎没有再看到宁菀的身影。
孙卓看了几天,觉得没啥意思,随手把无人机往桌上一丢,王之义丢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孙卓兴之所至的性子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暗暗心疼无人机,余光扫过去,却猛然发现无人机上隐蔽的地方闪烁的红点。
王之义皱皱眉头,“魏总,你来看一下。”
说着走向桌边拿起无人机,孙卓也被吸引过来,“干嘛?无人机,你一向不感兴趣,有什么好看的?”
王之义轻轻用工具把针孔摄像头取下来,魏巡看了一眼,也神色凝重起来。
比起两个青年人,他想的就比较多了,瞬间脑海里过了一圈可能存在的竞争对手和仇家,以及知道他行程的几个贴身助理,他离婚十几年,孤家寡人,可信任的人实在不多。
孙卓迅速拿出电脑,开始反追踪,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甚至做好通宵的准备,结果连接上信号源,就监测到对方就在身边不远处。
孙卓一拍桌子,抄起身后的竹棍就要去追查,魏巡仔细回忆周边的地形,拉住孙卓,“不要冲动,事情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孙卓出了名的情商与智商成反比,一脸不解,“咱们为了这么项目,跑到山坳里这么久,那帮王八蛋就想下黑手摘桃子,我这还算冲动?”
魏巡不耐烦了,一把夺下孙卓手里的棍子,“说不定这事儿还怪你,走,带你去瞧瞧,不过你这臭脾气要先压一压。”
魏巡带着急躁的孙卓慢悠悠的踱到宁菀家门口,魏巡叹了口气,伸手准备敲门,刚敲一下,门就开了,魏巡朝里面张望了一下,“请问有人在吗?”
里面没有声音,魏巡犹豫了一下,推开门走进去。入目的就是一个瓦片堆砌的影壁,绕过影壁,右边是一个小池塘,上面修建了一座小型的假山,旁边还散落几块太湖石,微小的水流源源不断从假山上留下来,发出淙淙水声。
左边是花圃,各色花卉还有蔬菜,在这个季节很是少见,孙卓第一次用无人机偷拍宁菀就是在这里活泥巴。
之后几次偷拍,仿佛看到的场景都与院子里不符了。魏巡带着孙卓再往里走,池塘前面是一个玻璃房,与院子里的花卉相比,玻璃房里的更名贵精致,花卉高处还挂着一个投影仪,投的是他们住所王之义正在工作的场景,也就是无人机上针孔拍摄的场景。
孙卓一见,瞪大眼睛,“偷拍我们的居然是她!她怎么会……”
魏巡瞪他一眼,“你也知道这是偷拍?自以为艺高人胆大,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家礼尚往来罢了。”
孙卓瞠目结舌,再直的直男这会儿也转过弯来,除了前面两次偷拍的是真的,后面偷拍的都是人家想让他看到的,仔细看这个院子里哪里有什么鸡鸭猫狗?
“趁主人还没回来,快走吧,下次不许再把无人机拿出来乱用。”
魏巡随即转身要走,谁知刚转身就看到假山后面,一个妙龄女子白衣乌发,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这女孩偏瘦,肤色白皙,手上还有塑泥,跟前散落的建筑模型似乎快要完工了。
魏巡仔细回忆一番,才想起来之前在河边见过的就是这个女孩,魏巡欠身道:“你好,刚才敲门没人应,门没关,我们就直接进来了,冒昧打扰了。”
宁菀歪了歪头,仍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魏巡无声叹气,拉过孙卓,“对不住,我这助理前些天乱用无人机偷拍你,给你添麻烦了,给你赔礼道歉了。”说着往下拉孙卓的胳膊示意他道歉。
孙卓不情不愿的低下头,“对不起,不过我拍你,你也拍了我,还改了我的无人机信号连接基站,算扯平不!”
