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巡看了看表,估计这个时候老乡已经要给他送早饭了,他还要回去洗漱,将将要走,又看了看女孩儿身影,“要跟我一起去吃早餐吗?”
宁菀看着天空,对身侧人的话置若罔闻。
魏巡上前拉住宁菀披风包裹的手腕,“走吧,我那儿早餐丰盛,有抄手,小面,艾叶粑粑,还有各种糖糕枣泥糕,肯定有你喜欢的。”
第93章 冰糖葫芦
宁菀看了看眼前的男人,魏巡鼓起勇气与她对视,女孩儿瘦削的脸,很小巧,配上盈盈带水的眼眸,微脂琼鼻,淡粉的花瓣唇,白皙的皮肤,宛若一碰就起涟漪的江南水。宁菀挣了挣手腕,没有对方力气大,于是跟着他走了。
出门后,魏巡终于放开宁菀,转身帮宁菀关上门,“你自己住的时候一定要把门从里面锁好,我来两次你都没锁门,这样不安全。”
说着转身就看到女孩儿把两只手背在身后,仿佛很不爽的别过头去,魏巡只觉得好笑,也真的笑出声来,宁菀愈发不爽的翻翻白眼。
魏巡笑道:“走吧走吧,吃早饭去。”
宁菀慢悠悠的跟在魏巡身边两步远的距离,她已经没有胃口很久了,对早饭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只是既然被拉出来,也就懒得反抗了,她已经很久不说话不思考了,甚至为了什么而难过都已经很久不去想了,仿佛那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已经离她远去。
魏巡仿佛找到了说教的乐趣,先是三餐投喂,饭后拉她出去散步,水塘边能看到残留的枯黄荷叶,果园里只有柿子树枝头还有几个果子,田埂上时不时有小麻雀在翻找秋天吹落的草籽和农民伯伯秋收遗落的粮食,偶尔还能看到村民养的狗凑在一起打架嬉戏。
散步回去就是教她水流落差和流速冲击,到水轮机旋转,冲击力到机械能的转化,再从机械能带动电机旋转产生的交流电,宁菀被强制带着参观实验室,参与到模拟发电站的实验中,一待就是大半天。
宁菀这些日子被迫待在设备先进齐全的实验室,记忆深处那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被挖掘出来,当初她也曾对很多东西感兴趣,仿佛还曾根据一本记载蜀中历史的书模拟昆仑山一脉各支流多年的演变。
魏巡仍旧在自说自话般给宁菀介绍他的事业和成就,从一无所有,义无反顾,到创办岷江水电站的成功,再到研究新的流域,这些日子,他终于不再感到孤独,探索难题的时候思路仿佛也更清晰了,到了关键时刻还提笔开始计算起来,时间仿佛一晃回到过去,那些依靠纸笔和算盘计算的日子,可惜这时候孙卓和王之义不在,否则必会如虎添翼。
宁菀脑海里不停的呈现那个远在异国他乡,陪伴她许多岁月,之后却被遗弃的沙盘,手上动作起来,在一处较整洁的桌盘里,宁菀推掉上面的东西,利用实验室的材料开始复原那个沙盘,还标注了年头,山脉和水流的变化,包括浅滩缓流的原因,以及几处水流湍急的天险。
用了两天的功夫,宁菀的沙盘渐渐恢复,那些压抑的日子仿佛又浮现眼前,压的她喘不过气。
魏巡从一沓稿纸中脱出的时候,颓然发现最近大半年的研究都是无用功,这片区域并不适合建水电站。
魏巡想起宁菀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几根发丝落在脸上,衬的面容恬淡,气息绵长。
凝视她良久,魏巡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帮她拿开那一缕头发,刚触碰到温润的肌肤,突然仿佛被电击一般,魏巡握紧拳头,顾忌着什么一般,缓缓缩回手,移开了视线。
