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秋晚来——林薄望
时间:2022-01-20 16:40:55

  蒲岐叫贺晚来。
  但这人不给反应。
  “贺晚来!”
  还好蒲岐不小气,又叫一声。
  这次他转过身来看她了。
  “不去吃午饭吗?”
  “没钱。”顿了顿,贺晚来兼用手势,比划着解释道,“钱已经花在那盒粥和那袋包子上了。包子和粥都浪费在诊所里了。”
  蒲岐:“……”
  她看懂他的表意。
  长叹一口气,提议:“那我们回家吧。奶奶肯定回去做饭了。”
  话还未尽,贺晚来便抿着嘴,发出一声轻笑。
  只不过蒲岐稍迟些才注意到,她很奇怪:“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贺晚来摇头,表情耐人寻味。
  就是觉得,你这声“奶奶”叫得怪亲,怪好听。
  贺晚来心情明眼可见的很不错,脸色晴朗,终于像个正常的普通男高生了。
  他冲蒲岐喊道:“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蒲岐看着贺晚来脚步朝着的方向,警觉:“吃什么?那边啥都没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贺晚来被蒲岐的样子逗笑,眨眨眼:“有的。带你去抓鱼吃。”
  他双手合拢,有些僵硬地扭动着,做了一个鱼游泳的手势。然后一只手盖住另一只,意为抓鱼。最后再把手往嘴里送,牙齿一张又一合,是指吃鱼。
  蒲岐本想怪贺晚来的肢体语言是多此一举,但看他做得那么有心,又那么搞笑,像默剧表演似的,她接受了,还会心一笑,问道:“去哪儿抓?”
  “当然是河边啊!”
  河?
  哪里的河?
  贺桥下面那条河?
  那!么!远!
  “告辞!”蒲岐转身往回走:“太远了,我要回去。”
  贺晚来伸展手臂拦她。
  那么细的胳膊在手里堪堪一握,还有点硌。
  他在蒲岐眼前打了个响指,提示她抬起头来看他。
  “我带你抄近路。”
  “有近路?”
  蒲岐半信半疑。
  要是有近路,贺秋这个空山人会不知道?他还会领着她走那么远的路?
  可是贺秋,他好些年没回来了啊。世事变迁,也未可知。
  ——
  贺晚来说的这条近路非常的窄,一人行走,脚都有些不够占地儿。
  蒲岐感觉自己被坑了。
  她其实并不很想吃鱼。
  只是对这条近路感兴趣。
  她想离开空山的时候能用上。
  约莫着行进了有□□分钟,荒野之下,蒲岐看到了一点河床。
  她兴奋地叫起来:“真的快好多!”
  话传到贺晚来耳里,他有些小得意。
  天气晴,风也轻,河流表面的浪都是静的。夹岸有水草,水质虽不是清可见鱼游,但至少没有浑如泥浆。
  贺晚来靠着桥基,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坐下。
  蒲岐绕到他前边,手指推了推他的肩。
  “哎,你不说要抓鱼给我吃吗?”
  “逗你的。你当真了?”
  贺晚来盯着河面,中心处落了只水鸟。他随手捡起身侧一颗小石子儿扔过去。
  距离有些远,石子轻了,没扔中,落到旁边,溅起水花,殊途同归地把水鸟惊走。
  蒲岐根据水花溅起的高度判断出这河很深。
  不然,也不会淹死人。
  她不敢怂恿贺晚来去给她抓鱼了。怕出事。
  就当是被条疯狗骗了。
  蒲岐狠狠剜了贺晚来一眼,准备原路返回。
  才迈两步。
  她耳朵突然有些发痒。
  “不要走。”
  是她熟悉的音色落进来。不过不像平时那么乖戾尖锐,有点闷,有点情绪低沉。
  蒲岐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抬起腿。但那声音又来。
  “陪我聊会儿,行不?”
  除此,河流缓慢淌动的声音,水鸟高亢嘹亮的呼鸣,以及风吹动河岸草地的刷刷声响,全都鲜活地一股子灌过来。
  又这样突发性恢复了。
  蒲岐见怪不怪。
  到贺晚来旁边坐好,问他:“你要聊什么?”
  贺晚来反应快,侧头瞧了眼蒲岐的耳朵,又转看她脸:“你好了?”