孙卓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凭自己的能耐,回去就能轻易把信号改回来。
宁菀百无聊赖的收回视线,对两个陌生人的闯入浑不在意,又开始了手上工作,她已经快要完工了,可是仍旧非常不满意,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改起,这让她茶饭不思很是烦躁。
第92章 麻糖
魏巡拉着孙卓就要离去,“那我们就回了,我们住的地方离你不远,算是邻居,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们说一声。”
宁菀置若罔闻,懒得搭理。
孙卓眉毛一挑又要暴走,被魏巡一把扯回来,“走了。”
魏巡沉默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回忆起之前见过宁菀的场景,孙卓在一边愤愤不平,“这女的漂亮归漂亮,也太没礼貌了。偷拍她是我的不对,可是一句话也不说,真不懂事,气性真大,王之义还天天为他女朋友东奔西走,呵,女人!”
宁菀随手摔了做了快一个月的半成品,又开始蜗居在阳光房里懒得动弹,有时候明明很困,又睡不着,投影仪已经很久没收到信号,投出一片蓝色光影,宁菀也随它去,直到有一天,宁菀觉得光源刺眼,随即愤怒的一把扯掉机器和电源线,打翻在地,也不去管。
小年夜在村子里总是特别受重视,家家鞭炮声不断,魏巡给两个助理放了假,自己仍旧住在这里,回去也是独自一人,而且访客不断,烦不胜烦,不如在这种万家鞭炮齐鸣的夜,一人独处。
外面夜色浓重,树上的鸟儿被鞭炮惊动,时不时发出一些鸣叫,魏巡没有开灯,只监测岷江水位水流的机器信号接收器发出点点灯光,照进屋子,勉强可以视物,桌子上是乡亲送来的小年夜独有的麻糖还有碗碗菜,菜尚有余温,发出阵阵腊肉独有的香气。
魏巡随手捏起一块麻糖,咬了一口,甜腻过后有些粘牙,还有些碎渣,魏巡百无聊赖的放下手中的糖,惊觉很久没见到隔壁不远处的邻居了,而且那女孩仿佛不会说话,大约也是独居,魏巡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这时候偏偏有些坐立不安,担心女孩会出事。
因为湿气重,门枢打开的时候发出呕哑嘲哳的声音,惊动了远处村里的狗,远远传来几声犬吠。
魏巡就着星光,走在山间小路上,手里还拎着一包麻糖。到了宁菀家门口,轻轻的敲了两下,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又重重的拍一下,刚拍过去,门就开了一掌宽的缝隙,魏巡看了看,不由失笑,这女孩儿是从来不锁门吗?
“有人在吗?”静等片刻,“我是隔壁的邻居,门没关我进来咯?”
魏巡推开门走进去,院子里规律的铺设了地灯,假山上,水流依旧,另一边的花草凋零了不少,假山后面的石桌上,七零八落的散落着前些日子还在女孩儿手中组合在一起的胶泥,看起来是随手丢上去的。
魏巡轻轻捏了捏土坯,起身看向玻璃房,里面漆黑一片,借着星光,只看到一个纤弱的身影躺在躺椅上,仿佛盖着东西,几乎与身边的物品融为一体,很难察觉。
魏巡拉开玻璃门,走进去,试探地道:“叨扰了。”
椅子上的人影一动不动,魏巡悄悄玻璃门,“你还好吗?今天小年夜,老乡给我送了很多麻糖,我想着你很久没出门,仿佛也是一个人住,就给你拿一点过来。”
宁菀动了动,懒得说话,见这个男人没有要走的意思,终于还是伸出手,啪的一声打开了院子里的地灯。
柔和暖黄的灯光从低处扩散开来,宁菀坐起身,见魏巡递过一包东西,大约就是他说的糖,宁菀转头看向另一边,自己仿佛没有什么东西给他,看到手边还有几个充饥的苹果橘子,随手端起竹编碗,一手递过去,见对方没有接住的意思,宁菀有些不耐烦,一把塞进对方怀里,另一只手夺过纸包,两不相欠。
魏巡见状不由的失笑,是个有礼貌知进退的小丫头。鬼使神差的,魏巡接过竹编碗,在宁菀对面不远处坐下,大约是这个特殊的日子,更凸显了他的寂寥,又大约是夜太过安静,灯光太过温柔,让他卸下往日的防备,格外想倾诉。
