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家通常没事,不是听歌就是睡觉。如果蒲顺不打电话叫她吃饭,她很有可能就直接省了那一餐。
后来是贺秋想了个法子,让蒲岐定点视频,直播吃饭,她的饮食这才开始规律。为此,蒲岐又气了他一段时间。
其实,蒲岐也不是不想吃。她是想有人陪她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但有人一起又有一个麻烦,那就是需要等人凑齐。
蒲岐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肚子早就禁受不起色和香的诱惑。虽然贺老奶奶一个劲儿地叫她赶紧吃,可她不动筷蒲岐实在不好意思。
老奶奶见蒲岐第一面就直夸她:“这娃娃俊!长得真乖。”
蒲岐被夸得心里爽翻了天,便想给她留下知礼节的好印象。长辈不动筷,她是决不会动的。
又等了两三分钟,老奶奶终于憋不住了,她起身招呼蒲岐道:“娃你快吃。我去找找晚来。”
晚来。贺晚来。
这是蒲岐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脑海中一下子闪过好几首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后来贺晚来听蒲岐说起这个,大肆地笑了起来,他说:“他们没你想像的那么文艺。就是因为我晚生,折腾我妈很久才来到这个世上,他们想要我永远地记得。”
——
贺老奶奶刚走到大门口就折回来了,后面跟着贺晚来,比她冒出好大一截,耷拉着脸。
直到在桌前坐定,奶奶都还在数落他:“你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一起吃顿饭,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外面下着大雨,你跑哪儿去了?”
贺晚来低着头不吭声,默默地扛着。
蒲岐见他被训得怪可怜的,替他委屈,便没忍住插了嘴:“贺奶奶,他去卫生间喂猪了。”
贺奶奶有些疑惑:“猪?家里早就没养猪了啊?”
贺秋和贺晚来同时笑出声来。
不过贺晚来很快又变了脸色,抬眸瞪了贺秋一眼,而后转向蒲岐低声骂道:“笨!”
蒲岐后知后觉自己被骗,想到自己刚才被吓得手忙脚乱穿衣的狼狈样,甚至还打倒了沐浴露瓶,心里是又憋屈又生气,一张脸瞬间就涨红了。
她用力地推了一下贺秋的手肘:“你早知道了?”
贺秋摇摇头,给她夹了一片肉放在高高耸起的白米饭上。“吃菜。”
蒲岐朝他轻轻哼了一声:这个人果然里外都不是人!是只狼!大灰尾巴狼!
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贺晚来处处都在针对那只狼。
只要是贺秋要夹的东西,他铁定会从他筷子底下夺走,再来个耀武扬威的摇头,幼稚极了。
蒲岐心里虽然有点小仇得报的快意,但观感总是不好的,影响她吃饭的心情。
饭后,贺秋和贺奶奶在厨房洗碗,蒲岐把贺晚来堵在客厅出口。
“你干嘛?”他眼睛朝下飘渺而又散漫地看向她。
蒲岐自认为自己的身高在同龄女生中算高的,一米六八的个儿,上课哪回不是坐在最后一排。
可现在,她不仅仰视着贺晚来还嫌脖子有点酸。她觉得这人是不是喝多生长素了。
蒲岐一直没说话,贺晚来有些烦了,直接开始挤她:“好狗不挡道。”
蒲岐挤回来:“我是人不是狗,偏要挡道!”
贺晚来“呵”了一声,心想:不装乖宝宝了?
他退回到餐凳上,盘起一条腿,虚了半只眼睛望向蒲岐,烦躁感很浓:“有屁快放!”
呵。
蒲岐的忍耐终于也快要到极限。
她惊异这人怎么总有本事每句话都说得那么的难听。
在大京的时候,她是众星捧月的那轮月。月亮纡尊降贵和他说话,他居然还这种态度。
蒲岐觉得,她没必要再对他好脸色了。
可就在她打算摆出最臭的脸质问贺晚来为什么要骗她时,这人猛地一凑近,五官飞快地在蒲岐面前放大。
大单眼皮,浅色瞳仁,薄红嘴唇。
单拎或是组合都蛮优秀。
但他脸太瘦,导致轮廓有点重。线条凛冽又深刻,所以刺得人眼疼。
就算这样,蒲岐也没有挪开视线。她直勾勾地盯着贺晚来,心脏不知怎么就被按下了加速键。
与此同时,贺晚来也在看蒲岐,确切点说是在看蒲岐的眼睛。
他指着自己的下眼睑,有些难以置信:“你哭过了?这儿有点肿。”
而后,看到蒲岐下意识去摸眼睛的动作,他便更加确信,微微扬起一点嘴角,为自己敏锐的观察力感到骄傲。
“你不会是因为以为在有一堆猪的地方洗了澡所以哭的吧?”