盯着宁菀面前的沙盘良久,越看越吃惊,随即开始查阅手头搜集的文献一一核对,越对越诧异,如获至宝一般,魏巡脱下外套,轻轻给宁菀披上,随即拿出扫描仪开始扫描沙盘到计算机中,填充上数据,一直身在其中研究多年,第一次跳出来观看全局,从长江源头到离堆把江水一分为二,途经各处,水流最大落差最高的三个区域已经形成千年而且山脉稳定,离得并不远,最近处只有几十公里,只要把下游居民搬离,可以建成世界最大的水电站,发电量可以是目前整个国家发电量的总和,魏巡看的热血沸腾,头脑一热,就发消息把两个助手召集回来。
宁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魏巡拉着宁菀到茶室吃水果,意外地,还有一支专门给宁菀的糖葫芦。
宁菀不解地看着魏巡手上的东西,再简单不过的一串山楂果,外面包裹着晶莹剔透的糖浆,最外面粘着一层防灰尘防粘连的糯米纸。
魏巡笑道:“负责给我送饭的老乡赶集碰到了,买了两串,一串给他小孙女,一串我让他送过来给你吃。”说着就动手剥掉糯米纸。
宁菀默默接过来,尝试着咬了一口,是小时候记忆中的味道,她几乎以为自己完全遗忘,永远不会再想起的记忆。
那时候父亲还是她一个人的父亲,也曾被她缠着要买糖葫芦,那时候也只有这种版本,更豪华一些的就是横切开,去掉种子的了,不过可遇不可求。
山楂的酸味让宁菀整个鼻子都皱了起来,几乎要酸下眼泪,一个山楂,让她回味良久。
宁菀尝试蠕动了几下嘴唇,终究开了口,沙哑着嗓子道:“谢,谢谢。”
魏巡眼前一亮,欣慰地笑笑,“我叫魏巡,魏晋南北朝的魏,巡逻的巡,你叫什么?”
宁菀默了片刻,“章宁菀!”
开口才发现已然声音嘶哑,她太久没有说话了,几乎很艰难才吐出这个名字。
魏巡沾了点茶水,在紫砂的案板上一笔一划的分别写出了一个章和张,问道,“哪一个?”
宁菀伸出食指缓缓点击了一下立早章,魏巡笑,“你这么安静的姑娘,宁肯定是宁静的宁,对吗?”宁菀轻轻点头默认。
“清扬婉约的婉适合你。”魏巡的工作柳暗花明,此时心情很好,几乎要手舞足蹈。
宁菀听到清扬两个字,仿佛想起了久远的人和事情,眼神有些恍惚,不愿多说什么。只站起身,拎起早上带过来的披风。
魏巡知道她又要走了,每天傍晚她要回去,都是先找披风,拎了就走。
第二天早上,自己不去找她过来吃饭,她绝不主动。这一次,魏巡起身按住她的肩头,“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魏巡起身走到书房,翻箱倒柜,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卷轴装在细长的盒子里走过来,“这个是十多年前我在西藏的时候一个朋友送的一幅唐卡,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有时候自己也动手临摹一下,心里就会安宁很多,现在我几乎用不到,送给你吧,时间在往前走,不管有多少伤痛不愉快,终究会过去,将来才是值得期待。”
宁菀虽然久未思考,但是智商一直在线,唐卡的价值几十万到几百万之间,她给魏巡提供的思路价值远不止这么点。
所以,接受一张唐卡也毫无压力,宁菀指了指沙盘,又指了指唐卡,随即抓起盒子一只手抱着它,一只手拿着披风,转身走了。
第二天,假期还没有结束的王之义和孙卓就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被迫加班,魏巡的一番讲解让他们有了新的认知,同时工作量翻倍。
孙卓看了看屋子里多了一套餐具,两个茶杯,实验室还有两张椅子,甚至在桌子上还有一根可疑的长发,孙卓眯了眯眼睛,“老魏,你终于开窍了,老房着火,这是带姑娘回来了?怎么样怎么样?那姑娘漂亮吗?你喜欢人家哪儿?人家也喜欢你吗?什么时候结婚?”
