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救了?”
有人茫然地抬起头来,向四周张望。
透过飞船两侧圆形的密封窗,所有人都能看见,漆黑无光的深邃宇宙,不知什么时候笼上了一层淡如晨曦的金色光辉。
灵流光束疾风骤雨般轰击其上,只荡起层层涟漪。
“那是什么?我们得救了吗?”
有船客问道。
副船长几乎是手舞足蹈地从窗边转过头来,“是金门符箓的辉光!我知道这个,现今记载在案的符箓之中,只有金门符箓会散发出这种颜色的辉光!”
“我们从枪林弹雨中穿过来了!飞船已经准备好再次进行空间迁跃,有救了,有救了!”
“是哪位大能出手相助?也许我们有幸能得到感恩戴德的机会?”
副机长的目光徐徐扫过船舱,经过东无笙的位置时,略略停留——
他看见瘦削的黑发女人整个蜷缩在座椅里,苍白的手掌遮着一只眼睛,正一阵一阵地低声抽气。
看起来像是身体不适。
“女士?你还好吗?”
副机长走上前去,接连唤了几声,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旁边的女副手走到东无笙身边,俯下身去,几乎贴近东无笙的额头。
“女士?”
直到这时,东无笙才睁开一只眼来。
她望着面前满脸关切的女副手,只觉得头晕目眩,所有声音都像是从遥远的海平面之上传来。
她伸出一只手,抓住女副手的衣领,示意女副手靠近一些。
“马上……停止空间迁跃,这就是个陷阱……”
女副手抬起头来,有些惊疑地将东无笙的话转告给身旁的副船长。
“女士?你还好吗?空间迁跃已经开始了,这个时候强行停止会给飞船造成巨大损害,飞船有可能在宇宙中解体。”
女副手紧接着又低声向东无笙解释。
方才还能勉力说出几句话的黑发女人忽然浑身战栗起来,就连牙关都在打颤,女副手靠得比较近,就听见哆哆的战栗声里,女人如同被魇住一般,从喉间逸散出破碎微弱的哀鸣。
“女士?”
滴答一下,一滴鲜红的液体自女人指缝间溢出,滴落在女副手的袖子上。
旁边人都骇了一跳,只见血水蛇一样爬过女人的手背,而后滴落在旁边座椅的软垫上,周围一圈的乘客见到这一幕全都惊骇地躲开了。
片刻之后,空间迁跃顺利完成,联盟救援队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黑暗的宇宙空间,所有人都在为劫后余生欢呼雀跃。
至于那个行为怪异的女人,乘客们只知道女副手抱起她去了医务室,之后便没再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
“这么说,整个飞船上来来往往近一百号人,就没一个人知道那只义眼去哪儿了?”
医院门口的广场上,安格校长冲着船长、副船长等一干人抓狂咆哮。
“那只义眼的价值就是把你们几个几辈子的家当加起来也抵不上,你现在告诉我,被一个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女副手拿走了?”
“饭桶还知道要看好自己的饭碗,你们,你们几个——”
安格校长的面瘫脸在激愤情绪的刺激下,扭曲成可怖的样子,“要是找不回那只义眼,你们几个统统都要滚蛋,你们以为我是在和你们开玩笑吗!”
一片压低的脑袋里,只有那位副船长还在试图挣扎,“副手调换都是大家习以为常的,谁能知道还会混入这种……人,但,你说的那位东教授,我亲眼看见她和那位副手交谈,她难道记不得那位副手的样貌吗?”
安格校长眉头紧皱,沉默半晌之后,咬牙沉声道:“她说她当时灵力不稳,义眼供能不足,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那这不是很可疑吗……”
副船长说话时显得底气不足。
单论军衔,这几位驾驶员和副手也算是安格校长的下属,因此安格校长训斥几人的时候丝毫不曾客气。
“你还好意思说话——”
安格一掌扣在副船长的后脑上,“让你停止迁跃还听不懂人话!”
“人屏障都给你建好了,停止迁跃这点脑子都转不过来!”
