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秋晚来——林薄望
时间:2022-01-20 16:40:55

  “贺晚来。”
  他偏着头“嗯”了一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蒲岐撕下那张创可贴,踮脚贴到自己脸颊上。
  她扬起嘴角,笑容明净,像他中午时候看到的那样。
  声音很清亮很悦耳:“贴你脸上,我才看得到该怎么笑。”
  ——
  蒲岐到达小洋房时,已经快接近十一点半了。
  她看到门口站着有人,以为是贺秋,兴奋地冲上石阶,才发现是贺奶奶。
  奶奶见只有蒲岐一个人便问:“晚来没一起回来?”
  “他说要去一个地方。”蒲岐如实回答。
  贺奶奶看着她笑得慈祥:“那你记住路了?”
  蒲岐把手里的一张纸拿给她看:“他给我画了图。”
  奶奶点点头,领着蒲岐进屋。
  “对了,白天有你的快递,两大箱,贺秋收的,放到你房间去了。”
  快递里不过是些衣物,来这之前蒲顺帮着收拾的,蒲岐没急着上楼去拆。她环顾了一下客厅,望着贺奶奶:“贺秋呢?”
  贺奶奶说:“他走了。”
  走了?蒲岐心里一惊。
  “走哪儿去了。”她明知故问,非要用别人的口来告诉自己这个事实。
  蒲岐有些怅然若失。
  她之前没有想过贺秋只会待这么一眨眼的时间。
  早知如此,她这一路就不会和他闹别扭。
  蒲岐轻飘飘地踩上楼梯进房。
  两个大纸箱堆放在墙角,上面放着一把剪刀。
  贺秋没拆,他向来绅士,所有事情都要考虑得体不得体。
  蒲岐给手机充上电,开启机。
  短信很快提醒她这期间错过了多少的未接来电。
  有蒲顺的也有贺秋的,还有两个宋漪。
  蒲顺最多,但蒲岐此刻不想回她,她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而另两个人的多半又是受她所托,便把手机扔在了一旁,开始拆快递。
  所有东西收捡妥当,蒲岐才下楼去洗澡,看见贺奶奶还在客厅坐着等贺晚来。
  家里没有电视机,老人家就一直是干坐着的,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望着大门口的方向。
  “奶奶,要不要我给他打个电话,问他还有多久?”蒲岐好心。
  “不用。他没有手机。”
  奶奶说完见蒲岐好像很在意便笑呵呵地又道:“人老了睡眠少。你快去洗澡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对啊!要早起!
  想到学校规定的到校时间,蒲岐突然脑袋瓜一疼,抱着睡衣就冲进了卫生间。
  等她出来贺晚来已经在家了。
  不过他好像又受了什么气,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居然还敢到医院去看妈?我都怕妈突然坐起来打他!”
  贺奶奶敲他脑袋:“你妈要是能突然坐起来那就好了!”
  蒲岐听得心脏突然猛烈一跳。
  夜里,蒲岐做了个梦,梦到蒲顺躺在医院的白床单上,不管她怎么摇都摇不醒她。
  蒲岐被吓醒,睁开眼枕头都湿了大半。她咬着唇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给蒲顺发了一条短信:
  妈,我在这边一切都好。爱你。
 
 
第8章 第八场雨
  自从贺晚来给蒲岐画了路线图,早上他就没再等她。
  连续一周,徐远章都到保卫室去领蒲岐,见她还给门卫大叔唱歌听,唱得无比的开心。
  徐远章抓着脑袋,心想怎么就转来这么个祸害他奖金的玩意儿。
  周五放周末假前,徐远章实在忍不住了。开了个小会,说从下周起要严厉惩处迟到行为,要抓典型,杀鸡儆猴。
  说完,班里有人阴阳怪气地开腔:“咱班就一只鸡,名字叫蒲岐。”
  一大片都哄笑起来。
  还一个个地建议徐远章打铁要趁热,必须马上就惩罚。
  蒲岐知道他们不满她很久了,从上次齐玫的事开始。
  她是个外地人,看起来又是施暴者。这些人理所当然地要站在齐玫那方。
  而且这几天已经有好几个人来找过她,说她做得太过,让她去给齐玫道歉。
  蒲岐置之不理,于是班上的人便也对她置之不理。
  只不过,蒲岐总能听到有人阴阳怪气地把她的行为牵扯到蒲顺身上,故意来激她。说什么样的明星就有什么样的粉。
  蒲岐看着这些人自以为正义勇士的嘴脸,表情毫无波动,她想:要是有人当着他们的面用那样难堪的话语骂他们的妈,他们也会像她那样只是扇一耳光就作罢吗?