魏巡拿着图纸的手一顿,今天的不对劲终于有了结果,这些日子莫名的轻松愉悦,原来是因为……原来是因为深深的,不知何时起的心思吗?
孙卓张开手掌,五个指头在魏巡眼前晃了晃,“老魏,在想姑娘?”
魏巡这才回神,用卷起的图纸敲了敲孙卓,“干你的活,开春我要申请立项,你工作能做得完吗?做不完剥了你的皮。”
孙卓秒怂,缩了缩脖子,“我就说你是周扒皮资本家,老王还不承认。”随即忙着手上的工作去了。
魏巡放下图纸,走到院子里,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开门去隔壁,又顿住了。
魏巡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翻过来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背,曾经创业时候的劳苦让他很是吃了一番苦头,让他早早的苍老了,鬓角也有了隐约的白发。
魏巡叹了口气,缩回手,只看着隔壁方向的天空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巡这几日越发沉默,只忙着手上的活,建立模拟实验视频,整合各项资料文献,还有需要申请的文书。
整个屋子里气压都非常低,就连一向跳脱的孙卓都感受到了魏巡浑身的尖刺,变得兢兢业业。
第94章 你怎么才来
转眼元宵节即将到来,出了元宵,春节才算真的过完,这时候家家户户仿佛很着急的想要抓住年的尾巴,把过年囤积的,打算正月里拿出来慢慢玩的鞭炮烟花都拿出来比赛一样点燃,噼里啪啦的烟花声衬托的这个夜晚更加热闹,时不时还传来一阵亮光,绚丽之后转瞬即逝。
宁菀又恢复以前的生活,躺在躺椅上,盖着毯子烤着壁炉,之前还不觉得又什么,经历过陪伴之后,这样的日子格外让人烦躁,宁菀很是颓丧,她连起身找水喝都没了兴趣,黑黢黢的夜里,旁人都沉浸在庆祝元宵节的喜庆中,只有宁菀仿佛置身一个大火炉,炽热的烘烤让她想要尖叫,可是张开嘴却发现不能发出声音,宁菀只能加重呼吸,像是脱水的鱼,奄奄一息,又仿佛置身沙漠的骆驼,驼峰早已经挤干了,只有拖着沉重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的行走,想要寻一片绿洲,宁菀想要放声大哭,可是连眼泪也挤不出来,更别说发出声音,她几乎被禁锢了四肢,变成了被钉在砧板上承受喷枪烘烤的鱼,此时围在她身边仿佛看食物一样看她的一群人出现了,嘴里吱吱喳喳争吵着什么,那些人有她的外公,母亲,爷爷奶奶,大伯母,父亲,还有姑姑,那些所谓的亲人。宁菀无所遁形,脑子里只有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清凉的水流送到她的嘴边,她大口大口的汲取,随后一个强健有力的臂弯拦住了她的头和腿,轻轻的就把她抱起来了,终于能动了,终于从烧烤架上脱离了,宁菀紧紧抱着来人的脖子不敢松开,把头埋进对方的脖子里,忍受多时的委屈这才宣泄出来,宁菀湿了眼眶,哽咽地沙哑着问道:“你怎么才来……”
男人俊毅的眉眼间泛起阵阵担忧和自责,“对不起,我来晚了,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隔壁来的车队浩浩汤汤,几乎惊动了整个村子,魏巡站在不远处,看着宁菀被抱上车,背在身后的手,只紧紧握拳。
华西医院呼吸科病房,这是一个单人病房,屋子里没有医院独有的药水味道,窗明几净,配有厨房卫生间,陪客床,衣橱,外面还有小客厅,窗台上的花瓶里每天都有新的花换上去。
木莲,洋甘菊,满天星,薰衣草等等,都是些香气淡雅不浓厚的鲜花,到了第三天,病床上的人终于醒来了。