宁菀并不在意对面男人的动作,麻糖独有的香气似乎勾起了她失了很久的味觉,宁菀靠在大靠枕上,盘起腿,在盖着腿的毯子上打开了纸包,随手拈起一块,咬了一口,长发有几分凌乱披在脑后,脸颊上散落的头发也没有被别到耳后去,就这样认真的对待着一块糖,嘴角沾了两颗芝麻碎也浑不在意,风轻云淡,眼睛里犹如被朦胧的雾气包裹,与身后的花草融为一体,化为冬日里凄冷的背景。
魏巡好笑的看着对面的小女孩,“我都独自过年二十多回了,今年难得遇到也是一个人过年的,回头有人给我送吃的,我再给你拿一些过来。
我听说这里的老乡在过年的时候还会有戏班子来村里搭台子,不仅有川剧,有变脸,还有从秦川来的华阴老腔,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魏巡并不在意沉默的宁菀,“华阴我还是二十年前去过一次,在那边过了一年半,也是春节的时候,因为事业无成,被岳家赶出来了,老婆孩子都跟我翻脸,那时候真难啊,没爹没妈的,也是这么冷的时候,我跑到华山脚下卖登山杖,保暖衣,热水,煮鸡蛋,从早到晚,空着肚子也不舍得吃一个,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宁菀吃了两三块,觉得有些腻,随手把纸包抛在不远处桌上,起身走到花丛中,没想到里面藏着一个根雕桌做成的茶桌,顺手翻出一包普洱。
不一会儿,茶壶里咕咚咕咚吹哨了,宁菀披着毯子拎起水壶,冲泡两水,几乎顷刻间,花房茶香四溢,宁菀喝了半壶茶,冲淡了嘴巴里的甜腻,去拨弄了一下壁炉里变弱的炭火,屋子里暖洋洋的,宁菀翻出一本书,也不去看书名字,复又躺在躺椅上,关掉院子里的地灯,盖好毯子,把书打开盖在脸上,又睡下了。
魏巡见状只觉好笑,也真的笑出声了,静坐良久,茶壶里的半壶茶还有余温,散发着香气,牵动魏巡的鼻翼,壁炉里发出暖和的热源,女孩儿安静的睡着,魏巡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感叹来,随即又有些心酸,茕茕半生,在这个山沟里,与一个陌生女孩夜半静坐,偏生出半生飘零一朝安稳的感叹来。
就着壁炉里折射出的微弱火光,魏巡摸索着喝下剩余的半壶茶,啃了一个宁菀给的苹果,又剥了几块橘子皮扔进火炉里,室内充盈着淡雅舒适的橘香,宁菀这些日子失眠伴随的头痛和脑海里光怪陆离的紧绷感终于得到了缓解,这么多天,第一次,舒服的进入睡眠。
冬日里天亮的晚,虽有阳光,照射在寒意濯濯的岷江上,给江岸两边笼罩一层雾纱,湿汽肆意。
很久没有睡好的宁菀,今天只觉得神清气爽,以往闷痛的胸口和脑袋也不再那么沉重,第一次,早早起来,用院子里水龙头下的冷水洗漱了一番,在毯子的一头找到两根系带,原来这还是个保暖的披风,系在脖子上,抓了一个苹果充饥,低头看着桌子上的土坯,支离破碎仿佛在嘲笑她。
宁菀很不高兴,拿过一边的扫帚,往桌上一挥,噗通一声,被扫进假山下的小水池了,宁菀这才舒坦些。
刚放下扫帚,就听到玻璃门打开的声音,宁菀转身看过去。
魏巡是被打在脸上的阳光刺醒的,起身才发现对面的躺椅已经空了,推开门就看见一道倩影站在外面,枣红色的披风镶着白色毛边,鸦青黑发随意的披在肩头,一动不动,透着沉寂,几乎与冬日融为一体,仿佛被他惊动了,女孩儿转过身,随意的看了他一眼,复又转过去看着天空,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苹果,时不时有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停在不远处一丛竹子上,觊觎着她手中的苹果,女孩儿见状,手一扬,啃了大半的苹果核扔进丛竹,惊起一番扑腾,随即就是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和争抢,女孩儿无声咧了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