贺晚来重新坐回凳子上,半仰着头看向蒲岐,一脸这又不是啥大事儿的可笑表情。
蒲岐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将错就错道:“你不就是想达到这个效果吗?”
蒲岐认定了贺晚来是想整她,从进门的泼水事件,到用猪吓她,都表明了他对她来到这个家的不欢迎。
可话说回来,谁又会对不速之客拍手欢迎呢。
“我只是想验证一下城里女孩是不是真的怕猪。”
贺晚来眉眼中含着嘲讽,脑海里闪过进卫生间看到沐浴露倒了满地的情景,勾起一弯唇角,笑得张扬又邪俊。
蒲岐没有想到她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无聊透顶的原因。
“有病!”她掀了眼皮,目光轻蔑又厌恶地从贺晚来脸上扫过。
而就是这无比普通的一眼,在贺晚来心中却变换成一把涂满了毒药的锋刀。
他经受了太多这样子刀的包围,异常的敏感。
那些利刃齐刷刷地划着他脸上薄薄的那一层皮,杀伤力透顶,他咬着牙扛下来,然后变成现在这个看似百毒不侵的模样。
照常,蒲岐的这把刀他也能扛住的。
但贺晚来此刻突然地烦躁。一个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人,对他家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凭什么也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暴跳起来,用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力道强劲地钳住蒲岐的下巴,凑得更近地看她。
因为太近,他呼出的混乱气息全数砸在蒲岐脸上,燥热又危险。
蒲岐整个人都懵了。
她从没被这样粗暴地对待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踩中这个疯子的雷了。
她特怕一点,等会儿他要是说话,会不会朝自己脸上喷出口水来。
蒲岐越这样想,眼中嫌恶的成分就越深,贺晚来手上的力度也就越重。
“你这什么眼神?”他问。
蒲岐的目光毫不闪躲,她咬了咬后槽牙,回道:“看臭虫的眼神!”
贺晚来呵出一声气,表情非常的复杂。
蒲岐看不懂也不想看懂,她抬起手使出所有力气地去搬动贺晚来的手腕。
但没想到他看着干瘦,劲儿却很足,纹丝不动。
蒲岐只好用长长的指甲挖他。
他吃痛,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将痛又更深地反赠给蒲岐。
蒲岐无策,心里已经打算放下脸叫贺秋了,他正巧在这时候自动松开手,猛地踢了一下脚边的餐凳。
“以后在这个家里给我安分点!”
“别惹我!”
他撞着她肩膀离开,像只横冲直撞的野兽。
蒲岐已经没力气站稳,踉跄了一下,心底松气,但委屈和恼怒却一起如浪潮涌过来。
她转身,看见贺秋刚好从厨房出来,一脸迷茫地问:“你们怎么了?”
蒲岐咚咚咚地朝楼梯上跑,气呼呼地吼道:“不知道!”
蒲岐从带来的包里翻出一面镜子,对着自己的下巴。
白玉上面两截红印。
触目惊心。
蒲岐气得随手抓起桌上的东西就想砸,举过头顶的时候,想起蒲顺叮嘱的话:
到了那边,不是自己家,收敛着点你的大小姐脾气。
蒲岐默默把东西放回原位。
推开窗,潮湿的空气味道扑鼻而来。
天如墨色,远山蒙蒙。
街上有一少年飞驰,没打伞,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但他心中有团火焰,足以掩盖这如天河口决堤而来的汩汩雨水。
第3章 第三场雨
贺秋敲了五六分钟的门,蒲岐才来开。
怕他问,她直接扬了扬手里绕成一团乱麻的耳机:“带着这个,没听到。”
“我又没说什么。”贺秋看着她,表情淡然。
蒲岐撇了撇嘴:得。是我自作多情了。
蒲岐继续解着耳机线,左线和右线纠缠在一起打了两个连环结。原本也没多复杂,只是因为心情烦躁,她半天也没弄开。
贺秋伸出手:“给我。”
蒲岐瞥了贺秋一眼,放到他手心上,见他三两下就解开了。
他还给她,盯着她脸上某处开口道:“下巴的红印怎么弄的?”