宁菀动了动双腿,感觉几乎要躺僵硬了,想要翻个身,才发现手被握住,转头看去,透明的药水正输入自己的手背,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她,方不觉得冷,手的主人趴在床头闭眼小憩,模样很是熟悉,看起来就很硬的板寸,坚毅的脸庞,有些长出来的胡茬给他增添几分疲惫,微微下垂的眼角,轻轻阖上,直觉告诉宁菀,她知道这双眼睁开时的样子,锋芒毕露,不圆滑,不世故,不妥协。
下意识的,想要去摸摸他的头发到底是不是想象中的坚硬,刚抬手,对方就醒了。
韶扬睁开眼就看到宁菀在看着自己,抬起的手停留在眼前几公分处,韶扬弯下眼角,把脸凑过去贴上宁菀的手掌,同时伸手轻轻按住她扎针的手背,努力的避开针头。
“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医生说你受凉高烧引起了肺炎,再晚一点送来就要引起脑膜炎了。所以要住院起码一周才能看情况再决定能不能出院。”
宁菀摸着韶扬的脸,心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委屈怎么也压制不住,眼泪无声的掉,停不下来。
韶扬叹息地将手穿过宁菀脑后,轻轻的抱起来,让她贴进自己的怀抱,“乖,让你受委屈了,不过都解决了,以后再也不让你受这些。”
宁菀泪水仿佛决堤,这些日子,胸口犹如被挖了一个大洞,空荡荡,闷闷的,而今遇到了似乎偏爱她的人,这才觉得满满的疼,终于不用背负任何责任,放心的拥有一个完整的怀抱,伸出被子里没有扎针的另一只手,用力抱住韶扬,无声的宣泄情绪。
韶扬叹息着吻上宁菀的发顶,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大约是那个象牙塔里母亲来看望他,却被这个小女孩跟踪开始,后来四处打听,几乎以为永远失去了,钦慕多年的人儿,如今终于得到了,“菀菀,我爱你,从此以后,都有我在。”
听着屋子里哽咽的哭声,还有男人的说话声,站在小客厅外的魏巡,默默看着半掩的门,大约是为了方便护士换药。
他这几天已经离开小山村,搬回市里来了,工作再忙,每天上午他也会先来一趟,悄悄问相熟的医生,打听宁菀的情况,看着这个年轻小伙子为宁菀跑前跑后,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帮她买洗浴用具,甚至知道他在给宁菀擦洗身体,以后应该不用来了,终究,生不逢时。
魏巡长叹一声,落寞地转身,慢吞吞的踱步离开,走到消防楼梯里,不停的抽烟。
宁菀喝了一杯温水,才缓了过来,韶扬打了水,熟练的给她擦脸,擦手,“想吃什么?”
宁菀声音仍有些沙哑,输液好几天,嘴巴里都是药味发苦。
“想吃海鲜粥,白灼大虾,卤牛舌,口水鸡,番茄鸡蛋面还有冰淇淋。”
韶扬点点头,“唔,小厨房里我准备了小米粥,可以放点糖吃甜口的,也可以搭配点炒藕片,炒土豆丝,清炒山药,软糯好消化。”
宁菀撇了撇嘴,“要吃甜口的,糖要放红糖。”
韶扬抹了点润肤霜在宁菀的脸上,轻轻推开抹匀,润肤霜里有淡淡的人参味道,滋润不紧绷,随即在宁菀额头吻了一下,“想吃的我都记着呢,乖,医生说你的白细胞还有些高,炎症还没完全退,先忌口,等你好了,咱们换着花样吃,把这些都吃一遍,我亲自下厨,现在我也会做熏鱼了,今天先喝小米粥。”
打开保温饭盒,闻到了米油的香气,宁菀才觉得腹中空空,挣扎着要坐起来,自己吃饭。
韶扬忙搂住她,在她身后放了两个枕头,“你都好些天没好好吃饭了,我喂你。”
“不要,我要自己喝粥,你去找个汤匙来,我不要铁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