“你们迁跃都已经被干扰了一次,怎么不想想对手为什么会就这样放你们再次迁跃?你们还以为自己迁跃成功了?是人瞎了一只眼睛才把你们安全传送回来了!”
“你们差点就全成宇宙垃圾了知不知道——”
--
另一边,监护病房内,东无笙闭着眼,静躺在床。
她清楚感觉到,病房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那人拂去她额间散落的碎发,调慢了点滴的流速,然后还轻轻帮她掖好被角。
动作细致温柔,堪比最专业的看护。
东无笙早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没有睁眼,也没有什么动作。
倒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原因。
疲惫,渴望休息,仅此而已。
然而,此刻,感受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细致周到的照料,东无笙依然没有睁眼。
有温热的指尖搭上她的手腕,那热度和她己身相距甚远,受到蕴热的肌肤不由地浮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东教授,既然醒了,不打算睁眼做点什么吗?”
女人带笑的声音浮动在病房里。
东无笙一动也不想动,耳旁的声音引动着脑海中的一些画面,昏睡前的记忆自作主张,浮现在眼前——
女人幽蓝的眼瞳像秋日明艳的晴空,笑意潋滟……
那双眼睛的主人望着她,然后向她伸出手来……
义眼被强行从人体上剥离的感觉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
灵力不稳,没有看清女副手容貌的说辞,其实也不算完全在说谎。
直到最后的时刻,对方俯下身来,意图向她掠夺——长达数分钟的剥离过程中,她灵力几近枯竭,无法驱动义眼,只能竭力睁开另一只还在流血的眼睛,透过淡淡血色,朦胧地窥见一眼。
尽管看不真切,但这也足够东无笙认出对方——
毕竟,身为曾经的学院教授,和学生会长打交道的时候实在不少。
“……”
东无笙暗自在心里叹气,思索着之后还有什么人要来。
她谁也不想见,只希望能睡个三天三夜。
“好吧,看来东教授并不想见到我,”孟绮罗笑叹了一声,“也是,毕竟是我做了一些让人痛苦的事。”
“不过,我还真有点羡慕怀特……”
“同样的结果,好像只有他得到了东教授格外宽容的对待……”
“要论对您的仰慕,我自认也不会比怀特少。”
“我比他要虚长两岁,几乎是从记事起,就一直听着您的事迹长大,应该比他还要更早一步认识您才是。”
“很多年前,刚听说隆日战役的时候,我就开始期待有一天能见您一面……”
女人的语调始终很轻柔,像在讲述睡前故事,这会儿由于回忆的加持,更增添了一些轻悠辽远,“时空迁跃……人类经过几千年的反复尝试,才小心翼翼迈出一步,听起来就像是神的权杖,只是让人复制来了一点辉光,就已泽被万世。”
“人类如何凭借自己就移山填海,令星移斗转……今天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听闻金门符箓后八式皆有超越自然的力量,如果可以,我其实很想向教授好好讨教,可惜我实在欠缺一些修习符箓的资质。”
东无笙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这一句之后,对方似乎也终于打算放弃。
轻柔的女声无限接近至耳际——
“教授看到我的样子了,对吗?其实帝国方面希望我得到生物金属的样本之后,顺便让您死在这次‘事故’中,但我果然还是觉得很可惜。”
“如果您愿意与我共事,那我也就不必这么为难了。”
“今天晚上,您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吧?”
门外这时也传来叩门声。
“东教授?你醒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仿佛在写什么清冷教授插翅难飞的脚趾扣地文学orz看一眼专栏啊各位,开了一个新预收
又修改了一下。
第26章 关于深夜探病这件事
敲门声很轻,说话声也很轻,对方似乎担心惊扰到她。
是怀特的那个朋友……是叫向谷?
东无笙认出了这个声音。
孟绮罗起身去给对方开了门,“东教授还没醒。”
“哦……那我改天再来吧,你看见怀特了吗?”
“我和你一起走,”东无笙听见病房门被掩上的声音,两人的谈话声渐行渐远,“怀特?他没有和你一起吗?”