  不过很快蒲岐又原谅了他们。因为她想到:在这些人眼中,她只是个脑残粉,不是蒲顺的女儿。
  蒲岐想入了神,突然听到徐远章叫自己名字。她站起身,见几乎所有的人都转头来看她,一副盼着她难堪的样子。
  蒲岐知道刚才一定是有谁提供了什么惩罚的好点子。
  但不管是什么,她除了答应也没有别的选择。她不能让看她笑话的那群人得逞。
  “行。那周天晚上来学校的时候你就把钱交到贺晚来那儿吧。”徐远章搓了搓手,一副仿佛钱进自己囊中的幸福表情。
  他又转向贺晚来:“既然是你开头的,以后就你来管这个事儿。”
  蒲岐听明白了。
  这是贺晚来提的好点子。
  不就是钱嘛。
  她勾了勾嘴角,一脸轻松:“我现在就可以交。”
  她从桌肚里扯出书包,拉开夹层的拉链取了一个钱夹出来,一边抽钱一边对着贺晚来头顶问:“多少?”
  贺晚来轻轻皱了下眉,拐弯抹角地答:“迟到一次一百。”
  蒲岐正好数到五,停下来拍到他桌上:“多了一张,给下周预付的。”
  随着蒲岐拍桌子的声音落定,班上人窸窸窣窣的交流声也开始扩散开。
  蒲岐没理,问有些发愣的徐远章道:“徐老师,可以放学了吗?”
  徐远章反应过来,抓起桌上的教案,大手一挥:“可以可以。大家回家吧,周末愉快!”
  蒲岐选了几本她这周学得有些吃力的科目教材装进书包,然后是练习册和几张试卷。
  她收拾东西从不纠结,想带什么立马就决定,速度快得第一个风风火火地冲出教室。
  但也由于动作快,很容易就丢三落四,忘东忘西。
  当蒲岐站在小卖部收银柜台前,尴尬地摸不出钱时,她恍惚地记起自己有前手没后手,把钱夹用完就搁在了桌子上。
  她把雪糕放回冰柜里,讪讪道:“我一会儿再来买。”然后,丧气地往教室跑。
  此时放学铃都响过半个多小时了,学生走得差不多,整栋高二楼散发着陌生的静谧气息。
  蒲岐是哐哐嗒嗒冲进教室的,看到几个男生把她的桌位区围了半个圈儿。
  她下意识地觉得他们在翻他的钱包,气呼呼地快步上去把这个圈拉开个口子。
  结果看到他们围着的是贺晚来。
  “你,你们在干什么?”
  画面的打开方式有些出乎意料,蒲岐结巴了一下。
  被拉开的那男生瞪她,口气颇不耐烦:“没你的事就别多管闲事。”
  蒲岐冷冷瞥他一眼,挑着眼尾,有种说不出的傲慢:“没想管。只是你们挡着我位置了,我要找东西。”
  有几个人看向坐在自己位置上玩手机的喻原州,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
  见他向他们扬了扬手,其中两个便一起架着贺晚来的手臂,把他拖到了教室后面空着的地方。
  动作之粗鲁,蒲岐一下子看愣了眼。但她转念想到他刚才在老师面前提议罚钱的事,便又觉得活该,很快地就移开视线。
  “好了。你要找什么可以继续找了。”喻原州一手撑着下巴,促狭着眼朝蒲岐笑。
  笑得蒲岐心里发毛,总觉得他笑眼里含着刀。
  但她没有深究,她只想快些找到钱夹,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桌上是一眼可以望见的没有。再翻桌肚,翻了个底朝天也同样找不见。
  蒲岐心里越来越慌。那里面有着不能让别人看见的秘密,万一被这教室里的谁顺手牵羊牵走,她可就完蛋了。
  她环视了教室一圈,除去围着贺晚来的那伙人,还剩下几个在做题的,看起来对她一点没关心。
  而围住贺晚来的那些仿佛也只是工具人一样,一直在等着喻原州发号指令,没有谁面色有异样。
  蒲岐心里的鼓越敲越急,她真的快烦爆了。
  突然,静默的教室传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接着蒲岐看到喻原州晃了晃手上的东西:“你是在找这个吗?”
  钱夹。正是她的钱夹!
  “你给我!”