  蒲岐点头,笑笑:“所以,你不用做那些怪动作了。”
  贺晚来:“噢。”有点遗憾。
  “以后还会像今天这样吗?”他问。
  蒲岐疑惑:“什么?”
  贺晚来:“像这样突然就听不见。”
  “会的啊。之前医生说也许次数会越来越多。到最后就彻底失聪。像这样突发性的耳聋很难找到原因的,不过他说我这很大可能是遗传。所以,我恨死那个人了。”
  蒲岐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有时候觉得,我这耳朵长着挺没用的。”
  “没用就割了呗。”贺晚来歪头瞧蒲岐,“不敢?不敢,叫我帮你割……”
  “贺晚来!”蒲岐气得牙齿痒,盯着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想咬。
  好不容易克制下来,那人还在嘴欠。
  “那就留着吧。留着好看点。割了你该更丑了。”
  蒲岐:内心无数个小人举拳抓狂,啊啊啊啊啊!
  “好的。逗你玩,脸别皱了。”贺晚来坏笑。
  蒲岐轻“哼”一声,横眉催促:“你要聊什么赶紧,我真的很饿。我想吃饭。”
  这人蛮不讲理:“等我回去上课你再去吃。”
  蒲岐赶紧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再坐会儿。”
  “这石头这么硌屁股有什么好坐?”蒲岐神情真诚。
  贺晚来被逗笑,“咯咯咯”地笑得停不下来。
  蒲岐觉得他神经简直有大问题。
  笑过之后,贺晚来抹了抹眼角。
  “我心情不好就喜欢来这儿。我一直觉得我妈的灵魂落在这儿了,所以她才醒不过来。我得一直来这儿陪她说说话。”
  “我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打得这么爽。我不记得挨过多少打了。托他们的福,皮有变糙,肉也很厚,越来越能扛。”
  贺晚来说话的时候,一脸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他的经历,而是某本书里的一个寻常故事。
  “我想改变了。”
  贺晚来看着蒲岐,他的眼神在寻求理解和支持。他知道她能给他。
  “我没有错,我们贺家也没有做错。他们不能这么对我。我凭什么就该一直忍让。这世上坏人那么多,他们得到针对了吗?”
  蒲岐全身压迫着一股很沉重的无力感。
  她并不了解当年的事情。但她知道这世上最苍白的是人性,被泼上什么颜色的墨就会成为什么颜色,除非第二次着色。
  “贺晚来。你得让他们知道事实的真相。你得去证明你的认为才是对的。你也要改变他们。”
  贺晚来盯着蒲岐,良久,他站起身,朝着河对岸的大山喊道:
  “我会。我一定会的。”
  “我会成为一名律师,一名比贺秋优秀上万倍的律师。”
  “我会证明我爸的清白。”
  “我一定可以!”
  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坚定。
  蒲岐也跟着站起身,手握成喇叭状放在嘴边:
  “我一定会成为一名歌手。”
  “一名创作歌手。”
  “我要红遍全国!”
  “我一定可以!”
 
 
第22章 第二十二场雨
  有时候,人与人的关系就是那么的奇妙。
  蒲岐没想过,还能和贺晚来并排着躺在一起。
  在河岸旁的草地上。
  头顶的天空蓝得透亮。
  鸟儿在盘旋着低飞,但不是刚才那只水鸟,身形有点小,很灵巧。
  蒲岐追随着它的身影,侧过身,看见贺晚来的脸。
  他阖着眼,睫毛又密又长,鼻梁挺直,下颚线条流畅。
  明明之前很讨厌很讨厌他来着,但是这个角度,印入眼底的贺晚来怎么就长得那么好看。
  蒲岐有些看痴。
  一直到贺晚来起身,他说:“回去了。”
  蒲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
  她有些尴尬地小声回了句:“好。”
  两人在镇中一十字口朝不同的方向走。
  蒲岐没预料到贺晚来会在这里和她分开,出声叫人:“你不回去吃午饭吗?”
  贺晚来头也没回:“太晚了。”
  隔几秒又补充道:“你多吃点,肚子叫不停!”