“他说他来医院了……但我怎么没看见他……”
之后的交谈声便模糊不清了。
东无笙翻了个身,将手压在枕头底下。
--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陆陆续续不断有人前来探望,但东无笙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仿佛正睡得安宁。
于是所有人都轻手轻脚地来,放下各种慰问品和鲜花,然后又轻手轻脚的离开。
在浮动花香的病房内休息了一下午让东无笙感觉舒适了一些。
等到夜色渐深,麻药的药效过去,左眼开始疼得像被刀割,东无笙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始终没有一点睡意。
金门符箓后八式拥有仿若神的威能,这话没错,但在学院里,这门历经千年传承的古老符箓只会教授前四式。
因为后八式每一式都需要深重的代价。
隆日战役,那一次说来也是她的成名战,敌方的突袭战术防不胜防,那次战役中,也像今天这样,她利用金门符箓将所有人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致使原本节节败退的战势出现了转机。
那一次的规模远比今日一艘飞船更大,作为代价,她也彻底失去了一只眼睛。
“……”
东无笙感觉自己可能有点发热,这令她头脑昏沉,很多过去许久的画面不受控地在脑海里闪回。
就在她几乎在床上扭成一个麻花的时候,门口忽然响起轻细到几乎听不见的叩门声。
东无笙只好安分下来,保持着最后一个姿势,假装入睡。
也不知道又是哪位?
东无笙迷迷糊糊地心想。
深更半夜来探病……到底谁有病?
“老师?”
门外的访客很小声地试探了一句。
啊,怀特。
怀特的话,倒也不算奇怪。
被抱下飞船时,她有听见他的声音,当时耳边一声又一声,全是这人呼唤她的声音,但等从手术室里出来之后就不知道这人到哪儿去了。
按照这人的思维逻辑,东无笙很怀疑他是自己找了个地方面壁思过去了。
东无笙其实没想到当年的事会一直被人记在心里。
隆日一战,是联盟与帝国间旷日大战的最初转折点。帝国方一直高歌猛进,精妙的奇袭战术下,联盟方节节败退。
当时的战场群狼环伺,他们其实早已经退无可退。
即便没有怀特,到最后,她依然会选择依靠金门符箓的力量换取一线生机。
说到底,将一场战役的失败,归结于一名稚龄孩童的惊慌失措……这样的想法她闻所未闻,堪称荒谬。
擅长愧疚是很珍稀的品质,但过度的话,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
东无笙把脸埋进被子里,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下一刻,就听见房门口传来很轻的吱呀一声——
“老师……”
窸窣的脚步声一路来到她的床边,“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东无笙一动不动。
她听见怀特似乎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不怎么想面对她,东无笙暗自心想。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谁像这样把她视作狼豺虎豹。
从前的下属都时常评价她缺乏威慑力。
“被子好乱……”
床边人自语的声音几乎被屋外风声吞没。
要你管。
东无笙刚在心里评价完,就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脸颊——
你要干嘛啊……
东无笙:QAQ
紧接着,几根手指揉按着她的额角,左眼的疼痛意外减轻了些许。
东无笙:“……”
她这都不醒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犹豫片刻,东无笙还是决定挺住。
这个时候突然醒了……好像更过分一点?
这一过程持续了几分钟,而后东无笙得以回到被褥里更舒适地装死。
明天想个办法把这套手法套过来。
东无笙打定主意。
“老师……”
“我还是回到帝国去更好吧?”
男声说这话的时候,尾指不经意地扫过东无笙的眉梢。
“留在这边,什么都做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只能逃跑……”
“还……又给你带来这么多灾难……”
东无笙不自觉地蜷起手指,指甲在崭新的被褥上划出一点细微声响。
意识到的瞬间,她又止住了动作。
“老师?”
然而,这一点动作似乎还是被捕捉到了。
怀特的声音靠近了一点,“眼睛还是很疼吗?还是……”
指尖轻轻搭在了她的眉尾,一点沁凉的能量缓缓透过她的肌肤……
东无笙忽地伸手,攥住了他的手指。
她感觉到怀特的手在她掌心里颤了一下,耳边声音惊疑不定,“老师?”
“你……你皮肤下面……那是什么?”
男人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东无笙闭着眼,没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抓起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