  蒲岐上前去抢,结果喻原州反应很快地收在了身后。
  “哪儿能这么容易就给你?”他弯了弯唇,有点要请功的意思,“要不是我,这可就被某人偷偷收进了包里去了。”
  说到某人的时候,他特意看向贺晚来。
  蒲岐蹙眉,大概分析出了一些她离开后教室发生的事。
  “你是说贺晚来想偷拿我钱夹?”她试探。
  喻原州没说话,只是耸耸肩。
  蒲岐觉得贺晚来应该只是想帮她带回家结果被误会了。说起来,还是因为她遭的殃。
  蒲岐心里过意不去,便对喻原州道:“如果你们是因为这件事所以这样对他,那我原谅他了,你们可以放他走了。”
  喻原州张着嘴大笑起来,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斜着身子,眼神散漫地看着蒲岐。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是因为你才想收拾他啊?”
  蒲岐有点被羞辱的感觉,也有自己自作多情的难堪。她皱着眼角,伸出手:“不是的话就请先把我的钱夹还我。我可以先走,不打扰你们。”
  喻原州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敛了色答非所问道:“晚上一起去吃烧烤。”
  蒲岐:“嗯?”
  喻原州把钱夹捏在手上放在耳边,一副要给不给的样子:“去吃烧烤我就还你。”
  原本喻原州安静了几天,没有招惹蒲岐,她以为他对她转学生这个身份的新鲜劲终于过去,现在看来似乎死灰复燃了。
  蒲岐讨厌别人单方面的威胁,她在大京被顺从惯了,学校里也是被捧着讨好着。喻原州的这交易她听着实在逆耳。
  僵持了一会儿,她从兜里摸出手机:“我给徐老师打电话,让他帮我拿。”
  喻原州“呵”了出来,脸色瞬间就变得十分难看:“就这么不想去啊?”
  蒲岐面无表情地“嗯”。
  她才“嗯”完,喻原州突然就跳了起来,把气撒在贺晚来身上。
  他朝他狠踹一脚:“你看看,你烤的烧烤就这么难吃!谁都不想去!”
  “你怎么赚钱啊?怎么还欠我们的债啊?”
  他说一句踹一脚。
  蒲岐看到贺晚来整个人蜷在了一起,背脊硬硬地抵着墙壁,紧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一直守在旁边那几个人见喻原州动手了,也赶紧上去跟风地踹几脚。
  嘴里骂着难听的话,说他是趴在地上不知道起来的废狗。
  而教室里其他的人也不来阻止,充耳不闻,司空见惯的样子。
  蒲岐不忍心看了,别过脸去。
  她厌恶地开口叫喻原州:“你把我钱夹还我,我去就是。”
  喻原州转过身来,暴戾与嬉笑一秒切换:“你家在哪儿?晚上我来接你。”
  蒲岐接过他递来的钱夹,冷着脸:“不用。告诉我时间地点就行。”
  喻原州鼓着腮看了她一会儿,妥协道:“十点,青年北路,李哥烧烤。”
  蒲岐点点头,拉开书包拉链,把钱夹扔进去。忽然,她想到什么,又叫了喻原州一声。
  “哎,你没翻开看吧?”
  喻原州白她一眼:“你把我想成什么人?”
  “就这种……”蒲岐顿了顿,眼神瞥向墙角的贺晚来,“龌龊”两个字她静了音,把“种”的音调拖得老长,最后轻轻吐出一个“人。”
  喻原州大概猜出了蒲岐的意思。他笑,轻描淡写的口吻:“我们这是在为全班同学出气。”
  “上次他交那一百块在垃圾桶旁不见了。肯定是他捡回去的。我们是在叫他吐出来。”
  蒲岐听得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她看着贺晚来校服上一道覆着一道的鞋印,心里升起一股愧疚。也更加厌恶站着的这帮人。
  她咽了咽喉咙,下巴微扬,高傲地睨着他们。
  她说:“钱他吐不出来。”
  “是我捡的。”
  “给徐远章了。”
  蒲岐没有看这些人是什么表情,她径直走出教室。
  她觉得这里的人都让她觉得肮脏,一个比一个脾气古怪。她太压抑,像被埋进了地底的酒坛一样,看不见一丝的光。
 
 
第9章 第九场雨
  太阳坠入西边高耸的山头,空山灰白的房被一片樱花粉笼罩着,一家家溢出饭菜的香。
  贺晚来拎着包灰头土脸地从霞光中走入小洋楼阴暗的门下。
  这栋楼是他所有噩梦的开始,也是这空山他唯一可以喘气的地。
  不过托蒲岐的福,他觉得这里也快要让他喘不过气了。
  蒲岐正在给贺奶奶唱她最喜欢的一首老红.歌,唱了一半,眼角余光扫到贺晚来进门的身影。
  她思绪一下子被打乱,唱错了词。
  贺奶奶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提醒道:“该是五送里个红.军了。”
  客厅顶上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蒲岐重新唱起的歌声也在脑海里瞎转。
  贺晚来心烦,往楼梯口一闪:“我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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