蒲岐觉得贺秋有点明知故问的味道。
他就是算准了她不爱背后打小报告,于是,她便也遂他的心,随便糊弄道:“不小心。”
没想到贺秋追问:“不是晚来?”
蒲岐不做声,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她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浑身不舒服。估摸着还会连坐这名字里含着的三个字。
贺秋有所察觉,结合在厨房听到的一点声音,大概猜到了原因。
“他不是有意要吓你。”他说。
非系铃人要解铃。
到底是一家人。
蒲岐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心里默默吐槽:别洗了,他自己都承认了。
“他会那么说其实只是急着要进去。”贺秋又补充了句。
蒲岐微微一愣。
人急着去卫生间还能是为了什么?
她好像突然懂了。
可这个人。
真是别扭又可笑。
不管行为还是说话都怪诞难懂。
蒲岐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被贺晚来捏得有了后遗症,那感觉到现在都还生动得很。
他那时那个复杂的表情现在倒放出来,在她脑中散不去。
不过,蒲岐好像已经体会出了一点。
那就是,有一丝受伤。
或许,还是她带给他的。
风从大敞着的窗户口涌进来,撩拨着蒲岐额前的碎刘海。
她被自己这一想法惊得肩膀颤了一下。
贺秋以为她冷,走到窗边,将窗门拉近,只留一条小缝。
“别贪凉,小心感冒。”
蒲岐挑起一边的眉毛,弯眼觑他:“你简直比我老妈子还老妈子。要感冒你弟泼我那一盆水就够我感冒的了。”
贺秋:“我替他向你道歉。”
蒲岐在心中呵了一声:你可别,不然你不知还得道多少歉。给我磕破头都不管用的那种。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贺秋道:“我去给你熬点姜汤。”
蒲岐笑出来:“干脆你真当我妈得了。”
贺秋眼神深邃,瞳仁微微有丝摇动,他低沉着嗓音:“我只能当你爸。”
蒲岐的笑登时就变了味儿。
她绕开贺秋,走到床头旁,猛地把薄毯一掀,整个人钻进去。
头越埋越深。
她不想看到贺秋。
蒲岐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他想当她爸是蓄谋已久的事了。
所以才会一直对她那么好,这次也急着在蒲顺面前献殷勤。
他一直都很有心机。帮蒲顺抢代言,造舆论,私下约导演。每件事都做得滴水不漏。
只是蒲岐一直以来对他有滤镜,让她忘记了是她想象的那个贺秋才是温柔到骨髓的谦谦君子,真正的那个有手段有计谋更有心上人。
她好像只是沾了蒲顺的光,才被他无原则的宠溺。
蒲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或许他心底真正的想法是,这个臭小孩真烦!
房间太安静,静到只有风拍打着窗门的声音。
“我去熬汤。”
蒲岐听到他叹气,脚步声有些沉重,开了门又关门。
蒲岐继续在毛毯里憋着,直到呼吸开始不畅,她不得不露出头来。
正巧这时,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发出响声。
有人给她发微信消息。
蒲岐划开屏,才看到初兼高的好友宋漪从两小时前就给她发了好多条语音,还打过几通电话。
蒲岐迅速插上耳机,塞进耳窝里。
她把消息翻到第一条带了小红点的地方,一个个地往下放。
宋漪一开始的声音明显是有些生气的。
[老孟说你转学了,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一声。]
然后在抱怨,嘟嘟囔囔地还带点无意识的撒娇:
[今天你没来,班上一堆人找我问原因,好像我是你经纪人似的。]
后来,她完全释怀,开始轻松地讲起今天开学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
……
[哎,你知道吗?就我说可能暗恋你的那个隔壁班男生唐文骁,他难受惨了,一直缠着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你说我要不要给他]
最后一条,也就是刚发的:
[哎你为啥这么久还不理我?]
蒲岐摁着语音功能,想着说点啥,宋漪又哐哐砸了两条过来。
[手机号换了?微信也不能用了?]
[你是不是跑到哪个网络不通的乡里去了?]
蒲岐看着最后这条语音发了会儿愣,最终松开手指,点进通讯录。
才刚拨通,宋漪就接了。
嗓门极大地嚷嚷着:“我去,你没换号啊?怎么现在才回我?”
蒲岐避重就轻:“没,一直在忙。”
宋漪沉默了几秒。
蒲岐想,她应该是在考虑回“忙什么”还是“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