  “……”蒲岐无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
  下午一点多钟的校园很安静。吃过午饭回到教室的学生大多在小憩,有些努力的会埋头做功课,落下“沙沙沙”的响声。
  贺晚来是从后门进去的,离他的座位要近一些。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他和喻原州同时去找老师请假,这会儿喻原州还没回来。
  而蒲岐的桌位不过一个上午,便堆满了杂物,恢复到当初她没来时候的样子。
  这让贺晚来感到有些恍惚,仿佛前段日子就只是一场梦。蒲岐在教室发生的种种都是假的。
  贺晚来收回落在蒲岐桌面上的视线,拉开木凳,坐下。
  同桌感觉到动静,从臂弯里抬起头瞥他,压低声音尽量不打搅教室静谧的气氛。
  “徐老师让你回来就立马去办公室找他。”
  “什么事?”贺晚来想先有个底。
  可同桌只完成老师交给的差事,不帮助贺晚来解惑。他直接忽略不回,继续趴下去午睡。
  贺晚来坐了一小会儿,到底心里不踏实。
  站起身,沿着过道,穿过讲台,来到前门。
  和喻原州撞了个面对面。
  他堵住出口。
  他又挡了他的前路。
  他俩可能命里犯冲,总是要不对付。
  没人要先让开,气势都挺盛。
  不过,喻原州的脸色更不好看。
  他等了两秒,见贺晚来还是没挪步,也不用表露不耐烦,直接抬腿踢他侧膝。
  贺晚来站得稳,肃肃如松,一点没动摇。
  喻原州心气不顺,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呵:“狗就要有狗样,要听主人吩咐。”
  “滚,开,点!”
  每停顿一个字,他就扬起手在贺晚来的脸上拍一掌。倒也不重,就是有点像逗宠物的那种,侮辱性很强。
  班上同学早醒来大半,但对于这种场景他们司空见惯。结局不外乎,贺晚来很废物地乖乖让开。
  他们是被喻原州那声有点惨痛的“你……”吸引过去眼球的。
  贺晚来扼住了喻原州的手腕。
  他比他个头稍高些,只是普通的垂眸,配上他那张冷脸,居高临下的意味便轻轻松松营造完成。
  喻原州抬着下巴睨他,死死咬牙,另一只手的拳头在暗暗发狠力。
  他想,只要贺晚来识相地乖乖松开手他愿意今天宽宏大量一回。
  但贺晚来偏要在高压线上跳舞,挑战极限,他似乎有些过于得意忘形了。
  贺晚来和喻原州叫板:“我不让。”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稍作停顿,他自问自答,“今天是我生日。”
  是我贺晚来重生的日子。
  贺晚来嚣张的语气,嚣张的神情,让喻原州彻底暴怒,反手一挣,他的手腕逃脱束缚,迅捷地揪起贺晚来的衣领,抵住他整个身子“哐”地一声向门边的墙砸去。
  他面部扭曲痛苦,压住贺晚来的肩,在他耳边吼:“那你知道明天什么日子吗?你还记得我妈是怎么没的吗?”
  “贺晚来。”喻原州咬着牙,伸出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戳着贺晚来的锁骨。
  他说的话从牙缝处往外蹦,一个字一个字的,音重得像敲钉子一样,越来越深地扎进贺晚来心底:“别以为你这几年就够还清了。”
  还不清!
  已行之事如已泼之水。
  收不回。
  ——
  后来,是徐远章赶到教室,分开了贺晚来和喻原州。
  他把贺晚来叫出教室,在走廊上训他:“你怎么回事?出了校门打架,回来教室里又打?”
  见贺晚来不吭声,昂着头一脸无所谓。
  徐远章长叹一口气:“我这也不止是为了班级形象,为了我这个,这个奖金。”
  “呵。”贺晚来本想只在心里不服的,没想到脱出口。
  徐远章耳朵尖,不满地“啧”了一声,警告他注意态度。
  而后又道:“你知道不。你打那医生,好像要告你故意伤害罪。他现在住进了人民医院。你奶奶让我见到你就叫你去医院道歉。”
  贺晚来撇嘴:“我不去。”
  “你不去?你不去,就忍心你奶奶这么大岁数了还替你擦屁股?”
  徐远章虽然做人爱财了些,但很多事情他都看得门儿清,说起话来也是忠言逆耳,虽说糙了些总是在理的。
  他不是空山本地人,几年前被分到这个小破镇教书,水土不服,却很快就适应了当地的气氛,在学校混得很开,还是有些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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